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玉看着大师气得嘴唇发抖又语无伦次的样子,实在想笑,可眼下不该笑,她只好悲伤地抬眼看他,嘘声道,“我是喜欢你啊……我也没有骗你。”
她一听,瞬间脸红了。这倒是有道理,她宣徽殿的厕床是很柔软舒适的,那样好的条件想来在中书省是没有。
她心一横,死死把着他的肩膀,固执道,“那你和我一起混进内禁!你扮成内侍,跟着我!”
佛子差点背过气,他忍不住笑了一声,扬声道,“叫臣扮成太监?臣可是佛子啊!公主忍心叫臣斯文扫地吗?”
浮玉的膝盖不安分地溜到了他的腿间,扭扭捏捏起来,“你不说,谁知道你是假太监呢?我今夜打发那些宫人都走开,我们一起睡……”
佛子上了公主的床榻,成了公主的宠臣,这说出去大概要成了香艳无边的风月之事了。
佛子感到腿间的中书君被她顶撞起来,于是抬手扒拉开她的膝盖,失笑着劝了起来,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转日你也睡不了懒觉,臣还得天不亮就偷偷出来,何苦?”
她被他说得也谨慎起来,反覆又问了几句,可得到的答案都是不可,于是忽然半起身,道,“我拿着你的玉香囊,夜半总是会想起来你。那你呢?我什么都没给你,你拿什么想我?”
他笑她的孩子气,“公主这个人,就够让臣想的了,不需要别的。”
说着,她鬼魅柔软的手自蕴空的下巴慢慢抚了上去,整个手掌紧紧贴着他的脸颊,像是安慰个孩子似的,来来回回地抚摸着,她盯着他的激动的嘴唇,仰脸轻声道,“可是啊,你不懂我,也没人会懂我的。我这一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然,白白活一次,我实在是不甘心。我在龙首殿的时候说了,希望你和我一心,其实也是希望你不要阻止我。明白吗?”
蕴空没有躲开,只是怔怔地垂眼看她,见她的嘴唇因为刚才吃了贵妃红而变得鲜红欲滴,像樱桃似的夺目诱人,他缓缓吞了一下嗓子,道,“那……那公主把臣当什么了?你从前轻薄臣的所作所为,臣一概不管,就想知道,你把臣当做什么了?”
浮玉忍不住嗤笑了一下,看着可怜兮兮的大师,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反问道,“那你想让我把你当成什么?驸马?面首?还是……禁/脔?” 她红唇一笑,“那样的话,你愿意永远和我住在宣徽殿吗?”
公主的不以为然,叫蕴空浑身一震,他听出最后一句的玩笑之意,顿时眸色尽失。
他全都想起来了,他最讨厌上辈子越浮玉从他身旁漠然地擦肩而过,而他只能低头行礼,等到她的背影行进到身后的时候,他才能抬头回望一下。他也最讨厌她一言不合就扭头离去,消失在人海中,叫他再也抓不住。
可是,蕴空最恨她这样漫不经心地样子,说着那样过分的话,可眼底疏远淡漠,叫他如何也分不清是真是假。正如他曾经固执的认为她是在玩笑,可当他真的意识到自己心动的时候,她却这样给他当头一击。
公主的指背蹭了蹭他的脸,温温道,“驸马?你忍心放权吗?面首?呵,你可是堂堂大师啊,肯屈居做我的裙下之臣?……如果都不想,那就什么都别阻止我,按我说的做。”
他咬牙,感到屈辱。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公主一直在以色惑人,企图掌控他的大师之权满足私欲。他目前不清楚她同侯婉卢究竟有什么过节,可是他清楚的知道了,她也许喜欢他,但是她也在利用他!
就算如此,他怎么又会甘心?
蕴空感到公主微热的指尖在他的嘴唇停留片刻,丝毫察觉不到危险,他轻佻扬唇一下,冷笑道,“公主就这么希望臣做到父子夺爱的地步吗?”
