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淡淡地朝着徐怀安一笑,和煦的眉宇里竟是爱怜和鼓舞之意,一时让徐怀安心里很是感慨。
秦氏如此体恤着徐怀安对苏婉宁的一腔情意,他自然也不能对秦氏这番话里的言外之意视而不见。
于是,徐怀安便叹息着应道:“若是扬州之行,儿子无功而返。到时儿子自会断绝对苏氏的一片心意,不再执着于她。”
秦氏只是哂笑着望向了徐怀安,并未提及信或是不信他这番话语,只道:“母亲等着你平安归来。”
*
秋意潺潺。
徐怀安驾着马走上了官道,永芦与双溪紧跟其后,这两个小厮身上都有些腿脚功夫在,对付一般的毛贼和土匪不在话下。
连他自己也师承老梁国公的一身武艺,纵然疏懒了好几年,也有几分底子在。
宽阔的官道上到处是往江南一带贩卖货品的商人,徐怀安一行人虽穿着打扮都刻意朴素了几分,可他通身上下这股金石玉器养出来的矜贵气度便是和这些为了讨生活的平民划出了鲜明的不同。
官道之中,不乏有动了歪心思的流氓地痞。
只是徐怀安纵马疾驰在官道之上,根本没有搭理这些流氓的打算。若是实在被叨扰得烦了,便让永芦将流氓拐到偏僻的密林里,痛扁一顿后正要让他滚蛋的时候。
那流氓也不知是不是被吓破了胆的缘故,便抱着头叫屈道:“少侠饶命,只要您肯饶下我一条狗命,我便将前头那翠帷马车的行踪告诉您。”
这两日徐怀安总是悄悄地跟在苏婉宁的马车后头,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会惊扰到她,也能遥遥地护住她的安危——一旦出现什么意外,徐怀安便会第一时间赶去营救。
也不知是不是徐怀安在官道上太过引人注目的缘故,连这地痞流氓都瞧出了些端倪来。
永芦清楚自家主子对苏家小姐的看重,顿时变了脸色,发着蛮劲卸下了那流氓的胳膊,便将他如死肉般提到了徐怀安跟前。
彼时徐怀安正在擦拭着祖父生前留给他的青玉匕首。祖父说这匕首既能削铁如泥,又轻便极好携带,最适宜女子出门时防身。
那时祖父已在弥留之际,却还拉着徐怀安的手笑道:“将来你若是心悦了哪家姑娘,便把这匕首赠予她防身。祖父只盼着你能和心爱之人厮守一生。”
忆起祖父慈祥和蔼的音容笑貌,徐怀安心肠蓦地一软,正要将这匕首放回袖袋之时,永芦却已提着那流氓走到了徐怀安跟前。
他陡然收起了笑意,凝着冷眸望向了这瑟缩如鼠的流氓,道:“何事?”
永芦目露急切地说:“他发现了苏小姐的足迹。”
可苏婉宁的马车明明停靠在前方一里路外的山道之上。深夜山路难行,篝火也会引起匪类的注意力,所以徐怀安只打算从官道左侧的密林里抄到前头的山道之上。
以最安静无波的手段来护住苏婉宁一行人的安危。
他自认行事已极为谨慎小心,白日里从不张目四望,夜间也是带着永芦与双溪偷偷行动。
这地痞流氓是如何发现了他与苏婉宁之间的联系?
徐怀安敛着面容时很有几分冷冽与肃杀之气,他明璨璨的眸子映着清浅的月芒直视着眼前之人,出口的话语里尽是狠意。
“除了你,还有谁在盯着她?”
那流氓不过是想在官道上劫点小财而已,哪里想遇上徐怀安这样外里瞧着温和矜贵,内里却杀伐果决的人物。
他立时跪地磕头求饶,只道:“小民家里还有老母和妻儿,求少侠饶我一命。”
永芦踢他一脚,只没好气地骂道:“问你这些了吗?”
那流氓胸膛里吃痛,刚想坐直了身子,才撑起半边手臂却已被泛着寒芒的匕首横断了倾身上前的动作。
顷刻间,徐怀安便从袖袋里掏出了匕首,抵住了那流氓的下巴。
他嗓音冷厉,与匕首尖端触着皮肉时生出的冷意相差无几。
“我问你,还有谁盯着她?”
