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活着。”魏语晴没有睁眼, 声音干哑, 一出声就仿佛在冒烟。
昨晚和段非在会议室通宵一整晚, 看完了缺失的帖子, 盯完了外语学院主楼的监控, 眼睛都要瞎了。
随手拉过来一把椅子,在魏语晴旁边坐下,时见微打开电脑, 瞄了眼依旧歪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段非:“你们昨晚通宵了?”
看这样子,没换衣服也没回家, 头发乱糟糟的,会议室里也一片狼藉, 全是通宵工作的结果。
魏语晴嗯了一声:“不是九点开会吗?你怎么这么早。”
眼睛睁不开,她微微眯着, 神色倦怠。
“再看一遍尸检报告, 我怕有遗漏。”
时见微顺手把手里的杯子递出去,“喝吗?”
是咖啡。
魏语晴摇头,随手指了下桌上:“昨晚干了两杯,我现在看到咖啡就想吐。”
她起身打算回办公室整理,路过段非, 抬脚轻轻踢了他一下,“起了。”
段非囫囵几声, 脑袋侧歪在椅子上,斜眼看她。
魏语晴蹙眉:“什么眼神?”
段非闭了闭眼,沉气:“落枕了。”
脖子转不过来。
魏语晴笑出了声:“收拾一下准备开会,辛苦了,段警官。”
段非反手扶着脖子起来,跟着她出去,也不忘嘴贫:“别光口头辛苦啊,给点实际的呗,魏组长。”
时见微翘起二郎腿,端起杯子,一边喝咖啡,一边滑动电脑的触控板。
能不能像她一样,成熟点。
九点,开组会的人准时到齐。
白板上列着嫌疑人的照片,以及人物关系。严慎捏着马克笔,站在白板旁边,对每个人进行了简单的人格分析,以及如果凶手在他们之间,他们可能存在的作案动机,基本都是感情纠葛产生的动机。
他单手叉腰,带着几分慵懒劲儿。阳光照进来,有一半金色落在他身上。
时见微撑着下巴,喃喃道:“腰好细啊。”
话落,他突然看了过来。
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视线,时见微触电般怔住,瞳孔瞬间微张,心脏狂跳。她的声音应该没有很大吧,这都能听见?
只两秒,严慎便移开视线,继续分析动机。
“是啊,倒三角。”
耳边传来慢悠悠的声音,揶揄调侃明显。
时见微垂眼,清了清嗓子,装作没有听见。
魏雨晴瞥她一眼,笑而不语。
“小时法医。”
突然被点名,时见微恍然抬头。严慎单手搭在白板上,朝她挑了下眉,“说说尸体吧。”
“……哦。”时见微抱着电脑上去,站在幕布前,直接翻到照片那一页,汇报尸体的尸检结果。
眉眼间严肃认真,偏偏扎着丸子头,脑袋上硕大的冰丝蝴蝶发夹,同她说出口的话有几分违和,但这种反差放在她身上,又恰到好处。
“死者的颈部指纹和指甲缝的皮肤组织碎片均属于嫌疑人陈扬,也就是说,死者生前和陈扬有过肢体冲突。后背的挫擦伤是由于天台矮墙刮蹭产生。额头的伤口是磕碰伤,经鉴定,是案发当天上午,死者在图书馆和嫌疑人蒋一鸣产生争执,被对方推了一把,磕在窗台上导致。这些机械性损伤均为生前伤,且不构成死亡。”
“从死亡时间和高坠损伤程度来看,死者的直接死亡原因是高坠。高坠的话,他杀、自杀、意外事故,都有可能。”
技术科的人赞同地应了一声,接下她的话:“根据现场脚印方向、坠落角度来看,她有明显的挣扎痕迹。现场没有蒋一鸣的脚印,我们认为,可以排除他的嫌疑。”
秦萱也点点头:“尸体身上的指纹、指甲缝皮肤组织碎片、现场物证都证明,天台当时只有陈扬和胡雨珊两个人,蒋一鸣在案发当天没去过天台。”
段非撑着文件夹,转了转笔:“我们这边昨晚发现,陈扬离开现场的时间和胡雨珊坠楼死亡的时间对不上。”
魏语晴配合地敲了敲电脑,在时见微下来之后,顺手投屏,放出一段监控视频:“外语学院主楼正门的监控显示,陈扬在下午三点五十的时候就离开教学楼了。”
胡雨珊是高坠致死,时见微和严慎是第一目击者,再根据尸检结果,能确定她的具体死亡时间是下午四点四十左右。
中间间隔将近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发生了什么?
