萦绕在男人鼻息的微弱香气,似阳光下明媚的笑声,格外鲜活。
这束鲜活的光亮,在这一刻,就是和煦的春阳,在宣珩允漆黑漫长的寒冬里,照亮一个前行的方向。
因着这束光,他睁眼捱过了第一个夜晚,他看着屋外宫人的影子来来回回,熄灭廊下宫灯。看着崔旺叩响门框,该上早朝了。
“阿h,我想你。”痛似绞心的孤夜会过去的吧,他把手上发丝放进方帕,小心翼翼包裹,放入衣襟下,贴着心房的地方。
如轻烟的层层纱帐里,睡梦中的楚明h突然蹙动黛眉。
又是那个梦。
漫天黄沙迷了她双眸,耳畔只闻声声哭喊,有女人、有孩童。她们在喊什么,楚明h无论如何都听不清楚。
明明看不到,她却知道这群人在朝她走来,她们距离她越来越近,那些嘈杂的声音也逐年清晰。
“妖妃,杀了她,杀了她!”
楚明h终于听清楚了,她镇静下来,等着下一刻,有人策马驰来,带她冲出人群,她尚记得,前几次的梦里,那人大约是沈从言。
她任凭那些似爪的手向她伸来,坦然等待将要到来的马蹄声。
“阿h。”
楚明h梦断,倏尔转醒。
她睁开眼,撑床坐起,诧异往帐外看去,“谁唤我?”楚明h喃喃低语。
在外间守夜的甜儿走进来伺候,“郡主今日比着往常早醒半个时辰呢。”
楚明h往外看,天已大亮。
“方才可有人进来?”楚明h轻揉酸胀得太阳穴。
“奴婢一直守在外边,没人进来。”
楚明h扶着甜儿手臂走下床榻,就听半夏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有人来,郡主,府门外有人来。”半夏的声音算不得和善。
楚明h把心底莫名的情绪压下,笑剜半夏,“耳朵倒是好使,说说是哪个不招人喜欢的主儿登门。”
“明玉公主。”半夏忿忿道:“她怎么还在京城。”
第50章 50、50
“净说胡话。”楚明h坐到妆镜前, “宣明玉是正经八百皇家的公主,皇伯父在时未予她封地,她的公主府就在洛京, 她还能到哪儿去。”
丹秋和春儿从外边进来, 身后跟着婢女数十人,为首的婢女手中端了盆刚汲来的井水。
诸人开始服侍楚明h梳洗。
“她来作甚。”半夏递上浸湿的棉帕, “她找郡主准没好事, 也不知又打得什么主意。”
楚明h擦净脸, 懒懒道:“还能有什么事,无非是太妃被贬申州,她心里有气, 如今本宫不是贵妃,她来找回些场面。”
半夏绾起似缎乌发, 用六枝辍紫牙乌的金钗梳了个飞仙髻, 又往浓密的发丝斜斜插入一支晃动着碎珠的玉步摇。
“就凭她?”她余光向下丢半个白眼。
楚明h倒似全不介意宣明玉到来,任丹秋和半夏磨磨蹭蹭给她梳妆,“就凭她是公主,本宫是郡主。”
半夏愣了愣, 半晌憋出一句:“她在府上甭想掀起风浪。”
楚明h从妆镜里瞧她, 竟还气黑了脸, 笑吟吟剜她一眼,“哪这么大气性,走吧,去前院瞧瞧。”
前院掌事把宣明玉请进前厅, 婢女给她上了茶水, 但她又怎是本分等候的主, 茶盏放下, 朝那个从苍鹿山行宫带回的小丫头说一声“本宫去后院找楚妹妹”,就离了大厅一路往后院走。
路过花园,她的目光被靠墙栽种的醉心花吸引,脚下绣履一转,改了方向。
“这就是今年春天才传过来的新品?”宣明玉伸出两指,染着丹蔻的长甲一掐,一朵尚挂着晨露的花朵被她拿在手上。