说着,他一把抓过她的纤纤手腕,另一只手环上她的腰身,轻轻往怀里一揽,一下子就将她带了过来,他凉薄地一笑,带着周旋魏阙之中的运筹帷幄,贴着她的耳边道,“公主那么想看,臣就演给你看。和宋洵争?臣为什么要争,臣愿做公主‘三十门客之一’,还不够吗?臣好歹也是男人,公主的小伎俩,臣都看厌了,不如今天臣来教教公主吧。”
蕴空眉头轻皱一下,随后立即恢复无所畏惧的模样,反问道,“公主这是真打算以色惑人威胁么?”
她心虚地垂下眼眸,被他说得脸色发烫,硬着声道,“不错。”
他听完,轻蔑地呵笑一声,然后慢慢以额头抵住她的,疏冷道,“臣行走朝堂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被女人威胁。你觉得,就凭你,威胁的了本相吗?”
浮玉如梦初醒,怎么能忘记姓房的在官场上可是个老狐狸,她猛地抬头看他,“你这是何意?”
蕴空垂视她,道,“臣是男子,公主是女子,公主认定臣是君子,相信臣事后就会全都听你的吗?就不怕,臣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她听得暗暗咬了下唇,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无耻!”
他听后也不生气,手上松了怀抱,见她立即像兔子似的往后跳开,怀里方才柔软的触感瞬觉消散,他中衣明明已经有些汗湿,可还是从容地微微扬了下嘴角。
大师道,“魏阙之中,无耻不是无耻,叫胆识;而算计也不是算计,叫筹谋。论情场,臣比不过公主;论朝堂,呵,臣不想和你一个小姑娘斗。”
越浮玉没好气地瞪着他,高傲地整理着凌乱不堪的衣领和外衫,冷冷嘲了一下,“大师运筹帷幄,好生教了本宫一课!哼,受教!”
说着,她扭脸拂袖出了茶室,只听大师在身后警醒道,“但愿今日之事是臣教公主的最后一课!如果公主忘了,臣愿自荐为师!”
公主听得停住脚,红着脸回头狠瞪他一眼,薄怒着回击,“是么,到时候,还望大师不吝赐教!”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掉,直直往院中的牛车里钻,然后帘子里挥了挥手,车夫便赶着出府了。
蕴空立在那,见车慢慢悠悠地掉头离开,她却始终没有探出头,果然,翻了脸,她连个道别都不和他说了。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鸟头门外,蕴空才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一口气,几乎快要昏厥似的晃了几下,好不容易才站稳。
大师重新整理一下衣襟,不小心摸出了早上在东市给她买的那个玉香囊……他掂在手心里看了片刻,想起她方才的种种言论,不由得苦苦一笑。
如果她当时收到了这份礼物,恐怕更是觉得自己将他牢牢握在手心了吧。那他自己呢?想到这,蕴空沉沉闭上眼,到了那时候,他怕是真的彻底沦陷在她的温柔陷阱了。
蕴空失神地走出厅堂,一步一步,负手慢慢地踱到院后的池边,满池青莲盛开,碧藕潋滟,他看得刺目,忽然抬手,狠狠地将那小巧的香囊抛了进去,那玉香囊在水面上冒了个泡,立即下沉消失不见了……
他恍惚一下,然后回去重新在案几旁坐好,眉头舒展着,平静地重新倒了一杯茶。
恰逢宋洵自门外一路回来,只见他跨门而入,脸色很是不好看……
第42章
宋洵一进门, 见厅堂的案几前只剩下义父一人, 四下一望不见公主身影,失落道,“义父, ……”
“她走了。”
不待他说完,蕴空毫无情绪地直接说了一句,手持着茶碗抬眼看向宋洵, 淡道, “门外侯家四娘子找你所谓何事?”
