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存却很淡定:“我们何必费那个劲儿,把消息放出去,该着急的另有其人。”
焦大夫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随后欣喜道:“对啊,蒲君惨死,这事儿更着急的应该是陆纯直才是。这老东西厉害,动静闹的这么大,至今不见他露面,朱长岁想见他都没机会。”
种种迹象都表明,背后最大的凶手,就是陆纯直。可兵部尚书位高权重,他们不过是贩夫走卒,平日里见官都勉强,如何能将那人拉下马?
白墨存让焦大夫莫要着急,水已经上锅了,等柴火足够旺,早晚要翻腾起来。
何东查了一日没有结果,疲倦的回到家中,不想家门外早就有人等着他。
朱火笑盈盈请他,何东正好肚子饿了,便跟着他进了附近一家食肆。
食肆的尽头坐着朱长岁,正优雅的品茶。何东走过去坐下,自顾自倒上一碗粗茶,一饮而尽。“朱少卿真是贵人踏贱地,怎还来这小地方吃饭。”
朱长岁看一眼朱火,朱火去见掌柜的,不一会儿伙计便上了几道菜。
新鲜的羊肉汤,上来就让人流口水。何东饿的厉害,也不客气,拿着汤勺便给自己舀汤。
汤里的羊肉被他捞起来不少,全进自己碗里了。
他喝得满足,朱长岁不过浅尝一口,见他喝的差不多,才笑问:“何兄去蒲君是私宅,查到什么东西不曾?”
何东顿了一下,抬头笑了笑:“朱少卿如今在开封衙门办差,知道的不应该比我多?我那天不仅没查到东西,还差点丢了命。”
他大大方方卖惨,形容自己如何死里逃生。朱长岁任由他演戏,等他说的口干舌燥,才抛出一句:“如果动手的人是陆纯直,当晚一个活口都不会有。”
何东闻言收起戏谑的模样,坐姿都端正稍许。“不是他还能是谁?”
不是陆纯直,还能是谁?
何东有理由怀疑,真是朱家人为了自保,给陆纯直的推脱。
朱长岁笑:“我没说此事与陆纯直无关,我只是说,这不像陆纯直的行事风格。”
陆纯直这人,心思慎密,当年能布那样的局,让白家永无翻身之日。如今又如何会做这种斩草不除根,处处留把柄的事。
朱长岁研究过这次事件,更像是一群匆忙上马的蠢货,急于掩饰什么,才手脚慌乱行事,留下不少漏洞。
可惜寇推官如今把持私宅,杜绝他的靠近。
朱长岁便只能来寻何东,他十分清楚,何东此人必然知道了什么,不然最近怎么不去私宅探听消息。
何东盯着桌上的菜,有点如鲠在喉。果然是鸿门宴,吃与不吃都让人憋屈。
“朱少卿本事高强,想知道什么,大可自己去查,老为难我一个小人物做什么?”
朱长岁:“何兄误会,弟弟我不是来为难你,而是来与你做交易的。”
“交易?”何东满眼怀疑,小心戒备。“什么交易?”
“蒲君临死前留下遗言,说张博梁手里还有一本账册,这账册如今在何处,无人知晓。可你瞧,蒲君大约被陆纯直害死,他死前留下这句话,说明这东西,能要了陆纯直的命。”
何东脑子里闪过种种画面,忽然意识到,账册就在蒲君当掉的宝匣里。
若真是如此,那他要是先拿到东西,不就是......大功一件?
他眼里闪过的光芒,没有躲过朱长岁的眼睛,朱长岁仿佛高明的猎人,静静等着猎物跳入陷阱。
“你想要什么?”天下没有免费的馅饼,他们也不是免费给好处的关系。
朱长岁满意点点头,跟聪明人交易,就是直接。
他低声说了几句,何东难以置信看着他。可挣扎半天,还是点头同意。
何东得了消息的第二日,便要去查探账册的下落。谁知出门却被人拦住。来人是兵部当差的一个举人,叫蒙刃?
好像是这个名字,兵部有时候会请几个人来干一些无关紧要却繁琐的麻烦事,这样的人一般都是可信的亲信之流。
这个蒙刃他只是见过几次,不熟,实在不明白他怎么一大早在自家门口等着。
蒙刃礼貌微笑,一身书卷气。”员外郎,赵侍郎寻你呢,让我务必请您回兵部一趟。“
何东惊讶,这段日子他只是去衙门点卯,几乎不当差,衙门的人也不给他派遣差事。他几乎都要忘记,自己都差事是什么了。
都说来者不善,赵有德沉寂一段时间,终于想起来要收拾他了?
他先是有点不安,随即又在心里冷笑,见识过这帮人的本质,赵有德也不是铁板一块,他心里的恐惧也就压下去,跟着蒙刃去兵部衙门报道。
本以为要在外面等许久,赵有德定然要给他一个下马威,谁知赵有德笑盈盈将人叫进去,给了他一个不错的肥差。
“去采购布料?”