那流氓立时招供道:“前头离了燕州境,便会途经一处香山宝岭。那里的官道瞧着无恙,可背地里全由香山上的一班土匪掌管,凡是无官卒护卫的商队,都要交出两成银钱方能过路,样貌清秀的女子少不得要被盘问调戏,若是生的再貌美一些,那便不知晓了。”
据徐怀安所知,此番苏婉宁前去扬州时也带上了安平王府的一批家丁护卫,只是按这流氓所言,这群山匪竟是训练有素,专挑商人和女子下手。
那便有些不好对付。
他手底下只有永芦与双溪两人,若是对方人多势众,只怕也不好摆平。
所以徐怀安便细问了那流氓香山上匪贼的人数,得知这一匪窝里竟有一百余人后,也讶异地蹙起了眉头。
“一百多人?怎得朝廷不派兵来剿匪?”他继续逼问道。
谁知那流氓却扬高了声量嚷道:“费守引这个贪官怎么敢把这些事报到上头去?分明是他在燕州肆意妄为、掠夺民妻,又屡加徭役,这才逼得我们立山为王。”
也正是这一句话,让徐怀安意识眼前的这个流氓也是香山匪贼里的一员。
清幽幽的冷夜里,他忽而笑了,将手边的匕首往那流氓脖颈了逼压了一厘,然后问他:“你想活命,便带我去你们大王那里。”
*
一路上的舟车劳顿让苏婉宁倍感不适。
她从未出过院门,也不知晓原来放任自己遨游天地、游山玩水的代价竟是旅途中的困乏。
此番绮梦因要与元宝成亲的缘故留在了安平王府,月牙与丹蔻跟着她一同去了扬州,两个丫鬟也受不住日夜袭来的晕车之症。
才出京城半月有余,主仆三人便生生地瘦了一圈。
尤其是苏婉宁,她虽不是矜贵之人,可到底也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大家闺秀。过了燕州境,沿路的驿站条件愈发困苦,可总有人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的车马。
苏婉宁为了不牵惹是非,便吩咐丫鬟和婆子们低调行事,在驿站囫囵一夜后便立刻赶路,一刻都不要耽误。
穷山恶水易生波折。
饶是这般小心,在即将出燕州境的那一夜,落脚在香山时仍是出了意外。
官道宽阔,可左右竟是没有一处驿站。再往前走也只是冒着夜火赶路,越往深处走越是不安全。
此时的苏婉宁心中暗生悔意,早知便该坐船去扬州。可她幼时曾被圆寂大师批过命数,言明她这一生最好远离水路。
是以苏其正与宗氏特意替她安排了这一批身手不凡的家丁,让他们贴身保护苏婉宁的安危。
可此时的香山附近一片黑漆漆的寂静。
苏婉宁撩开车帘来回张望了一番,入目所及的却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虽有家丁们相护,可心里还是颇生惧意。
“罢了,我在车厢里休憩一会儿,等有些精神了便继续赶路吧。”
不得已,她只能草草安顿了这一夜。
管事鲍二闻言便走到车帘旁,轻声道:“姑娘,听前头走过的那一小队商人说,这香山的官道不甚安全。不若委屈您一番,今夜便连夜赶路,尽快经过香山这一带吧。”
此时的苏婉宁才从晕车之症中缓过些神思来,纵然她气力不济,却也将丫鬟和仆从们的安危放在了第一位。
“就按管事说的办吧。”
于是,鲍二便立时吩咐家丁们朝着香山东侧行去。
起先是一切无恙,不过是两边密林里时不时传出来的几声野兽低鸣而已,纵然苏婉宁心生惧意,可有月牙和丹蔻在旁温声劝哄,这点惧意便也能烟消云散。
车厢内只有主仆三人和身材健硕的鲍二家的。
夜风习习,马车即将要越过半辄香山时,鲍二家的却突然勒紧了手里的缰绳,示意身后的家丁们全体戒备。
前方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可隐隐间有股刺鼻的气味从黑暗里缓缓袭到人前,这股味道像极了深山密林的瘴气,又好似西域传来的一种香料。
闻得多了,便会头晕发胀,使人短暂地昏迷。
鲍二立时意识到了官道上的危险,他们这两架马车必然是被人暗中惦记上了,这些人蛰伏到夜里便预备出手。
“你们扶着姑娘下马车,往密林里逃。其余人拿着家伙跟我应战。”鲍二是英平王府的忠仆,此刻虽已有头晕之意,却还是强撑着要护住苏婉宁的安危。
第34章 恩情
非但是苏婉宁始料未及, 连常年在外跑商行走的鲍二也不知晓这燕州一带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当初燕州还是一片富庶祥和之地,官道上形形色色的人潮之中虽有几个不怀好意之徒,却也忌惮着朝堂恩威, 不敢肆意行事。
