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观一愣,她竟然在有意修补缓和他和侄子的关系。
过了会,沉声道:“我不喜欢你跟谢束站在一起。”
卉满把“不喜欢”这三个字在脑海里捕捉圈出来,他说的不是“不希望”,或者“不同意”,而是直白鲜明地表达了好恶。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们比他更年轻,更有活力,她跟年轻人站在一起,无时无刻不让他丛生危机感。
当然,谢观永远不可能这样对她说。
两人回去时,像走进了伟大的雅安卫城中,柱廊简洁优雅,落日洒满立柱与飞檐。
夕阳余晖落在长而无边的碧蓝色泳池上,空中涌动着牛至和薰衣草的幽香。
暗香浮动,隐逸黄昏。
第55章 生月
今天是三月份第一天, 酒店餐厅在这个时节通常做的是地中海风味的希腊菜,食材纯天然,好几次卉满看到厨师在种植园里采摘树莓, 现摘现做。
晚上大厅有一场隆重的晚宴,酒店内的客人们都来出席用餐,他们身份尊贵,难以捉摸, 矜持克制的面容维持着一种风度优雅。
谢观一出现,众人就知他很有钱,而他身旁的年轻女人也佐证了这点。
菜肴上撒着花瓣,处处彰显着贵气与品位,被这些眼光的力量裹挟着,卉满不由把后背挺直了一点点。
餐桌上的宾客考究别致,有的很健谈,开朗,待人友好,举手投足体现着名流的素养。
卉满听着谢观在各色语言中自如切换着, 听天书一样,他说其中的某种语言时很性感。
接着众人齐齐举起酒杯, 看向卉满, 卉满不明所以地也举起果汁,他们都对她笑着, 说了很多种语言,能感受出是祝福。
重新归位坐下后, 谢观把她脖子上明亮的珍珠项链摆正了, 对她说今天是她的生日。
所有的鲜花,晚宴, 都是他联系酒店方特意布置的,这场盛大的节日便是她的生日。
“可你不是说我的生日是三月十四吗?你说我跟爱因斯坦一天生日。”
“这也是说不准的事,所以为了避免错过,每年的三月份都是你的生日。”
“呃……”这可不是生日了,简直是生月。
谢观觉得并无不妥,他的任务是必然的遇见,不会错过她的每一分每一秒。
丰盛的美食一道道奉上,生蚝鲜甜美味,牛肉口感滑嫩且多汁水,卉满最喜欢吃的是甜甜的提拉米苏。
她看到客人们直起刀叉,信奉西餐礼仪的原则,由外向里用餐,格外一板一眼。
她用中文跟谢观说:“为什么很简单的吃饭要衍生出这么多规则?”
“规则是阶级的证明,如果你身处这个阶级,却不遵守秩序,那其他人凭什么分给你入场券?”
“他们不觉得麻烦么,一般人吃饭可没这么麻烦。”
“他们都有钱有闲,有大把时间攥在手里挥霍,而你说的一般人的没有规则,也是一种规则。”
在宴席上,卉满被角落里一个默默无闻的老头吸引住了。
这是个年逾古稀的老头,满头银发,穿戴考究别致,卉满有些移不开眼,因为他的气场很别致。
“他是谁?”
“你问他做什么?”
“不知道,一下子就注意到了。”
天赋妖异之人自有一种惺惺相惜。
谢观郑重介绍道:“简石基金创始人,华尔街量化巨擘,罗格。”
罗格是许多国家的罪人,狙击过多国货币,至今许多国家都不允许他入境,主流媒体对他的评价向来持有贬低态度,因此他跟巴菲特的境遇天差地别,所过之处并不怎么受欢迎。
“我上课的时候听老师提过他,他是个风云人物。”卉满没想到还能见到活的本尊。
她跃跃欲试:“我想认识他。”
谢观放下刀叉:“我带你去引见。”
“不用啊,他不就坐在那里么。”
谢观想阻止卉满,可晚了一步,她径自跑了出去。
老头正在低头吃一块欧芹酱烹煮过的大马哈鱼肉,旁边有鳄梨螃蟹肉。
卉满坐到他旁边,他头也不抬,布满皱纹的手拿住刀叉,坚实有力。
“小姐,你很漂亮。”
“谢谢,你也很漂亮。”
老头这下抬起头来,神色古怪:“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漂亮的。”
“你的脑子很漂亮。”
这下他乐的哈哈大笑:“头一次有人这样夸我。”
他那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扫了眼她年轻曼妙的身段,又扫了眼餐桌那边的谢观:“那是你男伴?不错嘛,身材有料,跟我年轻时候一样。”
“嘿,别说他了,你时间宝贵,跟我说说你怎么狙击的别国货币?”
