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初漾一向搞不懂他,小口吃绿豆冰,等喉到胃彻底清凉,旋转在他指间的笔停了,他握住笔的尾部,手自然垂落,向上抬了抬笔的另一端。
教室吵闹,却也静谧,稀薄昏晕中萧阈的侧脸线条流畅深邃,睫毛长而浓密,鼻梁那颗痣有点诱人。
见她没反应,他用笔戳了戳她的腿。那是支圆珠笔,一按一松,弹簧咯噔响两下。
奇怪,心里和身体动作一并变得奇怪,她慢吞吞地用包装卷住光秃木棍,丢进课桌中间挂的垃圾袋,神不知鬼不觉地握住了笔另一端。
害怕被人发现,她一动不敢动,腰杆挺得笔直,但眼神到处乱晃,心跳快涌出来,体感变得清晰,手心、指腹全在冒汗,连空气都被潮热氤氲。
后来教室再次明亮,学校广播解释突发事件,她埋头继续做习题,他背对她趴在课桌睡觉,一切青涩的鼓噪微妙仿佛是错觉。
只有黎初漾自己知道,她说了个谎。
时过境迁,竟已过去快十年。
这么多年,感情总是没有结果,在反抗与堕落间,选择了折中的最无聊的方式,逼迫自己往前继续缓慢沉重地前行。
心脏紧缩,黎初漾低下头克制情绪蔓延,心里抵触,却因为他的肩与她挨着,不由自主想起那天,练习册那道怎么解也解不开的数学题,想起装作不经意悄悄看向窗户,玻璃倒影着羞红的脸和少年洁白的衬衫,还有被记忆折叠起来放在窗外永不停歇的蝉鸣声。
到底什么才能成为佐证,证明埋藏在记忆里的遗憾,也期望得到一次弥补的机会。
“怕啊。”
话音落,她被铐住、有些发凉的手被萧阈紧紧握住,他手心的薄汗黏乎乎传到掌心。
“说谎。”
掷地有声地两个字让本就诡秘的环境,多了几分别样色彩。
“我刚刚在后面一直观察,你镇定得跟那些变态杀人狂似的,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十指相扣,萧阈凑近了些,地板的影子交叠。
“骗人是为了让我牵你,对不对?”他的嗓音干净磁性,此时压得低,尾调带小钩子,一下勾破了薄纸。
黎初漾侧头,距离更近了,气息缠在一起,只需再往前,鼻尖就能撞上。
手使力,没挣脱,她凝视他模糊的轮廓,缓了缓神,轻言轻语,“那你呢。”
她的目光似有重量,撞得萧阈心脏跳得飞快,怕被她听见往后挪,“我是真的怕啊,所以只能离你近一点,才能抵消恐惧心理。”
她往前,让鼻尖触碰,一字一停,“说,谎。”
她的瞳孔纹路走向清晰可见,他的耳尖渐红,紧紧攥住她的手,手背经脉明晰。
“我看到你把骷髅头捡起来玩,百无聊赖到就差没把它当皮球,往地上拍几下。”黎初漾抬臂,手指触上萧阈的鼻梁,似拨似撩地往上滑眼睛缓慢眨着,像只天真又狡猾的狐狸设下陷阱,“骗人为了离我更近,离我这么近,然后呢,还想做什么?”
“想做点超出朋友之间的事。”
萧阈言语之间直白,语气和手指一样绷着顽固的力度,他纯粹的性格隐露出偏执成分,这倒出乎黎初漾的意料,她的头稍稍低垂避开他的视线。
试图厘清过去与现在的联系或相斥,但感情本身就会牵扯太多,缠结如何轻易解开。
“霍本。”黎初漾念出这两个字。
萧阈一愣,瞳仁黑到分辨不出情绪,眼神稀少地敞露惘然。
睫毛在眼下浓淡不匀地发起微动,她软着声气说:“再编个我拆不穿的谎,可以考虑。”
老旧电视机的噪点急促,萧阈眼底划过丝轻叹,微微偏头,让距离更近,乱掉的气息与她的呼吸交融。他唇角很浅勾着,腔调很慢,“口渴了。”
第24章 24
黎初漾站在角落, 被铐住的右手与萧阈的左手十指相扣,他的腰弯了下来。鼻抵鼻,体热蒸着, 面颊发烫。只需和他一样侧头, 再往前往上,就能触碰。
从未这么近观察,他的鼻梁微微冒汗,表皮并不光滑无暇,侧面有一处极小凹陷。
是特意抹去的痕迹。
呼吸凝滞一瞬,她抬睫,通过镜片深深望他。
声带颤动,“说谎。”
萧阈端详她的面容, 双眼缓定洞悉, 他抬起另外一只手隔空触碰她的眼,轻笑,笑出的气息晕洒她的唇, “实话和谎言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不拆穿,不是吗?”
