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苏其正与宗氏也从苏礼的嘴里知晓了苏婉宁堕胎和离一事。
苏其正震烁得瞪圆了眼眸,仓惶间便跌入了紫檀木扶手椅里,许久未曾回过神来。宗氏则干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惹得婆子们立时连声呼唤府医。
苏礼先去瞧了眼宗氏,确认她并无大碍后,才与苏其正说:“爹爹和阿娘难道不知晓长姐在镇国公府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长姐为我们安平王府撑了这么久的门楣,心血都要熬尽了。若是不让她和离,她会死在镇国公府里的。”
他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更是染上了几分哭腔,声量直冲云霄。
宗氏被婆子们掐了人中又拍背顺气,此时也醒转了过来,正巧听见苏礼这番悲怆的怒鸣。
她倏地嚎哭出了声,声泪俱下地说:“堕胎一事这般伤身,你长姐自小便最是怕疼,若不是许湛和那邹氏将她逼到了无法再容忍的境地,她如何会生出这样玉石俱焚的念头来?”
宁宁是她怀胎十月掉下来的一块肉,比起安平王府的权势和地位,她更在意的还是儿女的安危和处境。
大婚那一日,许湛的外室大闹婚宴。宗氏已跪在安平王府的祠堂跟前,祈求公爹的在天之灵能保佑宁宁。
她虽有拳拳爱女之心,对薄待女儿的许湛也是恨之入骨,却不敢怂恿着女儿做出和离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来,后来女儿怀了身孕,她便只一心盼着许湛能收收心、好生与她过日子。
谁曾想许湛会蹬鼻子上脸,连个寄居在镇国公府里的寡妇都不放过?
“和离的好!”她陡然挣脱了婆子们的搀扶,从扶手椅里起了身,一径走向了苏其正跟前,“我就想让宁宁与许湛和离了,那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往后不知要怎么作践我们宁宁,还不如趁早一刀两断。”
苏其正只是摇头和叹气。
他哪里会不心疼自己的嫡长女,况且苏婉宁自小便比旁的孩童懂事柔顺,婚后哪怕在镇国公府里受了委屈,也只是默默隐忍,绝不让自己和宗氏操心。
安平王府注定只能在锦绣繁华的京城里苟延残喘。
他一门心思要去攀附权贵,也不过是想让妻女儿子有个依靠而已。
当今圣上手段仁慈,没有对安平王府赶尽杀绝、甚至还为了保全皇室的名声而给了他这个安平王的头衔。
他虽郁郁不得志,身上好歹有亲王的体面。
可若是圣上或者即位的新帝起了要收拾安平王府的心思呢?手无寸铁的他又该如何护住自己的妻与子?
许湛并非良人,可镇国公府是世袭罔替的豪门大族,宁宁只要拥着世子夫人的名头,皇室的冷箭便射不到她身上。
阿礼即将娶陆中丞家的嫡女,即便起祸,陆中丞也定然会全力保下阿礼的性命。
他只是怕,只是怕风雨欲来的那一日,宁宁会被安平王府所连累。
苏礼知晓自己的爹爹的心结,便立时道:“爹爹放心,阿礼一定会过了鹰前司的校考,往后就由我来撑起安平王府的门楣。若是有人慧眼识珠便罢了,若没有,我便养长姐一辈子。”
*
苏婉宁立在通往前厅的廊道上,心里升起些近亲情怯的惧意。
她不安地搅弄着手里的软帕,缓了许久的气也是迟迟不敢迈步向前,绮梦知她心里发堵,便宽慰着说:“姑娘别怕,王爷和王妃都是知晓您心里苦楚的,即便……总是会体谅着您的难处。”
月牙和丹蔻也出言安慰了她一番。
丫鬟们的轮番加油打气总算是让苏婉宁提起了几分勇气来,这便提着裙摆走进了前厅。
前厅内,苏其正与宗氏正欲相携着外间走去,不想会在门柱旁撞上了苏婉宁。
苏其正瞧着明显清瘦了一圈的女儿,眼眶是倏地一红。他因女大避父的缘故不好上前细问苏婉宁的状况,便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宗氏扑进了女儿怀里,哭着问:“天杀的那起子黑心肝的畜生,把我的宁宁逼成了这样。”
苏婉宁心防一卸,当即便抱住了宗氏,靠在她的肩头默默落泪。
不知哭了多久,苏其正瞧见了来往廊道上看热闹的丫鬟们,便道:“进前厅说话吧。”
宗氏这才领着苏婉宁走进了前厅。