她带来的婢女应声,“是的公主,叫醉心花。公主若是喜欢,奴婢回去就种上几株,听说洛京各府上都种了不少,就连那些百姓院子里都种着两三株,说是这花香夏日里能驱虫辟邪。”
宣明玉一听,不屑嗤鼻,“那些个卑贱子都种的花,也就不配入本宫的眼了。”
两指搓着花瓣反复揉捻,花瓣里的汁液被挤出,流在指腹上,竟渐渐变成了乌紫色,宣明玉眉头一蹙,手腕大力甩了几下,残花被甩落。
她嫌弃得接过婢女递上的帕子,使劲擦拭,擦了数遍,皮肤上仍留有淡淡的乌色。
“这花还能着色?”一旁的婢女讶言:“倒是可以给那些染坊做布。”话被说完,被宣明玉狠狠瞪一眼,只得悻悻闭嘴。
宣明玉沉下脸,瞥她一眼转身往外走,但她未沿着铺了石板的小路走,就在各色花枝间过。
有一株黄色的月季花长势好,花枝向四周炸开,宣明玉路过时,花枝勾住她的衣角,她手臂重重一扯,绡纱的衣料登时就脱丝了。
“公主您别慌,让奴婢来。”婢女屈膝半蹲,把纤薄的衣料从花枝上细心取下,又两手抻了抻脱丝变皱的地方,只是仍有痕迹。
宣明玉扯过袖角看了看,咬着牙根气急,抬脚就往那株月季花的枝干上踩,只是刚一脚下去,瞬间痛呼。
“公主。”婢女怯怯唤一声,“这月季花有刺的。”
宣明玉撩起眼皮,反手一巴掌甩过去,“贱婢,不早说!”她收回手揉了揉手掌,“还不快扶本宫过去。”
花园深处有个八角凉亭,一旁筑着假山,假山下是一处人工湖,湖里荷叶碧色相映。
宣明玉被婢女搀扶着穿过花丛,走到凉亭前,她甩开婢女胳膊,迈上台阶,方一抬头,和一双漆黑黯淡的眸子对个正着。
她怔愣片刻,方才回神,竟会被个五六岁孩子的目光看的心底打颤。
一个孩子而已,怎会有如此凉薄的眸光,她敛眸打量他,又瘦又小,身子单薄,在这充满生机的夏日,他却犹如一片秋末枯叶。
她睨他一眼,仰着下巴往凉亭里走了几步,转身要往石凳上坐,这一转身,她猛然意识到,此处地势高,这讨人嫌的孩子定是把她方才的糗事瞧得仔仔细细、完完整整。
“可是楚家哪个下人的孩子?”宣明玉理好裙裾,款款而坐,她朝长生轻抬下巴,睥睨之姿。
长生面无表情注视着她,未回应。
宣明玉等了两息,手掌不耐拍在石案上,“没规矩的东西,见了本宫还不跪下问安。”
婢女赶忙提醒:“这是明玉公主。”
长生依旧站着,半垂眼皮,未有动作,亦不出声。
“放肆!”宣明玉被他这副浑然不怕又目中无人的样子瞬间激怒,音量陡高:“楚明h没规矩,府里的下人也这般不知礼数。”
她刻意抬高了下巴,垂眼看他,越看这孩子越讨厌,只觉他周身都透着丧气劲儿,可那张脸,盯着多瞧一会儿,又觉仿佛有些熟悉。
男孩子漫不经心撩了下眼皮,就那么站着,平静望着她,平静到死气沉沉。
宣明玉霎时更恼了,“这孩子怎么回事,莫不是个傻子,爹妈都死绝了?”
长生抬起眼皮,脸上表情终于有些许动容,他用仍旧稚嫩的声音道:“昨个儿刚死绝。”
宣明玉一阵错愕,就听男孩儿冷嘲一声,“蠢货!”
她明显诧异几息,不能置信这个词汇、这个表情是从一个孩子口中吐出。接着,她才震怒,一声高喊,吩咐婢女按住男孩肩膀。
她提裙几步过去,扬起手臂巴掌斜斜落下。
“公主,这孩子您打不得。”半夏突然出现一手攥住宣明玉腕骨。
楚明h随后出现,把长生拉到身后,由春儿和甜儿护着。
宣明玉狠狠瞪过来,咬牙切齿道:“楚明h,你敢纵容婢子以下犯上!”