蕴空打量着宋洵, 心中却是摇头。他自从收养宋洵之后, 无不认真教导抚养, 可就算如此, 却始终不知道他于感情之事上,怎是个三心二意的性子。
他就算多独身三十载, 可也不是太上忘情。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宋洵现在是身心两居,所思所想,很是危险。
宋洵垂眸答道, “侯姑娘她…她想叫洵陪她去西市。但因公主到访, 所以洵推辞她了。”
蕴空道:“如此说来,公主不在,你就会去了?”
宋洵被蕴空如此直白的问话问得一愣,脸色渐渐沉下去,缓缓道, “洵不好拒绝侯姑娘的好意。”
蕴空静静坐了片刻,院中繁花随风摇曳,在眼前慢慢的冲他招摇,他看得入定了,想了很久,才对宋洵道,“方才,我已问过家丞。这位陈国公的侯姑娘——也就是泾阳县主,似乎不是一次两次来找你了。”
宋洵听后默然,一言不发地在案几旁坐下来,没有再否认什么。
蕴空见他承认了,了然地点点头,声音缓和下几分,温然道,“男女相恋,人之常情,我也不是不通理的人。你要是真的心悦于县主,此事我会替你向陈国公述明的。待到你……”
宋洵听得脸色苍白起来,抬起眼道,“不必了。义父,这件事无需您多虑,请您也暂时务必不要与陈国公说起。”
蕴空的余光瞥见了他仓皇的神色,百般推脱,似乎另有心思,生怕他叫人知道他和泾阳县主之间的关系。
“你年轻气盛,难免容易被贵仕间的风流性情所影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也不为过……” 蕴空淡淡说着,然后转头看向他,“可是你不该心猿意马,如果不喜欢县主,为何还与她私交甚密,叫她误会?”
宋洵喃喃道,“义父可告诉我,何为喜欢?”
蕴空怔了怔,说,“相思了无益,悔当初相见。”
大师和公主异口同声地回答了一声,叫两人都吓了一跳,诧异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对视上,却又在数秒内双双弹开,各自别过脸谁也不再说话,又尴尬又彼此瞧不上似的。
陛下以为是公主又做什么任性的事情,叫大师批评了,于是笑笑道,“佛子,永阳公主朕算是惯坏了,偶尔性情娇扈些,你看在朕的面子上,不要为难她。”
蕴空心里翻涌苦涩,从头到尾,是她在为难自己还差不多,可眼下能说什么?他只好抬了抬袖,硬着头皮沉沉道,“臣不敢。”
公主按压着心里的悸动,故作淡定地扭头不看他,转而问起父亲,道,“儿听见大角观有怪僧念经,父亲,这些丹药实在怪的很,你不要再食用了。”
陛下温然地笑着从她手里拿回来木盒,道,“父亲无碍,倒是你,你的终身大事是不是该定下来了?”他说完,看了下蕴空,道,“听佛子说起他的义子宋洵今年要考明书科了……年少有为啊。”
浮玉摇头不喜,喃喃道,“明书科有什么好的?有志之士都去考进士科了!” 她朝下看了一眼大师,将话头往他身上引去,“父亲总想着给我做媒人,不如给佛子做一做,佛子劳苦功高,府上连个侍妾都无。”
蕴空暗暗抬眼睥了她一眼,连忙推辞,“陛下!臣一个人习惯了,再多一个人,臣会不自在的。”
“鸢儿说的倒是有些道理,以后宋洵成亲了自立门户,早晚从你的府邸搬出去,到时候偌大的院子佛子孤单身影,朕看着也很难过啊。” 说着他微笑着看了看身边的浮玉,似乎下了什么决定。
公主与大师都不再说成亲这个话题,各自进言陛下少食丹药后,双双退出含凉殿。
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天上的炎炎烈日被乌云遮住,风过云卷,天色转阴。
浮玉与蕴空并肩走下宫阶,俩人立在那沉默一会儿,却谁也没走,仿佛都在等着对方说话。
公主性情急了些,见大师稳如泰山,实在扛不过他,终于还是先不冷不热地开口了,“听说翰林院那头都散了,佛子一会儿要回去了吗?”