布料采购的事儿从来不是他负责,这样有油水的差事,如何也轮不到他手里才是。何东想起周家的隐秘,一点不觉得这是天上的馅饼,更像是巨大的陷阱,等着他往里钻。
“这可是上面对你的器重,你拿了文书边去办差吧,可不要误了差事。”
基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强行将差事派遣给他,赵有德便将人赶了出去。
何东等出去才看了文书,里面竟然让他南下去采购布料?金陵距离开封,不说十万八千里,那也是路途遥远,若是路上发生点什么,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立马意识到,这是要对他动手。他连忙离开衙门,去找胡军巡。
“让他去金陵采购布料?”
焦大夫听见胡军巡的说法,只觉得一阵无力,权力真是好东西,他们千辛万苦布置这么个棋子,人家一纸文书,就能轻松将人调遣出去,让他们鞭长莫及。
“何东是不敢去的,这时候离开,不是自寻死路么?”
开封城里不好动手,出门在外,要弄死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光是一个水土不服,就能要了他的命。
第七十九章 日渐焦虑终发病,探监归来因果变
何东终于不再上下蹦跶,他开始感到恐惧,疑神疑鬼,总觉得那些人会用各种不易察觉的手段,要了他的命。
这一着急,便病倒了。
焦大夫去看诊,得出忧思过重的结论,横竖何东瘫在床上,说话都费劲。
赵有德知道消息,不屑的冷笑出声。还以为多能耐,也不过这点本事。
“那这个人,咱们还要处理么?”手下人隐秘询问。
赵有德靠在娇媚小妾的大腿上,吃着外面的采购来的葡萄,只觉得惬意无比。“处理肯定是要处理的,既然人病了,那病情再加重稍许,不也是人之常情么?”
小妾乖巧的伺候他吃葡萄,见他笑,也跟着笑,手下领悟准备离开,却又被赵有德叫住。
“别让他走的太快,否则要引人怀疑了。”
柳依尘听到姑姑在狱中身体不适的消息,她很紧张,谢过郑立秋,便来寻白墨存。
“早不来晚不来,这样的消息你说有几分真?”
柳依尘希望是假的,又担心是真的。她想见一见姑姑,奈何衙门不松口。权知府让下面的人拖着,既不肯结案放人,又没说何时能探监。
郑立秋出面打点,也只的得了这么个消息。
白墨存让她不要着急,直接申请探监便是。
“没用的,之前都问过很多次,总是推脱。”柳依尘只觉得厌烦,这些人做事没规矩章法,让老百姓求助无门,连流程都不知怎么走。
白墨存却笑着安抚她:“不,这次你去,会让你探监的。”
柳依尘不理解,为何这次又可以了。
“因为有人想让你着急,着急了,便容易犯错。”
柳依尘便按照白墨存的指点,真的去衙门申请探监。结果真让白墨存说中,权知府答应了,柳依尘当日就见到陈姑。
昏暗的大牢里,陈姑虚弱的靠在墙上,看上去精神不太好。任谁无缘无故被关在死牢,也没法精神状态良好。
柳依尘瞧见这样,眼泪一下就冒出来,眼里全是水光。“姑姑,你怎么样了,他们可有对你动刑?”
她上前查验,甚至卷起陈姑的袖子查看。
陈姑看见柳依尘,先是高兴,一个劲儿问她过的好不好,随后又紧张看着大牢外面,催促柳依尘赶紧离开。
”依尘,走,快走,离开这里,不要管我。”
她越是如此,柳依尘越是不安。柳依尘摁住陈姑,让她冷静,给她把了一下脉,身体有些虚弱,忧思过重。身上倒是没有什么伤,但陈姑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姑姑,你别怕,我已经在想法子,如今开封城里,人人都知道你的冤枉委屈,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
陈姑却使劲摇头,一直留意牢房门口,最后竟是使劲将柳依尘推出去。“我不要你管,你这骗子,吃我的用我的,如今我遭难,全是拜你所赐,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你给我滚。”
“姑姑!”
