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好的玉色,他也仅在年轻时随着师傅去王府鉴物时曾见过一回,也仅那一次,便足可过目不忘。
这般外头进贡之物,专供皇族,除非王公贵族,哪里是平头百姓能得见的。
掌柜上下打量着秦葶的衣着,一身洗的颜色发白的旧衣,满身上下没一样首饰,却能得到这般好物,还是一只,着实蹊跷。
是她偷来的捡来的暂且不说,单只说这物件,宫里的东西他哪里敢收,是要掉脑袋的。
掌柜见她独行一人,将那耳珰好生攥在手里,用力一拍柜台,招呼小伙计指着秦葶道:“小二,将她给捆了送到官府去!”
......
午时的日光正好投在后园中的雪地上,映出一片亮晶晶的雪粒子,园中几株红枚含苞待放,几丝雪包裹住花苞,红白相交的颜色格外惹眼。
寝殿内的香鼎中正有袅袅香雾如绸带般自镂空铜案中飘出,缓缓消散,清幽香气漫在空气里,隐隐带着寒梅香。
何呈奕独身站于窗前,望着窗外的雪光出神,风将梅枝上的雪粒子扫下来,有几粒正落在他的锦披之上,墨狐皮的毛领染了几处白,转而化成了极小的水珠子挂在上面。
九日了,整整九日了,自秦葶离开那日算起,已过了这么些天,可四处也不见人影。
何呈奕的耐心正一点一点消磨贻尽,整日只睡上一两个时辰,每日一睁开眼睛想的第一件事便是宰了她!
殿外传来齐林轻盈的脚步声,他似得了什么喜事一般匆匆入殿,进门时口中还带了哈气,“陛下,秦葶找到了!”
听到这句,何呈奕猛然扭身,素来严肃的帝王此刻面容竟显得有些扭曲,一双剑眉眉头收紧,平日里时刻等的都是这个消息,却在真等到这天有些晃然,“你再说一遍!”
这次人回来了,齐林也便不怕了,他满目欢喜色,声调忍不住又抬高了一些,“回陛下,秦葶找到了,此刻人已经送往南殿!”
“人是活的是死的?”何呈奕脸上反而看不到一点喜色,反而咬牙切齿问道。
让人一时也抓不准是盼着生还是盼着死。
齐林回道:“回陛下,人好好的,不缺胳膊也不少腿。”
闻言至此,何呈奕眉目一松,紧接着又是一声冷笑,他抬手亲自解下身前的斗篷,抬手丢给一旁的太监,露出里面绣着金龙暗纹的玄青色长袍来。
“齐林,去将朕的剑取来!”何呈奕铁青着脸,隐隐已经能瞧见额上浮显的青筋出来。
“陛下......”看他似来真的,齐林方才的喜色也退了下去,想要开口劝说一番。
可就在看到何呈奕那越来越差的脸色之后,立即禁了声,兀自取了宝剑回来。
双手奉于何呈奕面前,见他单手接过,而后大步出门,朝此时秦葶所在的南殿行去。
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 你想护着的人是谁
一道玄青色的身影手持长剑, 似一阵风,吹于长道之上,卷了满身的寒气, 一双沉目阴鸷无情,似要去出征的修罗,剑过之处, 无一人可活命。
树上素来不怕人的的雀鸟亦感受到危险的气势,纷纷展翅飞ᴶˢᴳᴮᴮ去,闹得半空中一片扑腾之音。
路上可见的宫人远远便见着何呈奕一铁青着一张脸,众人避之,退居好远。
一路快步行至南殿,门口守卫的宫人一见来人忙跪拜下去。
有人悄悄抬眼望着他手里的长剑, 在何呈奕看不到的角落互相交替眼神,似是在说, 殿里的人, 怕是这回要活不成了。
有宫人将南殿的殿门打开,冷风随着何呈奕的身形一齐灌入,齐林等人不敢跟上,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殿门在何呈奕的吩咐下复而关严。
方才就在何呈奕出门之前, 曾吩咐人去请冷长清入行宫来, 齐林亦不知是何意,且遣了人去请。
殿门发出沉重声响, 秦葶似一只受惊的小兽自椅上站起, 双目警惕的望着门口方向。
先前,秦葶素来对鬼神之说将信将疑, 可经了这么多事, 她觉着自己犯小人。
