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护送玛丽·博林的两位家仆, 年轻的那位是她家门房的小儿子威廉, 年长一些的是打理托马斯·博林土地和佃农事务的副管家理查德·霍特先生。
路途的终点是威尔特郡的一家圣乔治女修道院,遵守的是本笃会的会规。在一处很空旷的田野,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庄园,房子是用石头砌成的, 显得朴实无华, 小野花在路边随风摇曳, 几乎看不到人。
玛丽从马车上下来, 霍特管家告诉她:“托马斯爵士吩咐了,不会让你发愿, 只是作为修道院的客人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
修道院的外院设有门房和接待室,还有神甫、管家和牛奶工等人的宿舍。后面是教堂和修女的宿舍,庭院里还有谷仓、磨坊、鸽笼、牲口棚、药圃、小花园和酿酒房,再远一点,似乎还有一片果园和一个鱼塘。
玛丽猜, 这些应该基本能保证修道院的自给自足,其它的东西恐怕就是定期从外面送来。
一个神甫和女修道院长从教堂走了出来接待他们。神甫很显然是认识霍特先生的, 很自然地与他打了招呼。
“这位是修道院的约翰·杰维斯神甫, 这位是琼·特姆塞院长。”管家介绍。
约翰神甫的年纪大概有四五十岁的样子, 体型很瘦, 显得有些干瘪;琼·特姆塞三十出头的样子, 穿着一身黑色的修女服,只露出一张鹅蛋形的脸。
管家一边把推荐信递给神甫,一边道:“托马斯·博林爵士希望他的女儿玛丽,被允许在这里和修女姐妹们一起生活;她会遵守这里的规定,但先不发愿。捐赠的明细附在信后。”
琼院长朝管家点了点头,然后对玛丽道:“请跟随我来吧!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玛丽抬眸问:“我的行李呢?”
琼院长道:“这里是不允许拥有私人物品的,你的箱子,包括你等会儿十羣一⑤②耳七五②叭一换下来的衣物,都会暂时先保存在修道院的存储间。另外,未经许可,也不得给予和接受别人任何物品,哪怕是书、笔和纸张。‘那拥有满满一杯水的人,仍不称心如意,他还希望得到整整一条河的水。’拥有私物,是一种需要铲除的恶习。”
玛丽·博林跟随着女院长,穿过庭院,来到教堂后面的一幢房子,这里是修女们的宿舍。一人一间,宿舍房间很小,只有一张窄床,简单的寝具和被褥,一只木箱,上面摆了一支烛台。由于是半地下室,窗户是向上开的,很小。
“玛丽·博林姐妹,你在这里的身份,与其他修女姐妹并无区别,如果违反了这里的规定,将会受到同样的处罚,你要牢牢记住这一点。”女院长又吩咐了几句,随后离开了。
玛丽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床板很硬。因为是半地下,一切都显得陈旧、潮湿,石头砌成的墙壁看起来又硬又冷,石缝里长着不知道什么名字的苔藓。
床上没有柔软洁净的羽绒枕、墙壁没有华丽厚实的挂毯、地上没有新鲜清新的灯芯草。
一位年轻的黑衣修女走了进来,为她带来了需要更换的衣服,一套灰白色的见习修女服,布料很粗糙,用一根皮带系起来。除了念珠串、十字架、一些圣书……玛丽两手空空。
事实上,女院长刚才说的还不完整,这里不光是私物,包括自己的身体和意愿,也不再属于自己了。
本笃会的会规是很枯燥、乏味和重复的,却不简单:
一天分为夜祷(凌晨两点左右)、晨祷、第一时辰祷、第三时辰祷(午前祷)、第六时辰祷、第九时辰祷(午后祷)、晚祷、日间结束祷。
夜祷必须要吟诵圣咏第3篇和第94篇,总数量不得少于14篇;
晨祷要吟诵圣咏第66篇,第50篇,以及《圣咏集》结束部分之第148-150篇;
第三时辰祷、第六时辰祷、第九时辰祷要吟诵圣咏第119-127篇;
日间结束祷要吟诵圣咏第4篇、第90篇和第133篇;
日间结束祷后不许任何人讲话。
日课礼仪除了“吟诵圣咏”,还有读经、对答咏和赞美歌,主日、平日和节庆日又各有不同。
每日的作息基本上就是:傍晚6点左右就寝、夜里凌晨2点左右起床,一日两顿饭(午餐和晚餐)。星期三和星期五是传统的守斋日,只有一餐,且在日落后才能吃。
玛丽·博林来的日子因为在复活节后,与之前四旬斋的日常相比,已经很轻松了。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刚穿越来的那段时间。第一天,玛丽·博林被安排去厨房工作,清洗毛巾、器皿。修道院的人们几乎是不说话的,因为圣经上说:多言难免无过。
没有必要,大家基本不开口。除了日课祈祷、手工劳动就是阅读。阅读的是新约、旧约和圣经注释。吃的也很简单,面包、蔬菜、鱼蛋奶和淡啤酒。
圣乔治女修道院的修女们并不太多,加上见习的,有十几个。她也有点脸盲,认不出几个。
有一个年纪小一点见习修女,叫多萝西,与她说过几句话。她的家中女孩太多,不够所有人的嫁妆,所以她被送了进来。这十几个修女基本都是这样:有的是发自内心地想一辈子侍奉天主;有的就是因为没有嫁妆、或者家里不愿让财产落入外人的手中。
