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管了。”
黎初漾回【合作没结束,我还要还你钱,别想多。】他定定看着,倏地笑了笑,敲下一行字【见面谈谈。】发送。
“不是不让你出去,再搞严重了,你的脑子跟肺都别要了。”萧阈没搭腔,费新洁如实道来,“知道自己为什么难退烧吗?”
萧阈转着手机,神情回味,意态轻慢地笑,“因为剧烈运动。”
她哽了一秒,正经严肃地普及,“因为感染了两种病毒,非同类毒株会交叉感染,你别害人家。”
“怎么可能?她是被我……”萧阈在费新洁意味深长的眼神下噤声,他摸鼻子,低头向王霏求证。
“明天烧退出门,就这么说定了。”费新洁起身,又坐下来,低声劝告,“孩子啊,妈妈知道你这么多年挺难熬,但禁下欲行吗?两次了。你不嫌丢人,我嫌丢人。”
“……”
那真他妈是意外!萧阈忍住爆粗口的冲动,驱赶费新洁赶紧出去,顺便叫换男看护进来帮他物理降温。
男看护用浸湿过的绵软毛巾擦着背,萧阈双臂叠在下巴颏,看到王霏回的消息,抽出一只手敲下几个字【她在哪儿?】
狒狒:【不是说了在社区医院挂水?】
半小时后,【她在哪儿?】
狒狒:【社区医院挂吊水。】
又半小时,【她在哪儿?】
狒狒:【说了社区医院!】
半小时后,再次问:【她在哪儿?】
狒狒:【医院!】
……
下午五点,萧阈发完,当时王霏正在上大号,就挺影响流畅度,忍无可忍给黎初漾打电话,“你跟萧阈回消息成吗?老娘他妈的要成问答机了!”
“怎么了?”
她甩了张长截图过去,标注:【萧娇妻怕你跑了。】
“别回了,我跟他说。”
“漾漾,你是真心要和萧阈分手吗?”王霏豁出去了,实言道:“我觉得自从他回来之后,你挺开心的。而且分开这么久还能在一起,属实不易,再错过挺可惜的。”
黎初漾这个人,看起来好说话,实则有一套坚固的原则不容打破,也不容自洽。
“我想得很清楚。”她看了眼窗外,经过风尘仆仆的长途汽车站,看到绵延不断的田野后,偏头对司机说:“在这儿停就可以了,自动扣费的。”
“好嘞!女娃儿,这地偏,早些回家哈。”
“好。”
电话那头的王霏问去哪儿,黎初漾说回家,她便不再言语。
拉开车门,墨蓝色的天灰蒙蒙,飞扬尘土昏黄了视线,在地基凿动声巨响中,循声音隐约可见左边正在还建的居民楼。
这里距离凉川市区一个半小时路程,是发展滞后的城中村,贫民窟。
黎初漾将口罩压严实,朝左边居民区走。她的膝盖有淤青,走得很慢。
大概十分钟路程,见到简陋的矮砖白墙房,以及旁边一座翻新后的坟墓。
说来还要感谢黎远的贪婪,想问政府多讹点钱,不然房子早被拆了。
手捧的菊花摆在墓碑上,黎初漾从包里掏出两条费列罗巧克力,转身拿扫帚把灰尘清理干净,身体没完全恢复,动作缓慢。
正想弯腰拔草时,电话响了。不用看来电显示,知道是萧阈,挪步到离坟墓一米左右的距离,接听。
“萧阈,我认为自己说得够清楚了。”她先发制人。
“你外婆当年的事我很抱歉,但现在已经过去了——”
风轰然而过,“萧阈!”
“抱歉,”他执着,“我只是不明白,有什么不能和我说,非要用分手解决。”
“宣曼告诉我了,你这些年做的事,”黎初漾坦言,“我没有办法接受。”
“她跟你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即使电话里,也能想象到萧阈的表情,她有点头疼,“别人为你说的好话,你别又跑去使坏。”
“那你为什么还要分手?”
理解能力堪忧,她无奈,“......我不是说了无法接受吗?”
“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那圈子多乱到处都是披着人皮的衣冠禽兽,我不护,你早被吃得只剩骨头渣,而且给自己喜欢的女生花钱有什么问题?”
被踩到痛处,黎初漾捏拳,口不择言,“我让你护着了吗?我求你了?”
萧阈声音大起来,厉声:“是!你没求我!你对所有人都这样?还是只对我?死也死得死明白吧?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别再说讨厌我的话,我不信,我不是十七八岁了自己会分辨,你明明也对我动心!为什么不敢承认?”