柳依尘不可置信,还想再说话,却被狱卒拦住。几个狱卒焦急将门关上,虽然陈姑并没有跑出来的打算,但她略带疯狂的模样,也委实让人害怕。
“柳娘子,你还是先回去吧,有些人被关久了,是会有点癔症。你别刺激她,让她一个人安静呆着便好。”
只见陈姑已经捡起地上的稻草开始啃咬,嘴里念念有词,不知说些什么。
柳依尘见状,一边哭泣,一边隔着牢门保证,自己一定会把她救出去,这才擦着眼泪离开。
等人走远,朱火才从拐角处出来,给了狱卒一些碎银子。
柳依尘红着眼离开,出门便对外面的郑立秋道:“我姑姑怕是得了失心疯,求你帮我想想法子,我要救她出来,不然再这样下去,她会没命的。”
郑立秋忙将人扶起来,让她冷静。“我既然拿了你的钱,必然会想法子帮你,你不要自乱阵脚。”
二人在门口嘀咕几句,才前后脚离开。
柳依尘离开之后,拐了几次弯,才甩开身后跟踪的人,去见了七娘姐妹。
“我姑姑把这东西给我,希望我回并州去。”
七娘拿过布料,不过是普通的棉布,上面什么时候都没有。
柳依尘走到灶下,拿出一截烧了一半的柴火,用黑色的那头在布料周围涂了涂,七娘与楚娘这才看见,上面写着几个字。
“速速离去。”
七娘看着这痕迹,惊叹道:“你姑姑的刺绣技艺真是厉害,竟然能将字藏在布纹经纬之间。”
楚娘也羡慕:“若是你姑姑出来,我可否拜她为师,学得这样一门手艺,日后也好养活自己。”
说着又问柳依尘,她是否会这样的技法。
柳依尘羞愧表示自己没有:“我实在资质有限,只学得皮毛,能做两身普通衣裳,已经是极限。”
楚娘哈哈笑:“人无完人,你的医术卓越,若是刺绣还好过他人,那真是令人嫉妒。”
柳依尘笑笑,心情并未轻松。
“这事儿很奇怪。”七娘忽然开口道。
“哪里奇怪?”
“你姑姑嘴上已经驱赶你离开,何必还要多此一举,用这东西通知你离开?”要不是这布料上翻来覆去就这几个字,她真怀疑背后还藏着东西。
“你姑姑确定没跟你说其他的?”
柳依尘便将陈姑今日说的话,告知七娘。七娘惊异:“你的意思是,她责怪你为她带去灾祸?”
柳依尘点头,随即意识到不对劲。陈姑从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出了事,也不会第一时间责怪他人。
姑姑是爱护她的长辈,有事总是站在她前头。
她想了又想,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为,是姑姑出事,自己才被人趁火打劫。
如今看,应该是她被人盯上,才连累姑姑。
姑姑这是在警告她,有人在算计她!
因果的位置忽然颠倒,柳依尘一时间有些慌乱。“谁要害我?”
为何要害她,为何要选中她来开封,为何要逼她去偷窃?
柳依尘惊悚起来,七娘忙劝她冷静。
“慌什么,你不如想想,你身上有什么是可以让人图谋的。”
楚娘见地瓜烤熟,迫不及待拿了一只出来放凉。“眼下看,能图谋的,不就是你与白墨存的关系么?”
柳依尘更加不懂:“这有什么能图谋的?”
第八十章 两厢对比引众怒,公道背后是人心
柳依尘隐隐觉得害怕,比自己想象的复杂得多。事情必然与白墨存有关,有没有一种可能,在白墨存算计其他人的时候,也被别人算计着。
那自己作为一枚棋子,所谓盗窃账本,难道是最浅薄的一个作用?
自己被千辛万苦弄进开封城,还有什么价值?
七娘没有办法给她解答,楚娘认为或许应该去找白墨存好好商量一下。
柳依尘也这样想,打算天黑便去。
谁知夜里七娘高烧,柳依尘只能放下这些事,专心照料她。
待到第二日缓过劲来,想去找白墨存商量此事,却发现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姑姑的案子。
不仅如此,人人都在争论,说朱长安杀人案那么快就能告破,可陈姑的案子没头没尾,多年以前就判过刑坐过牢,为何无缘无故又被抓回牢里,至今还没有给出结论,是不是说明老百姓的命,就是比不得衙内的命值钱。
老百姓哪怕什么错都没犯,也能说抓就抓,毫无安全?那老百姓如何能安生过日子?
消息传播的很快,不过一夜功夫,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些事,人们甚至也顾不得四处乱飞的鸽子,是如何在人头顶上拉屎。
有人越说越激烈,甚至跑到大理寺门外丢烂叶子烂鸡蛋,高声辱骂。
还有读书人写了诗文质问大理寺,质问开封衙门,平民百姓的命,是否就能轻易践踏?
一时间舆情激愤,连带宋寺卿都被人扔烂菜叶子。
不过他也不气,反而乐见其成。
若是能重新将朱家人拖下水,对旧党未尝不是一种打击。
旧党的人当不起这份职责,自然由新党的人来。
朝堂上闹得也厉害,权知府被重重施压,要求他三日内破案成功,此事无论如何要给世人一个交代。
朱家又被训斥,朱文梓被训斥教子不严,罚俸半年,闭门思过一个月。
朱文梓憋屈胆怯忍下来,可下朝便偷偷地去见陆纯直。
朱火提着晚膳进门,瞧见朱长岁还在忙,便摆好饭菜,等差不多才道:“官人歇一歇,吃过晚膳再看公文。”
朱长岁看一眼天色,放下手里的公文,走到桌前。
瞧见碟子里的樱桃肉,顿了顿。“怎么想起做这道菜?”
“想着您今日高兴,定是会想吃这道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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