半夏松开手指,退开两步,侯在楚明h和宣明玉之间。
楚明h轻挑唇角,梨涡半隐,“说什么以下犯上的话,不免小题大作。明玉公主一大早来府上,竟是跑来跟一孩子计较,传出去不好听。”
大抵是这声明玉公主让宣明玉格外受用,又或者是公主二字让她想起今日来的目的,她双手端于身前,挺了挺腰背,“本宫自然不会无端跟一孩子计较。”
甜儿拍了拍长生肩膀,欲领他回去。
“但,本宫也受不得被他无端辱骂。”宣明玉往楚明h后边的孩子看一眼。
楚明h稍侧身,往身后看过去,正对上长生那双淡漠的眸子。
“长生,纵使你有能说服我的理由,亦不行。”楚明h道:“不可对旁人行粗鄙之语,旁人可以,但你不行。”
长生垂下眼皮。
“去吧。”
长生霍然抬头望去,然楚明h已不再看他。
楚明h等待几息,待身后脚步声走远,才低声笑了笑,亦不能折了孩子心性,今日若迫他低头认错,怕是会让本就孤僻的孩子就此记下。
“明玉公主言过了,公主先对孩子口出恶语。”
宣明玉愤然之余还有些不可思议,她睁大瞳仁打量楚明h,“楚明h,你在我这里装什么大善人,一个下贱孩子你也要维护?
“当年你跋扈骄纵,宫中的老太监被你朗朗白日打得断气,这时候,倒是装上仁善了。”
“公主既知明h下手没个轻重,就不该来侯府。”楚明h与她四目相对一息,继而转身就走。
“你站住!”宣明玉提起半口气,坐回石凳上,睨着楚明h。
楚明h侧过半个身子,偏头挑了下眉梢,“公主的茶,在前厅。”
她出了寝房就往前院走,路刚走一半,遇到前厅伺候的人慌慌张张跑来,这才知宣明玉是不肯安分在前厅等着的。
“本宫可不是来喝茶的。”宣明玉往石桌靠了靠,一只手撑头,摆出慵懒恣意之态,“见礼吧。”
楚明h闻言,轻笑一声。大抵是腊月那晚她罚陈家姑娘跪雪行礼,宣明玉尚记恨着。
“明玉,”楚明h道:“你若当真和陈家表妹情意深,何故不跟着太妃一同走呢。”
宣明玉哑口瞬霎,已怒,“本宫和母妃之间的事,不牢你费心,本宫是公主,你是郡主,见了本宫就该行礼。”
深宫里的孩子,生来被乳姆照养,若是生母不受宠,那这孩子的境遇也不会好,被乳姆、太监、宫婢欺负,不是罕事。
是以,六皇子恒王早年认皇后为母,非但未被人耻笑,多的是暗自慕羡的人。
楚明h梨涡噙笑,“当年的万国宴,明玉纵使不在,也应当有听闻的。”
宣明玉一听,陡然记起当年之事,撑起的傲态寸寸碎裂。
万国宴,奉化帝曾诺,昭阳郡主享公主同等仪制。便也就不需向公主见礼。
是这洛京城里留下的公主太少,她竟会忘了。
太阳往正中缓行,凉亭里的阴凉逐渐往亭心收缩。
楚明h半边肩落在日光下,已经有了夏日的热意。忽而,枝叶间响起蝉鸣,盛夏朝大地呼出一口滚烫的气。
宣明玉的马车从侯府离去。
约半个时辰后,一辆青鸾油壁车从定远侯府大门驶出。马车里,除了楚明h带着婢女外,尚坐着一个颓丧之态的孩子。
“那个女人说,你打死过人。”
马车驶进无人宽巷,长生忽然冷淡看一眼楚明h,开口问。
半夏坐在角落里,拍了一下长生膝骨,“你这孩子,果然没回屋,别听宣明玉瞎说,是那个老太监虐杀后宫里的野猫,被郡主查出。”
丹秋揉了揉长生头顶,“郡主时常投喂宫里无主的猫,有一日郡主猛然发现那些猫崽子怎得越喂越少,一查才知是那变态的老太监把猫捉回屋子里,生生踩死。”