“不怕黑偏要说怕黑, 我往后退你往前进, 问我想做什么,我认真回答,你要我编造谎言,现在我说事实, 仍要坚持我说谎。”
“黎初漾, 你耍我玩呢?”
陡然惊醒,黎初漾霎一霎眼。
萧阈在高中已是天之骄子望尘莫及的存在, 七年时间他的高度只会继续往上升,无从得知这一路他究竟见识过多少更优秀的人,不管他潜伏粉丝群或回来的理由,他不挑明身份,她不自作多情,就当弥补遗憾,过去停留过去,未来暂且搁置,保持现在的状态,等两人都装不下去了,爽快结束,回归正常生活。
况且她心里有个坎儿过不去,高中时的心情不想再重新体会。薛彬有句话说的对,她和萧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果和他一起,不止经济条件占不了上风,心理落差最要命。再说,他记仇,说不定想报复当年她说的那些狠话。
对,反正他也在玩。
“本来就是出来玩,玩不起?”
萧阈是真猜不透黎初漾的想法,紧一下松一下的路数她太会了。而且什么狗屁话,听着就来气,他恨极她这样,恨得牙根痒,“出来玩是吧?”
“不然?”
“搞清楚状况,现在被铐住没有反抗能力的人是谁。”他两指捏她纤细骨节,低头,喉咙酝酿几分暧昧薄笑,似意有所指,“我想玩什么,拦得住吗你?”
唇近在咫尺了,快碰到时,黎初漾倏地扭过脸,“你别做不要脸的事,这有监控。”
萧阈拗得很,跟着她的头一起转,明摆铁了心要与她作对,阴阳怪气地说:“哦,那你今天盯着我那儿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外面监控会记录你的罪行?”
以前就欠,现在欠上加欠,黎初漾甩他的手,他力道拿捏的极好,不疼也挣不脱,只能反唇相讥,“你敢说没故意给我看?”
“搞清楚逻辑顺序,因为你想看,才有了后来的我故意给你看。”萧阈话里话外夹枪带棒,末了绕回之前的话题,撂出四个问句:“躲什么?怕我亲你啊?不是出来玩?玩不起?”
明摆铁了心要与她作对,黎初漾忽然抬手,勾住他瘦白脖颈,指腹不小心抚触到那群白鸽,顿了顿,“谁玩不起了,超出朋友的事,倒也行。”
萧阈一僵,心里隐隐期待,接着听到她补充:“但做了还是朋友。”
典型渣女不想负责的发言。他垂眼,有点郁闷,想问她和谁玩过,算了,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索性不冷不热地嘲她一句,“挺会玩啊你。”
本来确实只想逗逗萧阈,但这样的角度看他的唇太性感,反正他自己要求,黎初漾歪头,故意在他唇角飞速蹭过,留下红潋潋的唇印。
萧阈眼里的错愕还未消散,随后不由自主思考她今天的口红具体什么颜色,像熟透的樱桃,慕斯一样的质地,附在皮肤上发烫,心绪全被揪住,他喉结微动,伸出舌尖舔了舔,和上次不一样的甜。
萧阈浮浪的动作,黎初漾看得一清二楚,脸烧得慌,庆幸身处黑暗看不出来,她抑着心跳,镇定地松开手,侧头看向另一面墙的蛛网,“大家都是成年人,亲一下又不会掉快肉,你别玩不起。”
“你管蹭一下叫亲?”萧阈摸了下唇印,力道轻一点没蹭掉,哑声说:“未经过我的允许,占我便宜,够能耐。”
“谁占你便宜了?”
他低笑,语态吊着轻佻,“谁占了谁便宜自己心里清楚,知会你一声,我这人呢,吃不了一点亏,喜欢有来有往。”
说完松开她的手,抄着兜往房门口走,仰头寻找房间角落的摄像头。
正在这时廊道传来奔跑的脚步声,方向似乎往这边来。萧阈挑眉,长腿一迈,还没握上门把手,一群戴狰狞面具的NPC冲到面前。他啧了声,语气不善,“换间房闹去,我没工夫陪你们玩。”
NPC大概第一次碰到这种人,楞了楞,张牙舞爪地挥起手臂。脑残,萧阈抬脚踹门,没关上,不耐烦地说:“滚蛋。”
耳机里狂吼:“还不把人拉走!你们六个人啊怕他一个人干鸡毛!”NPC们互相对视一眼架起肩膀,蓄势待发的模样。
非关键时候打扰是吧?萧阈冷笑,觑着面前一堆碍眼的丑东西。
他没穿外套,肩背略宽,腰处窄下去。
黎初漾本来在欣赏躯体的影,结果灯光一晃,看清门口的妖魔鬼怪和他按压骨节的动作,生怕他把人揍了,着急地大声提醒:“冷静!别冲动!工伤要赔钱的!”