这里的生活很平静,对应地,完全没有自由。服从、缄默和谦逊,是修女们最基本的要求;未经女修道院长的许可,不得与外界通信,不得随意接见访客和走出修道院。
玛丽·博林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呆多久,托马斯·博林也许是顾及到自己或许还有用途,暂时没让自己发愿。因为一旦发愿,就很难再脱离了。但是以后会怎样,没有人知道。
事实上,她也没什么时间去想这些事,仅是适应这里的生活,每日履行所有的日课礼仪,就已经让她体力不支、筋疲力尽了。她背疼膝盖疼,夜里也休息不好。
*
亨利·诺里斯是亨利八世的一名贴身侍从,他和威廉·康普顿,每月轮流睡在国王床下的一张托盘床上。
从赫弗回来,他就忍受着亨利八世的阴晴不定。
第一个晚上,亨利八世喝酒喝得酩酊大醉,说了一晚上的胡话;
第二个晚上,亨利八世睁着眼睛睡不着,在黑暗里不死心地瞪着,要多瘆人有多瘆人;
当他跟随着怒气冲冲的国王从赫弗一路骑马回来时,他曾认为一切都结束了,玛丽·博林彻底出局了,也许将来会被他父亲随便嫁给某个肯特郡的绅士。
到第三个晚上时,他有点不确定了。亨利八世像一只困兽,穿着睡袍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一页他根本翻不过去。
“诺里斯,那不是玛丽·博林的错,身为女儿她必须听从他的父母。”国王叹了一口气,之后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亨利·诺里斯的一只手按着佩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明天,我要派一个人去赫弗,看看托马斯·博林有没有虐待她。——诺里斯,你是不是觉得我彻底没救了?”
第四天的清晨,亨利·诺里斯问国王,准备派谁前往赫弗。
亨利八世一怔,随即,眼神里全是嘲弄。他射箭、放鹰,又看了一场斗熊……一刻也没闲下来。亨利·诺里斯心想,国王的那个软弱的时刻过去了。
到了第四天的夜里,亨利八世又开始不睡。亨利·诺里斯连熬了几宿,不知怎地就睡着了。突然,他感觉自己被晃醒,他一个激灵,举起佩剑就要拔开保护国王……
“是我,诺里斯,没有什么刺客。”亨利八世道。
“怎么了,陛下?”
“我心里始终不安生,博林家一定是用了什么巫术。”
“您要不要再喝点葡萄酒?”
亨利八世的声音像游魂一般:“我想你现在骑马去一趟吧,去赫弗看看,玛丽她有没有受惩罚。”
【📢作者有话说】
修道院的日常和会规,引自和参考《本笃会规评注》。
第三十七章
1524年5月
亨利·诺里斯吃了点东西, 天微微亮就骑马出发了,带了国王的一枚祖母绿戒指作为信物。
他非常忠于国王,并且希望国王每日都开心、快活。在他看来,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法国的弗朗索瓦一世国王就有一位深发色的夏多布里昂伯爵夫人——朗索瓦丝·德·法克斯, 充当他的正式情妇;西班牙查理五世国王据说也有不止一个私生子。
作为“国王的甜心”肯定要是甜的, 而不是让选中了她的人深受其苦。亨利八世无疑选择的是一种苦酒, 既惩罚了自己,他身边的人也跟着受苦。
在他看来,亨利国王的问题就是太偏执,但凡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一定要得到。其实, 宫廷中等待国王青睐的淑女有太多, 没必要非玛丽·博林莫属。
但他转念又一想, 这种退而求其次的想法,只是他们这种普通人的想法。亨利是国王, 他已经习惯了他想要的东西,就必须得手。而且,这么多年大家也用一致的行动,为他灌输了这样一种信念,那就是只要是国王的愿望, 大家都会竭尽全力地满足他。
托马斯·博林爵士应该会惩罚玛丽吧!也许会关禁闭,或者不再给她买漂亮的礼服和最新流行的花边。
把这枚戒指交给托马斯·博林, 交代他, 不要对玛丽实施任何惩罚, 这是国王不希望看到的。
然后, 他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对方听到这个消息, 肯定会喜出望外,同时对自己的到来充满感激。贿赂是肯定有的,博林家一向有眼色。然后他们就可以等着国王的怒火彻底熄灭时,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重新回到宫廷。
这就是亨利·诺里斯以为的任务。
他很疲倦,连日的奔波和缺乏睡眠,使他根本骑不快。所以,当他终于来到了赫弗,得知玛丽·博林并不在家中,而是在威尔特郡的一家女修道院时,他决定携乔治·博林一起回宫,告诉亨利八世这个消息、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但是他希望去威尔特郡修道院的差事,就不要再落在自己的头上了。
*
乔治·博林在赶往圣乔治女修道院之前,先匆忙给父亲写了一封短信:
信中有两点内容:一是国王命令玛丽·博林立即恢复对宫廷的服务;二是国王指定伦敦的达勒姆府作为玛丽的私邸,宫中的一些侍女,比如安妮·博林、简·帕克、玛格丽特·怀亚特等……都可以作为她的女伴,和她一起生活在那里。