她心口起伏,“那又怎样?喜欢就不能讨厌?非要纠结对我不重要的东西,没意思,萧阈。”
“你天天就是这些不着边的话!钱,事业都不重要,你说,什么最重要,我他妈倒想听听!”
“我可以告诉你,听完挂电话。”
音筒传来玻璃碎掉的声音,“说!”
黎初漾慢步到河边,树叶踩碾脆响。
电线杆是天空的边缘线,飞鸟倦怠歇脚,背后屋脊横着的梁斑驳褪色了,红砖曝光在阳光下,诉说着年久沧桑的岁月。
她的侧脸棱角平滑,柔软而温柔,但眼神淡漠而倔强,像淹没在冬天中孱弱的春。
“我现在在从小住的地方,一间平房,还没有你家的卫生间大,我和外婆住了十七年,生存,生活,学习,门口曾堆满了塑料瓶易拉罐纸箱,那属于最不值钱的,更值钱一点的铁和钢,外婆怕有人偷,放进屋子里最大的那间房,也就是她的卧室。”
“墙角本来应该放着根一米五左右的挑担,你大概不知道挑担做什么用的,它是用来把废品用麻绳绑在一起,再挑到肩上。我七岁时外婆还有一米六几,后来每日每日挑着它讨生活,被压弯了腰,变成了驼背小老太。”
“我左侧生了锈的铁笼,一般有一只公鸡和两只母鸡,母鸡若生了蛋,意味当天有肉吃。”
“门口小池塘如果碰到汛期,会有从上游游下来的鱼,届时外婆用一张渔网,在里面放一些用蚯蚓做的饲料,如果有倒霉的鱼进来,那天饭桌可以加餐了。”
她甚至不提糟糕的原生家庭,只是平静地陈述。
而他安静地聆听着。
“别的细节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不是认识我,我不告诉你,萧阈,你一辈子都不会接触这些。”
“实现真实的自己,追求崇高理想,我没有这些东西,读大学是为从这里走出去,赚钱、成就事业,不受冷眼和嘲笑是我七年间做的事情。都说人得实现自我价值,但活在世俗中,浅薄理想毁于高楼,没有钱财傍身,食不果腹,如何思考人生是否是旷野。
“尽管满身铜臭味,我很开心,因为我认为这些身外之物是靠自己双手赢得获取的东西。”
摁在手机背面的手指因为太用力而发抖,黎初漾的眼里已有酸涩泪意,但始终没让一滴眼泪夺眶而出。
“对我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我现在告诉你。”
“是尊严。”
一座城市即使天南地北,也不过一脚车程,但两人的距离却像相隔万水千山。
长久无声,电话那头的萧阈许久未曾吐露一言。
过了很久,“漾漾......”
不知为何这两字直刺心脏,让她禁不住哽咽,闭上眼,很慢很慢地说:
“而你的出现,过去和现在的所作所为,轻轻松松塞给我的一切,否定了黎初漾这个人,让我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寂静,只有不迁徙的鸟啁鸣,风吹过水面的细微动静。
“就不能把那些当作......当作我甘愿付出的方式吗?”
萧阈的嗓音仿佛被某种尖锐之物划破,尾音微微战栗。
沉默半响,她摇摇头,“我做不到。”
不求回报的爱,黎初漾生命中寥寥无几,过不了心里的坎,陷入死胡同出不来,认为逃避才是正确的。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除了工作也不要联系,和过去七年一样,没有我你可以过得更好。”
“不好。”萧阈立刻反驳,带着迫切,随即短暂沉默,大概害怕说错话她直接挂断,语气充满无措,“不好,我过不好。”
“萧阈,爱你的人很多。”
“我想要你爱我。”他恳求。
心抖得厉害,冲撞的情绪不柔软,黎初漾抚在胸口,逼迫自己把这些东西生生摁下去,“你知道我讨厌你。”
他像孩子般固执地反驳,“你说喜欢和讨厌可以并存。”
她不再言语。眼前如罩了层热雾,视线模糊。
“说话啊......”
