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西瑞弯下腰,对那女孩说:“胳膊伸出来,我量下血压。”实习生基本上当杂工使,偶尔也会干点护士的活儿。
女孩伸出纤细右臂,由于肤色白皙,淡青色的血管十分明显,陈西瑞给她绑上血压仪绑带,轻轻按下开始按钮。
仪器运作的轻微声响划破本不存在的安静,陈西瑞眼睛盯着仪表数字,余光将屋内几人都瞥了个遍。
自以为不着痕迹,实则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的审视之下。
傅宴钦此刻就在打量她,小姑娘一身白大褂,马尾辫高高束于脑后,看上去比前几次规矩了些,机灵劲儿全显在眼睛里。
眼睛挺好看,黑亮有神,轮廓形似杏核,对比之下,其余五官就没这么突出了,脸型偏圆润,像是胶原蛋白过剩而显出一点婴儿肥。
“118,83,血压正常。”陈西瑞一边说,一边解开女孩胳膊上的绑带。
“这种事总归是女孩子吃亏,如果俩孩子真心喜欢,我们希望过了十八岁就早点定下来。”女孩母亲说道。
傅宴钦从陈西瑞脸上挪开目光,瞥向别处,“这种事我们说了不算,得问问俩孩子的意思。”
女孩紧紧咬着唇,垂头不语。
傅宴钦看了女孩一眼,慢慢踱到病床边,居高临下,却是有商有量:“如果这是你的意思,他父母那边我会去说,至于他们同不同意,我决定不了。”
女孩抬头,眼眶里充斥着无助的泪水,陈西瑞不无悲哀地想,这年纪的小女生脑子一热犯了错,压根没想过随之而来的严重后果,现在如此草率就将她的后半生给安排了,真是可怜,听他那意思,男方父母那边还有一道关。
陈西瑞插一嘴:“你们最好到外边说去,她需要休息。”
女孩眨了眨眼,泪水顺着面颊滑落,她嗫嚅道:“我不想……”
女孩父亲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怒火,从椅子上弹身而起,“你不要威胁我女儿,你们怕连累名声,我们不怕!大不了就把事情给捅出去!真要逼急了,这孩子我们不打了,生下来你们家就得负责!”
“别激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陈西瑞当起了和事佬。
傅宴钦脸上波澜不惊:“真要捅出去,那小子顶多就落个花花公子的名声,到时候网络舆论一发酵,影响最大的还是女孩。想生下来也行,我们家养一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拉过来一把椅子,淡定坐下,眼神里的随性让人觉得他就是来走个过场,至于最后是什么结果,他根本不惧,“这事儿的决定权在你们手上,想清楚了就好。”
话术一套一套的,算盘打得真响,陈西瑞听不下去了,拿着血压仪溜出了病房。
六点多的时候,陈西瑞换好衣服下班,办公室的桌上摆着几份家属送的果切,赵老师让她拎一份回去吃,她讨喜地道了声谢谢。
大半天忙活下来,简直像一头拉磨的驴,陈西瑞累得筋疲力尽,没骨头似的瘫靠在电梯墙上,看着镜子里邋里邋遢且生无可恋的自己,冷不丁想起一句调侃话,“医学滚烫,烫死人间理想”。
对着镜子捯饬了下头发,陈西瑞伸手摁向数字1,梯门缓缓合拢,她听见了外头的脚步声,指尖立即掉转方向,朝下方的开门键戳去。
两秒后,那人进来,她抬头一看,连忙站直身子,往角落里挪去。
傅宴钦没看她,转过身面对梯门。
这人气场太强,感官瞬间被他侵占,陈西瑞十分不自在,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干脆低头看自己新买的运动鞋。
一阵铃声打破安静,傅宴钦接起。“在忙吗?”对面是个女人,嗓音婉转柔媚,又因为处在密闭空间,那点声音被无限放大。
“在医院。”等对面说完,傅宴钦解释了句,“探病。”
“卢荻被换了,来了个新人,是个挺上规矩的小姑娘,谢谢啦。”
傅宴钦目光落在镜面里的那只“鹌鹑”身上,头都快要缩脖子里去了,眼睛还在滴溜溜地转,他心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例行公事般说:“你开心就好。”
“特别开心。”女人用极其撩拨心弦的声线说,“等我拍完戏回来,请你吃饭,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拍完戏……好家伙,他女朋友居然是大明星,想想也正常,这种家世的男人是不可能找普通姑娘谈恋爱的。
陈西瑞还是第一次离娱乐圈这么近,八卦欲飙升,耳朵竖得老高。
电梯下到负1F车库,傅宴钦率先走出去,忽地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望。
陈西瑞刚反应过来这是负一层,抬手按回数字1,突然一只手挡在了两扇梯门之间,梯门受感应自动打开。
她抬起头,挤出个憨笑。
傅宴钦手撑着梯门看她,“出来。”
“这么巧,都没注意到是您。”陈西瑞提着一袋果切,假装惊讶地走出来,“我本来要去一楼的,下错楼层了。”
傅宴钦往东南角走,他车停在那边,“都听到什么了?”