听闻恶行,心有感怀,是好事。楚明h肘骨搭在小窗上,欣慰一笑,这孩子还能教。
她往窗外望去,天空湛蓝,白云簇簇,蝉鸣阵阵。
忽而,一只黑羽鸟从烈日下掠过,冲向云层。
楚明h诧异遥望消失在苍穹的黑点,那只鸟仿佛是从前边的庭院飞出,那是她此行的目的地,沈府。
第51章 51、51
楚明h走下马车时, 四下张望一周,未见到黑衣骑的影子。但绥远军统帅尚在京中,宣珩允遣黑衣骑布于沈府四周监探, 倒也合乎常理, 也属他行事风格。
念至此,楚明h未再多想, 左右她对沈从言是放心的, 那是她父亲一手带出来的优秀将领, 定会对大宛朝忠心耿耿。
沈府门前守卫见有人来,进去通报。
楚明h不急,就耐心在门外等着。及冠之前, 沈从言是住在定远侯府的,侯爷虽不允他改楚姓, 但大宛朝堂无人不知, 这是定远侯的义子。
楚明h与之感情,亦亲如兄妹。后来,沈从言受封副将,被赐下府邸, 这才从侯府搬出。
漆红实木门从里打开, 沈从言着一袭月白色常服大步走出, 面容严肃道:“怎不直接进去,倒是麻烦沈白跑一趟通报。”
他拧着眉心盯着楚明h额上细汗,从袖袋里掏出一方素帕为她拭汗,“何事差人来说一声, 我自会回去, 何故还自个儿跑过来, 当心染上暑气。”
楚明h偏头躲闪, 心上诧异一晃而过,帕子从鼻尖晃过,她仿佛嗅到若有似无的瑞脑香,再闻,又没了,便未深思。
她朝沈从言努了努嘴,笑嗔,“大哥和阿爹一样,惯会夸张,这还不到六月,何来暑气,再者,我何时那般娇弱过。”
沈从言绷着脸皮,方帕收回袖袋,“快进去喝杯凉茶。”
楚明h朝身后招招手,一把揽过长生弱肩,和沈从言一道往府里去,“今日有事求于大哥,自然要亲自登门方显诚意。“
沈从言脚步顿住,停在一棵老槐树下,偏头闷笑一声,“呵,何时跟我这个做大哥的讲究礼数了。”
楚明h花容娇嗔,额间的描金芙蓉随着她侧头的动作,在日光下闪着细光,霜枫色的绡纱褥裙刺着朵朵雪色六瓣花,娇俏明艳。
“今日的礼数必须讲。”楚明h双手按在长生肩头,把人往前一推,“这是长生。”
沈从言闻言看去,脸色瞬沉,他盯着长生的脸打量许久,才肃声问:“这是你护下的孩子?”
楚明h笑盈盈点头。
“胡闹!”沈从言眉心深拧,表情沉肃,“你怎把他带出来了,若是被陛下知晓……”
“大哥莫担心。”楚明h出声打断,一只手拍在沈从言手臂上,“是陛下把这孩子带到楚家的。”
沈从言闻言面色一骇,背于身后的一只手顿时紧握,脑间思绪飞过,他很快想明白个中原委,亦猜出宣珩允大抵早知长生的存在。
而此事他全然不知。他低估了宣珩允的耳目。思及此,沈从言眸底一深。
“大哥?”楚明h伸出一指在他脸前晃过。
沈从言回神,正色道:“如此,昭阳此时过来是为这孩子?”
他余光扫过长生,六岁的孩子却满身颓丧,又叹这副眉眼,与那人少说六分相似,再大些,恐会更像。
“不愧是大哥,一猜就中。”楚明h轻拍长生,“快叫沈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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