“你不能这样,因为惧怕未知逃避现在。”
意识到残忍撕开伤痛意味结束,萧阈无法秉持一贯骄傲,“拜托考虑考虑我的心情,就一次。”
心底强烈的抗拒被摇晃。她停一秒,“我已经说完了。再见。”
“黎初漾!”他无计可施,放狠话,“第二次了,不会再有第三次,你想清楚。”
“嗯,那祝你前程似锦。”
日子过了三天,两人的联系仅限转账,之前甜蜜化成泡影,戳破,便如隆冬般冰冷僵持,而Thousand Faces和4Realme的秋冬联名屠杀同季同档次所有品牌卖到脱销。
每天的定时转账提示音,萧阈脸黑的,看护每次进来战战兢兢,到第四天,他的烧退了,脸上破天荒冒出了一粒痘。
这事儿把萧家三位老小孩看稀奇了,他们不知道两人分了手,只当自家孩子禁欲四天憋出来的痘。但凡撞见,必调侃一番。
家里呆不下去,下午萧阈联系了他们那票公子哥组局喝酒,甚至叫了高阳,除了林魏赫和孟博。
因为被黎初漾分手,迁怒林魏赫,当然林魏赫也没空,年底工程验收,每天各种饭局忙得连趁虚而入的时间都没有,这一点让萧阈放心不少。不叫孟博的原因,被甩的男人单纯不爽而已。
至于捎上高阳的原因。薛之宁和前男友见了几次面,被高阳发现了,他觉得自己被绿,一气之下当面对质,结果被甩了。
萧阈惺惺相惜,带着高阳一起泡吧。但他没想到高阳是个没出息的货色,喝了酒就开始哭。
到凌晨,喝得差不多,一票人该撩到妹的搂着人开房去了,该继续声色犬马的继续开酒摇骰子,几位狐朋狗友见萧阈没带上次的妞出来,又见他状态不佳喝闷酒,了然于胸,问要不要叫几位小蜜蜂花蝴蝶来陪酒,或下一场去玩全套。
萧阈淡淡瞥他们一眼,低头转戒指,没说话。
几人赔笑,识趣地自罚三杯走了。
他靠向卡座,自顾自地喝了几杯,两指间掐根烟,厚重的红蓝光和烟雾缭绕中,眼镜微眯,盯着边喝酒边哭哭啼啼的男人。
不耐烦地问:“哭够了没?”
高阳蹲在桌前,回头,抹了把眼泪,“哥,怎么办啊,怎么发消息宁宁都不回我……”
“不回就不回,她劈腿了,你还舍不得?男人的尊严你是一点不守。”萧阈捻口烟,手肘撑向膝盖,不疾不徐地补骂:“没出息的东西。”
喝了酒勇气倍增的高阳,丧着脸顶嘴,“有出息没老婆。”
含沙射影让火气酿在喉头,萧阈把烟扔进酒杯呲拉一声,朝身后捏响指,服务生站到沙发后面弯腰,他看着高阳笑,“上最烈的酒。”
冰块在玻璃杯中撞击,一颗一颗冰青梅咚地声掉入透金色酒里。
高阳被灌服气了,没形象地瘫坐地上,双手作揖求放过。萧阈手肘撑在膝盖,一手撑着脸,喝得迷糊的眼睛觑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儿掏手机,打开微信没管别的消息,翻朋友圈,翻到一条灯红酒绿的图片配字:【恋爱可以不谈,觉可以不睡,但酒必须要喝。】
手机锁屏,半旋圈在指尖来回晃。萧阈踢了下高阳,漫不经心地说:“薛之宁不回你,你不知道打电话给她最好的朋友?”
高阳愣了愣,拍脑袋说:“对哦,我手机呢?”
萧阈侧头,“喏。”
高阳找联系人,拨电话,又听冷淡如指示的声音,“错了,另外一个。”
“哦。”
“按扩音。”
“为什么?”
手机滑到掌心,萧阈垂着眼,“哥帮你出招。”
几声长嘟声,对方接通了。
背景音是与这本动感节奏不同的舒缓R&B,“什么事?”
高阳看着萧阈手机屏幕上的字,照着念,“黎姐,我好想宁宁,可是她不理我,你能不能帮帮我?”
她口吻平静,“你想做什么?”
“我就想见她一面,能不能——”
“旁边有人帮你打字吧?”
“……啊?”
“你说话太假了。”黎初漾稍顿,“告诉你旁边的人,不能。”
嘟嘟嘟……
高阳喃喃:“她挂了,”末了仰头看神色不辨的男人,“不能。”
萧阈择了未兑软饮的酒瓶,直接对瓶口灌了半瓶。
对音乐人而言,即使醉酒尚且有丝本能,高阳担忧地看着萧阈,“哥,你不能这样喝,烧嗓子……”
他伸手去抢,很轻易地抢过来了,“哥,你没事吧?”
萧阈沉默地看着高阳,又不像在看他,红光折射进他的眼睛,找不到焦距,“你说凭什么每次都是我像条狗一样,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高阳奇怪,“哥,你喝多了吗?”
萧阈笑了下,掏出手机拨通黎初漾的电话,他不知道她会不会接,如果她不接,他就继续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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