老头被贸然提到曾经,有些不快:“你是我的粉丝吗?在我的自传里有说明这一点。”
“我想知道自传之外的一些东西,我很喜欢利弗莫尔。”
当她用不怎么流利的英语说出杰西·利弗莫尔的名字时,他低垂的眸光闪了一下,就像粼粼湖面上飞扬的金色鱼钩。
“我也很喜欢他。”他带有尊敬与瞻仰的一望,那是股市投资人毕生难以逾越的传奇丰碑。
他接着说道:“你有没有遇到过那种决定性的瞬间?每个人生命中都会拥有属于自己的时刻,当那一刻到来时,尽管踏错即是深渊,前路未卜,但仅凭那一刻便足以辉煌致命。”
“是那些决定性的瞬间让你那么做的吗?违背人性去做空?”
“是的,它们给了我指引,我喜欢做空。”
他说的很快,卉满渐渐听不懂了,但却从他矍铄振奋的表情中感受到了那种决定性瞬间所带来的震颤和撼动,最后,她似乎懂了。
“空中楼阁。”她用中文说。
“什么?”老头用英文问。
“有没有火柴?”她对侍者举手大喊,做了个擦火柴的动作,侍者明白会意,真的拿来了一盒红色火柴。
卉满给他当面用火柴一点一线搭建了一座房子,当她把底端的某几根火柴拿掉时,其它的火柴岿然不动,并未塌毁。
谢观走来,表情含蓄沉稳,很好地掩盖了眼里跳动的情绪。
罗格对他握手:“她很聪明,你真有眼光找到这么一个姑娘。”
卉满翻了个白眼:“夸我聪明就直接夸我好了,没必要拐弯抹角到头来夸的还是他。”
“哈哈哈哈哈。”老头更加爽朗的大笑,他年事已高,用完餐不久后就离开了。
大厅里奏起音乐,是浓郁丝滑的华尔兹。
谢观问她:“你想跳吗?”
“我不会。”
“我教你。”
他冲她伸过手,跳舞是一种美妙的疗法,润滑关节,可以让人忘记烦恼与忧愁。
卉满跳成了男步,一直在进攻,谢观把她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放到自己肩上,他的脚步很轻盈,像一片羽毛。
“跳错了。”他给她指正,带她回到正拍,可她跳着跳着又乱拍了。
他叹口气:“错就错吧。”
曲子愈发欢快热烈,卉满闻到了他的呼吸,心跳缭乱,她跟上他的步伐,跟上世界的旋律,转圈的时候要飞起来。
一曲终了,她惊讶地发现他的皮鞋干干净净,但她明明很多步子是乱踩的。
“我熟悉你的身体。”他静静道,“熟悉每一寸。”
等他们回去时,房间里的床上摆满了卡布奇诺,带着露水,卉满低头看着谢观西服上有理有据的针脚,那些针脚,昂贵的布料,被脱到地板上,圆圆的海珠项链,她摘下时脖子上温温凉凉,就像他眼中的温度一样。
浴缸里水已经放好,水像丝线那样穿过,两个人身体里都透着一股劲放蛮力,翻搅缠绵在一起。
卉满肩膀上晒出来几枚浅浅雀斑,谢观吮吸着,对她说各种情话,说法语时要酥透耳朵。
“生日快乐。”
“我爱你。”
“很爱你。”
她听不懂,只是抱着他笑,他们一起步入无边黑夜,一起迎来破晓黎明。
第56章 春神
生日月的庆祝还在继续。
品牌方记得卉满的生日, 一连给她寄送了一个月的礼物,每一天不重样,她坐在地毯上拆礼盒, 有一种发掘礼物的快乐天性在里面。
谢观帮她把不喜欢的礼物移到另一边,守护她的快乐。
闲暇时,他们去了附近的历史遗迹,短途旅行了几天, 古堡、神庙、剧场,每一天都很充实。
在位于雅典卫城下的千年古剧场,某个法国高奢品牌举办了一场艺术表演,高级时装屋的那一套模式也都随之搬来了,贵宾们在沙龙试衣服,量体裁衣,之后是高定协会赞助的下午茶。
这种高定行业安排的私人下午茶私密性很好,所以谢观带卉满也来了。
在场的嘉宾们没有一件撞衫,基本都是全球独一无二的限定,品牌方甚至有时会为了这一件衣服推迟整个时装周其他衣服的工作进度。
高定对于奢侈品牌而言就像一层面纱, 朦胧,神秘, 璀璨。
卉满听到贵妇们都在用法语聊天, 谢观为她解惑,在奢侈品的世界里, 法国高定协会是行业权威垄断者,“haute couture”这个法语词汇就是由巴黎时装工会批准才能用的。
卉满沉浸了半天, 耳濡目染之下也会说一些法语词汇和简单句子, 发音不标准,说着说着自己都囧起来。
她看着优雅的男人女人们, 这是谢观的圈子,跟她的世界还是有壁的。
她不觉叹了口气。
“你在想什么?”