所以安平王夫妇才敢让女儿和家仆走官道赶赴扬州。出行前,鲍二更是在安平王府跟前拍着胸脯立下过誓言, 他必定要将苏婉宁平平安地护送去扬州。
可如今的燕州乱成了一滩浑水,宽阔又通明的官道上黑灯瞎火地没了旁的旅人不说,更有些迷迷蒙蒙的香味侵入鲍二等人的鼻间。
寂冷的黑夜之中, 鲍二家的领着月牙、丹蔻和苏婉宁往密林里逃去。
鲍二与其余的家丁则拿着武器预备着应对突如其来的争端, 只是这些习惯了走南闯北的家丁却也是头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情况。
“昨日刚日燕州时一路上瞧见了好多沿街乞讨的小儿, 那时咱们便该察觉出不对劲来。”鲍二扶着头疼欲裂的脑袋,一边叹息一边感慨着说道。
其余的家丁团团紧贴在他身旁,每个人都强撑着心里那股子气息, 若是一旦松懈,只怕安平王府的马车便会被人硬劫了去,连带如花似玉的姑娘也要遭人毒手。
“燕州境一定是出事了。”鲍二顿时变了脸色,意识到他们安平王府的马车等同于入了虎穴后,脑海里想的也只有护住苏婉宁的安危。
也是京城里的流言太甚嚣尘上,害得姑娘要如此匆忙地赶赴扬州避祸, 否则安平王府怎么会连个路引都拿不来, 最后无法经由各处驿站护送行走。
“都警醒着些。”
鲍二说完这话后,便觉那刺鼻的香味离他更近了几分, 方才还只是浅浅地萦绕在他鼻间, 如今却是霸道地要钻入他的五脏六腑。
他陡然发现自己的视线变得十分模糊,无法辨认眼前的景象, 连身子也颤颤巍巍地好似要朝着一边倒去一般。
其余的家丁状况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不过一刻钟, 众人便东倒西歪地倒在了地上,渐渐地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恰在这时,隐在暗处的男子才领着身后的小厮们走了出来。
来人踱着迷蒙的夜色而来,只淡淡地瞥了一眼这数十个昏迷不醒的家丁,便与永芦与双溪说:“将他们都扶到马车旁。”
之后,徐怀安漾着光华的眸光便落到了官道旁漆黑的密林之中。
“你们在这儿守着,我去找她。”
这一路的护送已然是轮到了他该露面的时候了,既是要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苏婉宁跟前,又有什么比英雄救美更合适的方式。
徐怀安承认着自己手段的卑劣和无耻。
反正自从他辨明自己对苏婉宁的情意后,他便与光风霁月的君子再无什么联系,卑劣和阴暗乃至不择手段地谋取都是冠在他身上的罪名。
只要能得她芳心,徐怀安甘愿背上这样的罪名。
他定了定神思,吩咐双溪:“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些土匪虽被我镇住后不敢动作,难保他们不会生出别的心思来。”
双溪轻功了得,应声后便立时隐没于夜色之中。
永芦负责搀扶走所有中了迷香后昏迷不醒的奴仆,顷刻间便将这一片狼藉的官道收拾了干净。
如此,徐怀安方能潜入密林里去寻找苏婉宁的踪迹。
土匪劫道是假,可密林里到处都是饥饿了许久的野兽,哪怕是蛰伏在暗处里的毒蛇咬了她一口,也够身子娇弱的苏婉宁疼上十天半个月,甚至还有可能危机性命。
思及此,徐怀安不得不加快自己搜寻苏婉宁踪迹的脚步。
密林里到处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徐怀安举着火折子照亮前方的道路,树木葱葱翠翠,倒是脚旁的荆棘丛被人踩得东倒西歪。
徐怀安便靠着这点痕迹去寻找苏婉宁的痕迹。
寂冷的夜色里掺杂着野兽的几声低鸣,零星的“窸窣”声响更是不知缘由、不知方位,没来由地便让人心间一凛。
他不怕这迷蒙的夜,却怕苏婉宁出了意外。
好在顺着荆棘枝干被踩踏的痕迹,他终于是在一处暗洞前嗅到了丝丝缕缕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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