陈西瑞不得已跟上:“什么都没听到。”脸上始终挂着笑,“今天在病房看见您,我还以为是长得像,原来真是本人啊。我就说嘛,这世上哪有第二个如您这般气质的。”
“是吗,我还以为你不管见了谁都会夸有气质。”
“哪有!”
陈西瑞笑眯眯的,那架势有点接近教导主任,不是神韵像,而是说话故作少年老成:“现在的孩子吧,胆子都特别大,也没啥生理常识,作为家长,你们要积极引导。你应该听说过亚当和夏娃的故事吧,他俩就是因为偷吃禁果被赶出了伊甸园,但是换个思路,人家小两口可是创造了人类啊。所以说,祸兮福之所倚,没准是好事儿呢,别太责怪孩子了,他们心里肯定不好受。”
傅宴钦没甩她,沉默了几秒,心血来潮问了句:“你跟别人讲话,也这么爱装?”
察觉到对方语气不善,陈西瑞也没给什么好脸色:“从来没人说我装,大家都觉得我很真诚。”
傅宴钦顿步,扭头看着她,小姑娘外套里边是一件卡通灰色卫衣,这种衣服掩盖了身体线条,很难穿出女人味,他交往过的异性中,从来没人这么穿,更别说胸口还印着一只幼稚的熊。
半晌,他挪开视线,抬手按了下车钥匙,前方一辆库里南闪了闪。
那一刻说不清是因为什么,大约是无聊,或是存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他拉开车门却没急着进去,倚靠在车身上随手拆一包纸烟,顺便问陈西瑞:“需要送你一程吗?”
陈西瑞愣了下,模样着实憨:“不需要,我就住在医院对面,溜达几步就到了。”作为人情往来,她把水果朝前递了递,问了句,“您要不要吃点水果?这两盒都没动过,来一盒?”
傅宴钦拆烟的手一顿,撩起眼皮看了眼塑料袋里的透明果切盒,似笑非笑:“这也是在你们学校小超市买的?”
“……不是。”
他没继续拆了,将手里的烟盒丢进副驾,“走了陈小姐。”
“拜拜。”陈西瑞冲人摆了摆手。
傅宴钦坐进车里,发动了引擎。
第9章 露台
远在1500公里的横隆影视基地,艾冉结束了第一天的拍摄工作,她跟剧组的老师们打完招呼走人,换上来时的长袖连衣裙返回酒店。
横隆地处江南,青山隐隐水迢迢,这时节是真美,就连吹在身上的晚风,都自带温润的湿意。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恍惚间,艾冉犹觉自己是在做梦,就算在梦里,那也是奢侈不敢想的——她不仅出演了大IP的女二,还跟影后夏安然搭上了戏。
不枉她被邱晔变着花样折腾了三天三夜,今儿上妆的时候,化妆师暧昧地盯着她脖间的吻痕看,她面色不改,笑吟吟地说:“南方的虫子真的好毒,稍微帮我盖一盖呀。”
横隆的成安街个名副其实的烟火繁华处。
各地特色美食大放异彩,某些通宵营业的茶餐厅里,经常能看见讲戏的导演和研读剧本的演员们,在这里,偶遇明星的概率比你刮刮乐刮出十块钱还要高,当然,基数最大的还要数那些累死累活的群演们。
走在这条街上,艾冉怀揣一份富贵险中求的侥幸。
她想,如果自己一直心高气傲放不下身段,恐怕现在还在小成本网剧里打着酱油,那些毫无盼头的群演就是她的归宿,毕竟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美貌。
快九点的时候,艾冉两手空空打道回府,过午不食的习惯,她一贯践行良好。
在酒店冲了澡换了身睡衣,坐在镜子前进行繁琐的护肤工作,微信置顶消息始终毫无动静。
邱晔很少发微信,有事喜欢当面说,男女那档子事,他更喜欢当面“做”,哪天要是来兴致了,一通电话呼她过来,她就得奉旨千里送。
艾冉往下翻了翻,一连翻到半月之前的消息,指尖在陈西瑞的性感美女头像上停顿稍许。
挺朴素一姑娘,愣是要配这么个红花翠柳的头像,偏还大言不惭:“大俗即是大雅,你到底有没有审美啊!”