秦萱靠在椅子上,提出另一种可能:“难道……是自杀?”
话落,会议室瞬间陷入一片寂静,众人沉默。
雷修问:“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
魏语晴点开一条录音:“严教授提供的录音,肖颖陈述了陈扬、蒋一鸣和胡雨珊的关系。再结合我们在桐大那个校园讨论组小程序找回的帖子,胡雨珊生前大概遭受过……精神暴力和PUA,简单来说,就是被严重孤立和被精神控制。”
段非:“有件事儿不奇怪吗?我们之前见她的导师张缙儒,他说胡雨珊开朗聪明,是个热情的小女孩儿,跟谁都能打成一片。这确定是同一个人?”
雷修眉头紧锁,看向严慎:“严教授,你怎么看?”
他毕竟是桐大的老师,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事,也是他们这一群人中,离死者、嫌疑人最近的人。
严慎靠墙站着,双臂交叠在身前,逆光,后背沐浴着整片阳光。
指尖点了点胳膊,他沉声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胡雨珊有强迫型人格倾向,被别人打乱秩序会暴躁。肖颖也说,她和张缙儒因为论文的事有过争执。她有很严重的精神压力,被孤立和排挤有论坛帖子证据。跟谁都能打成一片,这话明显有问题。”
魏语晴疑惑:“他在隐瞒什么?”
雷修伏在电脑前,把页面跳回到整理好的帖子时间轴:“如果是自杀,她受到的精神暴力能追溯到两年前,承受两年多突然爆发,一定有导火索。”
段非顿悟:“所以空出来的这一个小时发生的事,就是她自杀的原因。”
话落,魏语晴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小莫打来的电话。
“魏组,新发现。”
闻言,魏语晴开了免提:“说。”
“有一段视频,发你了,正在传送。这视频是从蒋一鸣的电脑里找到的。”
魏语晴等了会儿,点开收到的视频,把电脑推到中央,一群人凑了过来。
视频是偷拍视角,镜头有些晃动,狭窄的门缝里看到有两个人。看了会儿才看清,是胡雨珊和张缙儒,在学校办公室,张缙儒是商学院的副院长,有单独的办公室。
视频里,胡雨珊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脑似乎是在修改论文。
张缙儒站在她身边,又挪到她身后,手突然覆盖在她握着鼠标的手上。胡雨珊想抽回手,没有抽动,被死死握住。张缙儒压低身子往她身上凑,侧过脸几乎亲到她。
“来,你看看,这一句,这么写是不是不太专业啊?”
恶心。
时见微挨着魏雨晴坐,看到这,攒眉蹙额。其他人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段非咬牙切齿:“衣冠禽兽,为老不尊。”
看了不到三分之一,魏语晴抬手,啪的一下合上电脑。
“原视频在谁那?多少人看过这个视频?”
小莫的电话没有挂,听见她问话,立马回道:“原视频在蒋一鸣手机里,他说他电脑备份了一份,给陈扬发了一份,只有他们俩手里有。”
“确定吗?”