乱七八糟的火气往上窜涌,萧阈转身,暴躁地说:“那你让他们滚。”
“不行,这是必要剧情。”
黎初漾的设定,NPC是屠戮行刑的侩子手,游戏过程中,随机挑选一名玩家作为人质,该玩家失去行动能力,达到一定时间被押送至隐藏地图,只能等待队友营救。
很不幸,她现在就是这个倒霉蛋。
“不然,你现在去找他们玩?”
萧阈抱臂,不爽地睨着NPC解开黎初漾锁在铁管的镣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右手伸直,“给我扣上。”
黎初漾眼珠骨碌碌转,猜到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不准扣。”
没想到他直接动手,把人的腕灵巧一折,夺走镣铐往自己腕咔哒一扣,顺其自然地牵住她的手,拽里拽气地扬下巴,“愣着做什么?赶紧走。”
黎初漾五指用力,硬没挣脱,朝呆若木鸡的NPC假笑,“帮我解开,人质一位就够了。”
萧阈也笑,理直气壮的狗样子,“行,你走呗,但我这人无聊的时候,手痒,手一痒就想拆道具。”
他低眼看她,慢悠悠地安慰:“别担心,赔得起,最多耽误店子几天的营业时间。”
“......”
五号房旁有一座独木桥,底下黑不见底宛如万丈悬崖,穿过黑暗,半吊空中的长方形铁笼微微晃动。
当时制定尺寸长一米八,宽五十公分,只够容纳一人。两人被押进牢房,空间更为逼仄,不能坐,站不直。
黎初漾缩在角落,双手抓住铁杆,萧阈太高,腰脊弓着,右手与她碰在一起,左臂横亘她发顶,撑扶铁杆维持平衡。
咔哒声落锁,同时机械冰冷的电子音播报:“自我毁灭程序启动,倒计时600秒,请及时营救自我意识。”
下一秒头顶闪烁幽幽荧光,照映周围阴暗荒芜的废墟,而脚下是片荆棘花海。
萧阈扫了圈,觉得环境还不错,眸光落回黎初漾,“这设计什么意思?”
她闭眼,粗略讲述剧本灵感,“五个房间代表大脑错乱的精神世界,这里是最后的自我意识,600秒内他们没解开五号房的密码,任务失败,游戏结束。”
他盯着她的唇,“我们会怎样?”
他身上那股冷泉蜂蜜香比铁笼的铁锈味还浓郁,黎初漾觉得心绪被搅乱,不想和他废话,“等会就知道了。”
明明主动亲了他还这么若无其事,萧阈想起跨年之后满心欢喜赶回国,结果她倒好和别人谈恋爱,跟那天的吻没发生过一样。火气蹭蹭往上涌,他声音冷淡,“黎初漾。”
“又干嘛?”
“刚刚的账没算完。”
黎初漾秒懂,稍加思忖,横竖都差不多,看着他露出诚恳的表情,“不就蹭了一下,你既然那么介意被蹭,我给你蹭回来就是了。”
“之前说亲,现在变成蹭了是吧?”萧阈眼梢嘴角扬起一丝要笑不笑的弧,语速越说越快,“还故意强调三次,搞得我多没肚量多想占你便宜似的,至于吗?”
她无语,“我接受你纠正的字眼,你还不乐意,不乐意算了。”
他咬牙切齿地笑,语气不温不火,“乐意,怎么会不乐意,我乐意得狠,就乐意蹭,不乐意亲。”
黎初漾:“......”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萧阈:“............”
古怪的环境,四周漆黑,细微的沙沙声、消失的脚步声、扭曲的笑声时断时续,若隐若现的鬼影时不时摇曳而过;古怪的沉默,莫名的暗暗较劲、拼命按捺的蠢蠢欲动。
氛围诡异而紧张。
“你到底蹭不蹭?”黎初漾率先开口。
萧阈真的服气了,对她服气,对自己也服气。又不是没亲过,用得着这么小鹿乱撞吗?偏偏她不避不让盯着,坦然自若的,他紧张得不行,再熬下去,还没亲上,人要因为心力衰竭死在这鬼地方了。操,孟博说得没错,自己就是个怂货。不知过了多久,他无奈地说:“你闭上眼。”
黎初漾心跳砰砰撞两下,慢慢闭眼,反手抓紧笼子的铁杆。她突然想到,这有监控万一被慕雁看到,或者薛之宁林魏赫他们通关正巧撞见,该怎么解释呢?总不能说,哦,我们是朋友,可以亲一下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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