蕴空也不看她,眼神发虚地飘向远空,淡淡回答道,“臣还有些事务处理……”
说完,他似乎觉得对自己的回答不大满意,于是负着手,进一步解释道,“臣一会儿先去弘文馆取些书简,然后给崔内侍和窦尚书各送去,这些都是今年科举的题目出处,需要共同商议;之后臣就回中书省忙了……大概会忙到过了夜禁,走不了的话,就还在内室睡一晚。”
蕴空说完,又觉得自己好像话有些太多了,她不过是客气问一句,自己却解释了一大堆,连行程打算都告诉她了。
公主倒是有些不可思议,问道,“送书简这事情不都是叫内侍做就可以了么?佛子何必亲自跑动呢。”
大师心虚地咳了一声,嘴上虚应着说其实不远,“走动走动也好。” 他想,其实还是他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上次在府中出了那种事情,他后来回想起来也觉得万分窘迫,总想着哪日在宫中偶遇她的话,可以亲自解释几句。
谁想,她倒好,消失了似的,他再也没有在中庭见过她。本来想着会不会在太极宫那边遇见她,这才打着送书简的旗号,在太极宫和大明宫之间奔走。若不是这次陛下召他入内朝,他还真的碰不上她。
公主不说话了,大师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垂眼偷瞄她的神色,只见公主脸色淡淡,倒是没不高兴。
总之,还是自己被她讨厌了吧。大师不由得苦笑,只好认命。
回想起上次,他的确是气坏了,谁叫她那时候说了那么多伤他心的话!将他的一番心意践踏了,还说是打算以色换权。
想想他也是较真……一个小姑娘,拿着这么大的权力,能干什么?
蕴空等了一会儿,见公主没有打算继续谈话的意思,心里有些沮丧,只好躬身淡淡道,“公主无事,那……那臣这就走了。” 他说完,悄悄抬了一眼看她,却不见她有任何动容。
“那我送送佛子吧。”
这一声柔丽总算将大师从谷底救赎出来了,仿佛将他赦免了似的。
蕴空按捺住几分心乱,赶紧垂眸应声说好。
两人慢慢走着,浮玉走在他先前半步,而他和她不远不近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其实浮玉也是有些想念他的,不知道那次之后他过得如何,她走几步便会微微偏头,看看蕴空是不是还跟在她的身后。
蕴空余光瞧见她回头,于是也愣愣地抬起脸看她,然后彼此间多了几分无措与茫然,仿佛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公主……” 其实他都明白,她很聪明,大概知道了泾阳县主做的事情,因此那天才变得有些激进和不择手段,“上次花宴的事情,臣大概已经有所了解了。”
“哦?” 公主慢慢停了步,回过头等他跟上来,然后并肩与他继续走,她故意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蕴空沉声道,“公主很生气,臣理解。好友背叛,暗箭伤人,若非人海量,谁都容不得。”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说我小气呢?” 浮玉轻笑起来,自己这些话里有话的能耐都是跟他学的,有时候同聪明人说话,还是有几分意思的。
大师淡淡扬了下嘴角,道,“此事牵连陈国公家事,公主上次借臣的府邸已经给了一次回击,若是还要继续,恐怕就会出事了。”
公主略沉了下脸,“怎么,你这是替别人说话?”
蕴空生怕她误会,忙解释道,“臣和公主是一心的,怎会替外人说话?公主可曾想过,事情牵连陈国公,闹大的话,陛下也会知道两难。更何况这事情是红尘纠葛之事,若是真的拿此事来质问国公,恐怕也胜算不多。不过,臣担保,此事以后不会再有了。”
公主嗤笑一声,带着点轻嘲,打量着蕴空道,“先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佛子这是想替谁担保呢?” 说完,她波澜不惊道,“人心险恶啊……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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