正逢府医提着药箱赶来了前厅,宗氏便让府医为苏婉宁把了脉,确保女儿身子无恙后才松了一口气:“好在你还年轻,仔细调养调养身子,应是没有什么大碍。”
苏婉宁依偎在父母膝下,只道:“让爹娘担心了。”
苏其正柔声道:“说什么傻话呢,你才伤了身子,如今不该东想西想地费着神思,阿礼已把许湛写的和离书交给了为夫,往后你与镇国公府便再没有任何瓜葛了。”
他心里的所有犹豫在瞧见苏婉宁清瘦面容的那一刻化为了乌有。去他的未雨绸缪,去他的镇国公府,那许湛哪有半点配得上宁姐儿的地方?和离了好,省得宁姐儿再被他们磋磨。
爹娘的的态度让苏婉宁心里涌起了难以言喻的暖意。
天知晓她在赶来安平王府的这一路上有多么害怕,害怕爹娘会对她失望,会责怪她的冲动,甚至数落她的不是。
嫁去镇国公府的这半年时光,忧心委屈与憋屈不忿的情绪日夜纠缠着她,险些让她忘却了安平王府是她最忠实的依靠、最温暖的港湾。
“爹,娘。”这一声哭喊从喉骨里迸出,苏婉宁几乎是嚎啕大哭般地向宗氏哭诉着自己在镇国公府的境遇,并道:“女儿哪怕一辈子不嫁,哪怕常伴青灯古佛,也不想再守着许湛这样的人。”
“娘都知晓。”宗氏也是泪流不止,母女连心,此刻的她仿佛能感同身受苏婉宁受过的委屈一般,只道:“你弟弟都说了,即便你一辈子留在安平王府里,他也心甘情愿地养着你。这本就是你的家,谁也赶不走你。”
苏婉宁被宗氏拥在怀里,感动之余,唯有心安。
*
夜里,宗氏知晓了苏婉宁借住在梅园一事,便细细地盘问了苏婉宁与徐怀安之间的关系。
苏婉宁只淡淡答道:“徐世子与礼哥儿交好,礼哥儿央求着他帮忙,他这才对女儿施以援手。”
宗氏顿觉怪异,可见女儿面色笃定又清明,不见半分羞窘之色,便也只顺着她的话叹道:“照这么说,这位徐世子还真是个好人。”
她不愿欠梁国公府人情,便想着过几日带着苏婉宁去登门道谢,备些厚礼还了徐怀安的恩情。
苏婉宁没有异议,点了点头说:“全听母亲的。”
因今日苏婉宁才归家,宗氏也不愿叨扰了她,只细心地嘱咐她:“明日随娘一同去给你祖母请安,你祖母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不会怨怪了你。”
苏婉宁便依依不舍地将宗氏送出了流云阁,之后便往梳妆镜前的团凳上一坐,思索着该用何等法子来断了徐怀安对她的心意。
他是翩翩君子,又是人中龙凤,若是她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只怕是会伤了他的面子。
可若是她迟迟不给他回应,空耗着他的心力,耽误了他娶妻生子就更是不美。
最好是用含蓄些的法子来表明自己的心迹,这样既不伤及徐世子的面子,也能让他早日觅寻姻缘。
思来想去,苏婉宁便让月牙画了个鸳鸯傍花的纹样,又取了针线来赶制扇套。
等母亲领着她去梁国公府道谢时,她便将着绣着鸳鸯傍花纹样的扇套送给徐怀安,并道:“希望徐世子能觅得佳妻,这扇套便是我赠予你们的新婚之礼,惟愿你们如上头的鸳鸯一般琴瑟和鸣、恩爱白首。”
这般言语含蓄又内敛,以徐怀安的聪慧必能明白她的深意。
如此,也算是了结了她心里的一桩大事。
只是绮梦在铺好内寝里的被衾之后,走往外间时瞧见了正在画鸳鸯纹样的月牙,便问她:“好好的画这个做什么?可是想嫁人了?”
月牙啐了她一口,指着罗汉榻上的苏婉宁说:“这是姑娘要我画的。”
绮梦愈发好奇,便走到了月牙身旁仔细地瞧了一瞧,见她描的的确是鸳鸯傍花的纹样后,便轻声问:“这是姑娘做给谁的?”
月牙也轻声答道:“是给徐公子的。”
绮梦顿时讶异不已,短暂的怔愣之后,便忍不住笑道:“这徐世子还真是有手段,这便夺了我们姑娘的芳心?”
月牙也有此猜测,可回头瞥了眼罗汉榻上面色凝重的苏婉宁,又觉得姑娘不像芳心暗许的模样,只是她素来不懂情爱,便不敢多言多语。
倒是绮梦夜间回了寮房,正逢元宝带了宵夜来寻她。
她便笑盈盈地与元宝说:“你不是整日替二少爷来套我的话吗?今日我便告诉你个好消息。”
元宝眸中染喜,顿时问道:“姑奶奶请说,小的定会洗耳恭听。”
绮梦红着脸啐他一口,便将苏婉宁给徐怀安绣鸳鸯扇套一事说了,并道:“女子送给男子鸳鸯,便只有心悦他这一个意思。”
元宝笑弯了眼,陡然忆起绮梦也曾赠过他一个绣着鸳鸯纹样的香囊,心里暗生暖意。
绮梦被他盯得红了脸,立时催促他离去,“你这耳报神,还不赶着去报信?”