且不是一般的犯小人。
去个当铺都能被人当成贼抓了送到官府去, 官府一见她,转头便又将她送回了行宫。
她先前的谋划如今都成了消散的灰,兜兜转转一场,竹篮打水,甚至连城都没出去。
在逃跑之前,秦葶便想过若被抓回来的后果会是什么,以何呈奕的心性,还能是什么。但孤注一掷,她还是选择了逃。
殿门打开时,有一束光打在地上,一道长长的身影入了门中,不见人身,但且只瞧那轮廓便足可使人心惊肉跳。
随着那道长长的人影一点一点的逼近,连同脚步声一起,秦葶吓的头皮发麻,整个人不觉朝后退去。
直到退无可退,她身子撞上墙角的一只高脚木架,上头的花盆受晃不稳,自上跌落,正砸在秦葶脚边,碎瓷片飞过她的脚踝处,她亦未觉。
隔着前方的如意屏风,她清楚的看见一道玄青色人影,目珠随着那道人影移动,何呈奕自屏风后现身。
似地狱来索人性命的鬼魅,面无表情却满目充着盖不住的杀意。
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要他立在那里,便似个修罗,那股杀气,足以让人吓破了胆。
秦葶似隐隐闻到不知何处有血腥味飘来。
目光微移,秦葶看到他左手持的长剑,剑柄处的串珠流苏一摇一晃。
透过这把长剑,秦葶甚至已经看到自己身首异处的凄惨模样。
何呈奕会将她拖出去喂狗吧......一定会的......
眼前人眼底的惊惧何呈奕皆看在眼里,微一打量,她穿的仍是那身旧衣,一如初见时,只不过颜色更加发白些。
她走时带着这身旧衣,却将那乌蓝色短打留下,这对何呈奕来说,是侮辱,是丢弃。
唯有他可以丢弃这世上任何人,可她秦葶没这个资格。
他勾起一抹阴笑的唇角,提步朝她走过去,她不在的这几天,何呈奕反复想过多种折磨秦葶的方法,但怎么都觉着不够解恨。
他行至秦葶身前,此时秦葶已经全无退路,后背贴在冰冷的墙上,身子微微侧过,根本不敢正视一眼。
二人气息相近,距离不过两掌,何呈奕冰凉的声线在她头顶想起,带着她推不开的压迫,“你怎么又回来了?”
这般语气,多少带着些挑衅与轻蔑。
秦葶不语,仍低着头,只是他离的越近,身上的鸡皮疙瘩起的赵凶。
“你还知道回来?”这句,便是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的怨念。
这么多天,他郁结于胸,除了政事就是想的如何将她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真的一见了她人,那股子怨念又无限放大,他想他应该拔出手里的剑,先斩掉她一双手,然后再斩掉一双脚......
亦或许,有比用剑更好的法子......
何呈奕将手里的长剑重力搁置一旁,抬手一把抓住秦葶的脖梗,只听秦葶吓的尖叫一声,而后又被他似拎小鸡一般朝前拎去。
脖梗上传来痛楚,他手掌的力道非同一般的大,一路被他带到内室罗汉榻前,感觉身后人重力将她一甩,秦葶整个人朝前扑去,膝盖刚好撞在罗汉榻下的脚踏之上,一股比方才还要剧烈的疼痛袭来,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上半身趴在榻上,双膝跪于脚踏之上,想要起身,可这股痛劲儿尚未过去,使得她动弹不得。
那人随之坐到她手肘榻边,又一把扯着她背后衣襟将她拖到身前。
在何呈奕的手里,秦葶毫无架之力。
何呈奕背后就是窗子,有光束自窗中透进,被他的身子遮盖了大半,残余都落在秦葶的脸上,将她自心底升起的恐惧皆亮在何呈奕的前眼。
何呈奕一手扯着她的衣襟,一手重力捏着她的下颚,在她耳侧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跑,嗯?”