乔治无法在信中告诉父亲的是,亨利八世一听说玛丽被家人送入了修道院,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就仿佛在害怕,玛丽已经彻底发了愿、剃了发、成为了一名基督的新娘,再也不会回到俗世中。
国王的样子像是受到了重击,直到听到他说姊姊只是作为客人在修道院时,他的脸上才恢复了血色。
乔治·博林差人把信尽快送回赫弗,他自己按国王的指使,直接去圣乔治女修道院接玛丽回宫。
他原本以为,国王肯召玛丽回宫,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说明国王原谅了玛丽,然后博林家会被宽恕也是早晚的事了。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国王竟赐予了玛丽单独一座府邸居住。
这意味着什么,他不太能看明白。首先,不用说,国王会负责达勒姆府的所有开销;其次,玛丽不必再作为王后的侍女、履行侍女的职责,虽然服侍王后也是很轻松、很简单的差事;而且她可以拥有自己的女伴。
国王特意说,安妮她们都可以随同她一起住在那里。谁敢不从呢?
国王的态度很强势、也很坚决,他强调,玛丽不可以继续留在修道院,仿佛是怕她随时会下决心终身服侍基督、跟随基督。
反正,给乔治的一种感觉就是,玛丽对国王的吸引力,远远还未到结束的时候。
*
达勒姆府在伦敦城和威斯敏斯特之间的斯特兰德大街,是达勒姆主教的旧府邸。于1345年由达勒姆主教托马斯·哈特菲尔德建成,后来卡斯伯特·汤斯敦主教把它转让给了国王。
它在斯特拉特河和泰晤士河之间,有通往河岸的台阶和码头,无论去格林威治宫、约克宫,还是其它宫殿,从水路乘船都很方便。
达勒姆府面积不大,交通又方便。阿拉贡的凯瑟琳在第一任丈夫亚瑟亲王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曾和她的随从们住在那里。
*
玛丽·博林从杳无人烟的修道院,来到熙攘繁华的斯特兰德大街,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回宫自然是亨利八世强制的命令,相比回赫弗,她在这里更自在一些。
修道院把她的物品重新归还了她,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一些衣服和日用品而已。
安妮·博林、简·帕克……一些与博林家和霍华德家关系不错的淑女,都被国王打发到了这里。除此之外,女仆、厨师、杂工、马夫等,所有需要的人员全部配齐。
达勒姆府里面有教堂、小花园,也能沿着河岸散步,大家的生活总体还是比较惬意的。
国王派了几位皇家裁缝过来,给玛丽和她的女伴们做了很多新衣服,平常也送来了很多礼物和美食。
因为不用机械地遵守修道院的那种规定,对玛丽来说,生活轻松了很多。而且国王也没来过,当宫中举行活动时,他会派皇家驳船接她们过去参加。
尽管如此,安妮·博林还是觉得太无聊。有一天,她向玛丽建议:“你向国王讨要一下马克·史密顿吧,我们这里太单调了!”
玛丽看了她一眼,开什么玩笑呐。原著中就是这个人,害得你走上了断头台。
安妮很不高兴:“为什么不?他是最好的音乐家。他来了之后,可以每天为我们演奏音乐——这里这么无聊,我宁可去服侍凯瑟琳王后了。”
其实安妮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她知道,凯瑟琳王后的宫廷现在也是一片死气沉沉。
*
托马斯·博林收到了乔治的信后,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他不知道玛丽有什么独特的魅力,但是显然国王仍然为她神魂颠倒、一再放弃骄傲。
他等待着国王召他回宫——如今,乔治也在宫中、安妮也在宫中,但是,国王似乎把他忘了。
他左等右等,没有等来穿着都铎制服的皇家信使,却收到了第二代诺福克公爵去世的消息。1524年5月21日上午11时,托马斯·霍华德在弗拉姆林厄姆城堡去世了,享年81岁。
托马斯·博林要去参加岳父的葬礼,他吩咐家仆,如果有宫中的消息,要及时为他送过去。
第二代诺福克公爵先后有过两任妻子,其中11个孩子活到了成年。因为他是国内仅有的两名公爵之一,丧礼自然举办的声势浩大。
他的长子萨里伯爵从都柏林赶回,从那一刻起,他就是第三代诺福克公爵了。
玛丽和安妮都没有去参加丧礼,乔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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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八世把玛丽安置在达勒姆府,实属无奈之举,现在,他是想忘也忘不掉,想亲近又没办法亲近,处于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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