“确定,我们这边已经找过陈扬,有一份完整的笔录。他交代了当天下午的所有细节,包括这个视频。”
小莫说,“他约胡雨珊在天台见,想求复合,但胡雨珊没同意。他恼羞成怒,掐胡雨珊脖子的时候,把这个视频翻出来给胡雨珊看,语言羞辱了一番,就走了。”
挂断电话,魏语晴的脸冷得可怕。
一股沉重的气氛在会议室里荡漾。
所以。
被追求者强迫、被前男友羞辱、被导师侵犯留下视频,这一桩桩噩梦在同一天欺压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最后,她决定为这一切画上句号,选择了结束。
-
忙完一整天后续的事,时见微交完报告,存档好案件笔记,准备下班。曹叮当和秦萱在走廊里碰见她,叫她一起去吃饭,在隔壁抄手店。
她没有胃口,婉拒了两个人,捧着手机打车。
大脑一旦空下来,思绪就飘到案件之外。那些尸体传达的具有指向性的信息,她不是没有看到,只是自欺欺人,不愿意相信。
眉间卷着乌云,无力感从心底升腾起来。
朝抄手店走,曹叮当一步三回头。
秦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时见微双手插进羊羔绒衣兜里,半张脸埋在衣领,垂着脑袋,模样乖巧地站在街边等车。
她有些放心不下:“她是不是因为胡雨珊的事,有些过不去。”
曹叮当叹气:“师姐不只是主刀法医,还是目击者。结果死者是因为精神暴力导致自杀,连一个可以绳之以法的凶手都没有。师姐肯定难受死了。”
“那更不能让她一个人呆着啊,万一钻牛角尖怎么办?”秦萱说着要折回去找时见微,被曹叮当拦下。
“诶诶诶,萱姐,开导师姐这种事有最佳人选。”
“谁啊?”
曹叮当噼里啪啦敲着手机,发完消息转过去给秦萱看了眼,得意地弹了下舌,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严教授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被念叨的人此刻正坐在桐大行政楼的办公室里,喝着刚泡好的白毫银针。
纪信坐在他旁边,问他胡雨珊的事。
办公室里其他三个工位已经没有人,只剩下骆成舟一个人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偏偏另外两个人悠然自如,当他不存在似的,喝茶聊天。
骆成舟瞄了他们一眼,继续盯电脑:“你们俩谁能过来帮我写点,今晚这顿饭能不能按时吃上就看你们的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天到晚打不完的电话、联系不完的人、写不完的文件,他快死在工位了。
纪信喝了一口白水:“你吃不上,关我们什么事?”
他没有喝茶的喜好,尤其还是傍晚,怕睡不着。
骆成舟:“你三十七度的嘴怎么说出零下二十度的话的。”
“少说两句吧,能在这儿等你就不错了,我的账还没和你算。”严慎放下杯子,续了一杯茶。
骆成舟抬头:“什么账?”
严慎:“在我妈面前胡说八道的账。”
“……”
骆成舟心虚闭嘴,把脑袋低了下去。
放下杯子,严慎低头看到曹叮当发来的消息,眉间轻拧。他起身出去,给时见微打电话,无人接听。
“你们先去吃饭,我有点事。”门推开一点,严慎没进来,在门口说完就走。
骆成舟猛地抬头:“什么事比吃饭重要啊?诶——”
办公室的门已经关上,把他的话隔绝在室内。他欲言又止,看向纪信,“什么情况?”
纪信耸了下肩:“我哪知道。”
-
曹叮当在微信里说得还挺严重,全是扎眼的感叹号。说这个案子对他师姐的打击太大了,一蹶不振,连爱吃的红油抄手都不吃了,担心她钻牛角尖,一个人出什么事。
出了行政楼,严慎朝停车的地方走,边走边打电话。
能打通,但没人接。
路灯忽明忽暗,操场热闹的声音远远飘过来。
拉开车门,严慎刚要上车,无意间抬头,隐约看到不远处教学楼的顶楼站着一个人。他顺手把车门关回去,往那边走了几米。
看清楼上的人,他凝眸蹙眉,心顿时悬起来,长腿迈开冲进教学楼,一路上了天台。
“时见微!”
把人从天台边缘拽回来,严慎的声音沉得可怕,“想干什么。”
他皱着眉,神色紧绷,语气稍微凶了点。胸腔里团着起伏的气,但被他克制着压了下去,倾泻出来的,也不过十分之一。
外语学院教学楼天台的警戒线还没拆,昨晚大风,警戒线被吹断了一条,堪堪飘在地上。
她站在天台边缘,胡雨珊站过的地方,手抓着矮墙,半个身子探出去,脸侧的发丝被风吹乱。
“没想干什么,只是想感受一下,从这里跳下去需要多大程度的绝望。这个地方这么高,风大,还冷。”时见微低垂着眼眸,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声音压了压,带了些委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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