见秦葶咬着牙一个字也不肯说,何呈奕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嗓音嘶哑近乎低吼,“说!”
连日来的颠簸不安,加上在行宫内外受的所有委屈与不公都一同挤在了秦葶的胸腔里,压的她难受,她终还是没忍住,两行热泪滚落下来,皆滴落在何呈奕掐着她的手背上,“我就是是不想待在这里,我就是想要回家!”
“回家?”何呈奕眼中红丝满布,不顾她滑落在自己手背上的热泪,捏着她下颚的手前手晃晃,使得她原本就松散的发髻又松了一分,有两缕碎发从耳侧滑落,“你的家在哪里?你哪里还有家?”
心安处便是家,可这行宫里,不阴不阳的何呈奕身边,就不是。
“秦葶,你当真是出息了,竟也学会偷骗了,”何呈奕脸上露出一分阴笑来,“从前你不是常说,你最瞧不起偷骗之人,如今你也成了这样的人,这样无耻的人!”
先前在乡下,两个人到了夜里也会闲话家常,彼时她以为自己听不太懂,更多时候是她自说自话,言辞间会对小偷小摸之人万分鄙夷。
这句话就像是往秦葶的心口重击了一下,她的确是最看不起偷骗之人,如今她也确实做了这样的人。
“凭你自己,就算你出得了行宫第一道门,也绝不可能出第二道,那天夜里,所有守卫宫门之人皆被严刑拷打,除了第一道门的侍卫,其余所有人皆说不曾见过有一个宫女出去,你又是怎么出去的?”他一顿,“说,帮你的那个人是谁?”
何呈奕一早便料定有人帮她蒙混过关,否则即便是有内庭腰牌亦过不得第二道宫禁。
听着他的语气,若是将帮她的那个人给找出来之后,其结果会更加惨烈。
秦葶当然不会说。
赵林宗帮过她两次,一次救她于火炕,一次帮她出行宫。
她虽对赵林宗的一应不了解,在她这,他就是恩人,就是好人,她自不会将他出卖了。
“没有人帮我,”说到此处,秦葶似又有了些勇气,“是我自己混出去的。”
“哦?”显然,何呈奕根本不会也不可能相信她说的话,“你到了说说如何混出去的?”
何呈奕将秦葶的脸掰过,迫使二人的目光对上。
秦葶的心性他再清楚不过,“秦葶,你最不擅长的就是撒谎,别妄想骗朕。”
“我没有骗你,就是我自己混出去的,是我骗了人,是我偷了腰牌,是我自己跑的,和别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明明方才在见到何呈奕时吓的半死的人,在他追问帮她的那人时似身体里又蓄了无限能量,无论他如何吓,都不肯说一句实话。
明知她说的是假话。
何呈奕的怒意已经燃到了头顶,似有一团火烧着他的周身,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若是她再敢说一句假话,他想他便能徒手撕了秦葶!