艾冉唇角微弯,点进两人的聊天框,对话尚停留在那段“劝人从良”的长篇大论上。
窗外虫鸣窸窣,月色混着花香弥漫进来,艾冉挑了几张自己笑容最盛的戏服照发给了陈西瑞。
照片里,她一袭青绿色宫妃装,梳旗头,缀珠翠花钿,怀抱一只通体雪白的异瞳狮子猫,由于大光圈虚化了背景,在她身后搭布景摆道具的工作人员就剩一点虚虚的影子。
没多久,陈西瑞给她回复:【美呆了!你是演娘娘吗?】
艾冉失笑:【不是一般的娘娘,是贵妃娘娘!】
siri:【厉害厉害,我今天在电梯里碰见一熟人,你猜怎么着,他女朋友居然也是大明星,跟你可不就是同行。】
艾冉:【谁啊?】
siri:【不知道名字[捂脸]】
前尘往事一笔带过,谁也不提。
艾冉躺在酒店的软床上,想起从前她们去南山滑雪。
陡峭无垠的雪道,那姑娘不知死活冲刺而下,不出十米,摔了个狗吃屎,她的心随之提到了嗓子眼,结果下一秒,人就从雪堆里爬起来,扑棱掉满身的雪沫子,仰头咯咯笑出了声……
“叮咚”一声,微信响了。
回忆戛然而止,艾冉拿起手机一看。
siri:【恭喜小艾同学,事业又往前迈了一大步!】
艾冉盯着这条讯息,不自禁勾了勾唇。
那些横亘在两人之间有关道德与友情的博弈,天平似乎已经偏向了后者。
*
技术交流会的地点在联信总部大楼,位于复兴门附近,玻璃幕墙构建其整体结构,从外表看去,大楼的科技感和现代感十分强。
这座老牌央企历经五次改革与变帅,如今已成为中国三大王牌运营商之一,总资产达九千多亿,员工四十余万人。
现场来了不少家竞标厂商,其中不乏强劲对手,傅宴钦坐在一旁接待宾客的沙发上,神思放空,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指间的打火机。
张放和袁牧春看见他,先是一愣,继而走过去打招呼。
傅宴钦抬眸,面色恢复往日的沉着冷静,“比我想象中激烈。”
二人点了点头,面对今天这阵仗,只能是尽力而为了。
交流会举办两天,第一天莅会厂商总共十三家,现场抽签决定序号,华泽抽中了第八位。
这次序不前不后,不如先讲的有优势,但往好处想,万幸没排在最末。
轮到第六家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半,评审团估计早就精疲力尽,傅宴钦起身,提点二人:“公司介绍那部分尽量简化,一句废话都不要说。各家的研发和生态其实都差不多,我们的短板在于供应链,如果他们问到这一点,你们怎么接?”
袁牧春拿出打好的腹稿:“供应链这块其实不算短板,我们下个阶段就要主推PC机,跟Intel谈合作的话,可以两个一起谈,价格方面多少会优惠点。”
傅宴钦沉思片刻,不做声地笑了笑。
袁牧春没刚才那么紧张了,显出几分自信来:“傅总您放心,该我们做的功课肯定一步不落。”
“袁工是技术方面的专家,今天的交流汇报,他是下了狠功夫的。”张放适时恭维。
搞销售的人,情商极高,最擅长说的就是漂亮话。
袁牧春继续道:“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是速优,他们家自研出了协同芯片,拥有小型机,这方面的技术……我们可能三年都赶不上。”
“不着急,慢慢来。”傅宴钦语速平和,“二十万台服务器,光靠一家也吞不下。”
张放点头:“能从他们家手指缝里漏点儿,也是好的。”
傅宴钦食指无意识地抵在唇上,轻敲了两下,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性动作,“优势呢?”
华泽服务器起步晚,作为打入市场的新兴品牌,并不具备突出优势。
袁牧春想了想,说:“主要还是售后吧,大部分厂家都是三年质保,我们可以延长到五年,再有,我们还可以在每个城市投放售后服务网点。目前市场上的产品同质化严重,低价也是我们的一部分优势。”
张放与其意见相悖:“低价仗不是长久之计。”
一通电话突然打过来,傅宴钦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直接摁了挂断。
由于电话是当着二人的面挂断的,张放不动声色地瞥向屏幕,看到了名为“夏安然”的备注,感叹太子爷真真艳福不浅,这女人好像是正当红的影后吧,那模样和身段,即便放眼整个娱乐圈,都是数一数二的绝色。
傅宴钦意味深长地扫他一眼,回到方才的话题:“先别管长不长久,这次如果能中,起码名声打出去了。”
说完,拍拍袁牧春的胳膊,“尽力就好,结束之后我给你们放个长假休息一阵。”
张放看在眼里,暗暗佩服傅宴钦笼络人心的手段,无声无息地就将你划到他的阵营里,搞技术的呆木头,哪里招架得住这种怀柔政策。
四点半左右,张放和袁牧春走进会议室,傅宴钦没等在外面,赶时间去了趟医院。
病房里,做完引产手术的女孩虚弱苍白地躺在床上,王禹琛和女孩父母陪同在侧,气氛沉重而压抑。
“二哥。”王禹琛望向他,眼底闪过如获大赦般的喜色,“你怎么来了?”
傅宴钦走进来,拿眼瞧那女孩,“不放心,过来看看。”
女孩父亲鼻腔里冷哼一声,显然对他的到来,表示不欢迎。
傅宴钦微侧头,示意王禹琛跟他出来,两人往走廊尽头的露台走去,他问:“那姑娘状态怎么样?”
“医生说再观察一天,没什么事儿的话,明天下午就能出院了。”王禹琛已经在医院呆了一天,心情郁闷至极,“我想晚上就回家,反正她也不搭理我。”
傅宴钦顿下脚步,偏头看着他,眉头紧锁:“哪儿也不准去,就在这儿待着,他们什么时候出院你什么时候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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