元宝立时赶回去将此事说与了苏礼听,苏礼也是大喜过望,翌日一早便堵在了徐怀安去上值的路上,将他带到了偏僻的角落里,将这事说了。
徐怀安愣了一愣,排山倒海般的喜意立时充斥着五脏六腑,俊白的脸庞炸出如腾云偎霞般的嫣红。
第30章 婚事
两日后, 宗氏带着苏婉宁登了梁国公府的大门。
秦氏知晓宗氏来访之后,也是十分惊喜。这便派了奴仆去打扫前厅,叮嘱她们务必要让待客的前厅干净透亮的一尘不染, 又让嬷嬷们把她私库里藏着的大红袍拿了出来,兑了去岁存着的高山雪水, 斟了茶给贵客们喝。
有几个小丫鬟尚未经人事,便歪着脑袋问周嬷嬷等人:“这安平王妃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怎么从前都未听说过?”
周嬷嬷只是笑,她又是副守口如瓶的性子, 这便随意编了个由头打发走了这小丫鬟, 才与相熟的秦嬷嬷说:“到底是咱们太太疼世子爷, 便是苏氏这般的身份,也点头应下了这桩婚事。”
秦嬷嬷暗自点了点头,附和般地说:“可不是嘛, 昨日世子爷与太太促膝长谈了一番,已是赌咒发誓地说这辈子非苏氏不娶,又说苏氏与他之间有情,只等着太太点头而已。”
“瞧着似是要把婚事办下来的意思。”
为母者有哪个不疼爱自己的儿女?更何况徐怀安自小到大万事都不需人操心,处处都是争气可靠,远胜旁的世家纨绔子弟, 除了婚事上被两位金枝玉叶闹得艰难了些外, 简直无一短处。
梁国公常年征战西北,若说句不好听的话, 那便是寿数未定、生死不知。一旦出了事, 梁国公府的门楣便只能靠着徐怀安一人来撑起。
此等情境之下,秦氏自然只盼着徐怀安能娶个合心合意的女子进门, 两人恩爱两不疑,相知相守。
像秦氏这样出身优渥的天之骄女, 反倒是不把荣华富贵放在第一位。一切全凭儿子的喜好。
况且苏婉宁生的清丽貌美,性子落落大方,又是端庄贤淑的世家闺秀。不过是所嫁非人,算不得什么。
唯一不美是落了胎,也不知会不会伤了身子。
“可若是被镇国公府的人知晓了……”秦嬷嬷忧心忡忡地嘟囔了一句。
周嬷嬷分明听清楚了这一句话,却只是装傻充愣地笑道:“咱们快去前厅里候着吧,若是失了体统,太太可是要怪罪的。”
两位有威望有见识的嬷嬷们敛起了心内紊乱的思绪,如无事人般言笑晏晏地走上了影壁,这便要往前厅走去。
两人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镇国公府,可心里都是门清,苏氏的身份如此暧昧,世子爷一旦被冠上了觊觎密友之妻的“罪名”,那朗赫的名声便会瞬间化为乌有。
可秦氏不在意,世子爷也不在意,她们这些奴婢没必要贸然出言,惹主子们不快。
兴许在世子爷的心里,再朗赫的名声都比不过能娶到心悦女子的欢喜。
*
苏婉宁是第二回登梁国公府的门。
第一回她与邹氏同行,一路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腹中胎儿之上,对梁国公府内雕栏玉栋的陈设布局也只是匆匆一瞥而已。
这一回,她却是放慢了步调,与宗氏一起跟在了小厮和婆子们身后,将梁国公府内奇峻清雅的布局纳进了眼底。
不愧是昌盛了百年的世家豪族,府内各处的陈设建筑都十分华美阔气。
一路走到了影壁后的前厅,廊道上的周嬷嬷遥遥地瞧见了苏婉宁娉婷的身姿,便笑着迎上前,朝着宗氏与苏婉宁见礼:“奴婢见过王妃、苏小姐。”
宗氏不善交际往来,闻言不过拢着唇淡淡一笑。苏婉宁心中记挂着要事,嘴角的笑意也只是点到即止。
“贵客来访,有失远迎。”
秦氏听得影壁后的声响,便让丫鬟们搀扶着她走出了前厅,半边身子还停留在门槛处,雍容华贵的面色里尽显亲昵和热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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