沉下一口气,他将秦葶扯的离自己又近了一分,一字一句问:“秦葶,你想好了再说话,朕再最后问你一遍,你想保护的那个人,帮你出逃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他分明不信,秦葶也知道根本不可能骗过他。
此刻她说什么都是无用的,说多错多,加上,她也再没有勇气同他诡辩。
心下一横,牙关紧咬,愣是一个字也不敢再往外说。
何呈奕知道,以秦葶的心情,若想让她说实话怕是不可能了,他的那点耐心也终于耗尽,他冷笑一声,“好,你不说是吧。”
“来人!将小双带上来!”他坐直身子,将抓着秦葶的手放开,扬声朝殿外唤道。
须臾,殿门复而打开,有个人自殿外飞进来一般,正好跌倒在秦葶前方不远处。与其说是像飞,倒不如是被人丢进来的。
紧接着又进来两名提刀侍卫,最后才是冷长清。
殿门又被紧紧关上,殿中稍比方才,光线稍暗。
小双这一下被扔的不轻,她从地上爬起,惶恐的看着四周,却在看着同她一样狼狈的秦葶之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秦葶!”
“小双!”秦葶第一反应便是迎上前去,却被何呈奕一把扯着后衣襟又给拎了回来。
何呈奕仅朝着ᴶˢᴳᴮᴮ小双身后的侍卫使了一个眼神,侍卫会意,一人将小双押在地上,十指展开,一人自腰间拔出长刀,比量在小双的面前。
“小双!”秦葶又是惊呼一声。
那厢小双见着眼前的寒刀,哭的更加撕心裂肺,“秦葶,救我!救我啊!”
第 40 章
第四十章 不乐意承认的嫉妒
“别, 别,别伤害小双,我求你, 我求你!”秦葶见着小双吓的脸色惨白,亦带了哭腔,扯着何呈奕的衣袍下摆恳求道。
“都是我的错, 跟旁人没关系,我不跑了,我真的不跑了!”她猛的摇头,哭的凄惨。
何呈奕背着光,一双冷目无情的望着她,眼角眉梢没有一丝动容。
随之他稍稍俯身下去, “说,帮你逃走的那个人是谁?”
“我不能说, 我真的不能说......”一边是她最好的朋友小双, 一边是救过她的恩人赵林宗,对她来说,太难选了。
何呈奕仍一眼不眨的盯着她,满目的阴色, 从前秦葶所认识的那个良善的阿剩星点儿影子也不见。
“不说也好, 朕会命人将这个女人的手指头一根一根的砍下来,”仅听他描述, 秦葶似便已经看到了那副血淋淋的场面, “光手还不够,朕还会命人去砍断她的双脚。你若还不肯说, 朕再生挖她一只眼, 然后将她放在你的房里, 你们日日相对。”
“这个女人不是曾经给过你许多帮助吗?流氓闯入你家中的时候,是她来帮你,有刺客夜里去杀你的时候,还是她帮你,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好朋友的?”
一阵威逼,秦葶早已在崩溃的边缘,她哭的已经近乎没了力气,方才何呈亦所说的话,她知道不是在吓她,这人早对小双的厌恶不是一日两日,杀了她并没有什么稀奇。
就在方才何呈奕提到刺客之时,立在一旁的冷长清眼神飘忽,有些心虚不自然的摸了下鼻尖儿,目及趴在地上的小双,心情复杂。
见秦葶仍是不作声,何呈奕冷笑一声将她放开,而后朝侍卫道:“动手!”
闻言,小双吓的又是嚎叫一声,身子用力挣扎,可被人按在地上毫无挣扎的余地,只能拼命的哭喊。
提刀侍卫得令,长刀举起,照着小双的手便要砍下去。
“不要,我说,我说!”秦葶的一声尖叫几呼划破殿内的空气,而后她头脑发晕,就在此刻,就在她决定先救下小双的此刻,同时也听到心脏碎裂之音。
侍卫的长刀悬于空中停下,秦葶扭过身来,一抽一噎地同何呈奕道:“我说,你将小双放了,不要伤她!”
何呈奕的目珠里没有半分神彩,只稍稍一抬手,那头侍卫会意,将刀暂时收置。
不过,也只是暂时。
小双那头早就被吓个半死,魂都吓掉了半个,就在秦葶开口的瞬间,她又哭了起来,一直小声重复,“秦葶救我,秦葶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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