谢观及时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哦,就是觉得买衣服还能聚会,真稀奇。”
“这也是规则的一部分,衣服不仅是衣服。”
高定背后是地位象征下的社交体系,轮廓,色彩,面料,以及之上的精细工艺,将阶级区分有别开来。
“而且它们是可以传承的,品牌方会为其终身保修改写尺寸,你的衣服将来女儿可以穿。”
这么一想还挺浪漫的,卉满后知后觉。
茶会的尾声,每位客人手边都有一份设计师手绘的订货册,在电子化信息的时代,这显得很有人文气息。
一位留着小胡子的传奇设计师走过来,谢观用另一种语言跟他攀谈着,最后他比着OK的手势,来跟卉满打招呼。
卉满茫然地看着他叽里呱啦一通嘟噜:“他说的什么语?”
“意大利语。他做裙子很好看,可以给你设计几款衣服。”
设计师跟卉满说的眉飞色舞,似乎是骤然来了灵感,在纸上匆匆用铅笔画出什么。
他接连画了很多张服装绘图后,对谢观心满意足地说只要一周就可以制作出来第一套,剩下的要等一个月。
“中途可以随时来试穿,您知道的,我们的总部在巴黎。”
不同于一般高定线的三次fitting试衣环节,这种设计师专门设计的礼服试穿次数是不限制的。
短途旅行结束,返回途中,两人逛到了一家古董店,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奇珍异宝,美丽的红珊瑚,波哈库洛亚群岛的沉降石,白垩纪的恐龙蛋化石,马达加斯加象鸟蛋亚化石、都是些出奇久远的东西,远的就像是创世之初。
谢观提醒卉满今天的生日礼物还没选。
卉满看中了一个珐琅盘子,盘子上画了许多古希腊神话图。
谢观有理有据怀疑她相中这个盘子单纯是为了装吃的,昨天半夜,他听到房间里咯吱咯吱声,以为有老鼠,结果灯打开,她从零食袋里慌忙抬起头,说刚把来偷吃的怪物赶跑了。
谢观难言看着她,她甚至嘴角的饼干渣都没抹掉。
他给她舔掉了。
卉满跟他努力解释国外的东西吃不惯,她想回国了,想吃拉面。
谢观说他们下次出来玩时可以带厨子。
回到酒店后,卉满惊喜地发现,桌子上真的有拉面。
她用筷子卷着面条吃,吃得欢脱满足,谢观提出想尝一下什么味道时,她摇头说不要。
她从来不喜欢跟别人分享东西,对自己的所有物从来都是习惯独占。
但为什么当时就把花给他了呢?她对自己的行为至今百思不得其解。
谢观阴森森的,要来抢食的模样,卉满直接把碗端走了,边跑边吃,谢观抓到她时,她把长寿面吃的一干二净,一点汤都没给他留。
他带着气愤去洗漱,从浴室出来,腰间系着浴巾,身上水没干,见她坐在地上抱着珐琅盘子一直低头看。
“你在做什么?”
“我在数盘子上的人。”
到底有几个人?谢观跟她一起数。
“这里有一个。”
“嗯,云朵后面也有一个。”
“树后面有一个。”
“这里,溪边石头上。”
他身上有水意,透明水珠落到她手背上,淅沥沥,抓挠痒意。
他们宣布了计数成果。
“十八个。”
“十七个。”
“水仙丛里的你没数。”
“数了,是你重复数多了一个。”
一共不过十几个人,但两人每次报的数都不同,都不肯承认自己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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