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意缓缓道:“你的衣服沾上了我房中的味道。我房中熏了安息香,你不知道吗?”
“宋小兄弟是不是误会了,我的衣服是用皂角洗的,可能与你说的安息香有类似的味道,但我确实没有进你的房间。”蒋知的语气疑惑中,好似宋知意确实误会了他一般。
宋知意轻笑了声,他的房中其实并未熏香,刚刚那么说不过为了诈蒋知一下,好让他主动说出来,不过蒋知很冷静的应对过去了,看来此人不仅狡猾,心里素质也不差。蒋知略微有些尴尬地朝宋知意行了个拱手礼,正要转身走时,宋知意又突然道:“今日午后下了一场雨。”
蒋知状似不解宋知意为何没来由地说这么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只能跟着应和道:“是啊,这雨一下天儿阴冷了不少,宋小兄弟要注意保暖,要岁考了,莫要感冒。”
宋知意静静地看了蒋知一会儿,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来,半晌后才低头道:“看你脚下。”
蒋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的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串黑色的脚印,在惨白月光的照射下,这脚印从他身下青石板路上一直延伸到宋知意的厢房门口,昭示着他刚刚行走的路线。
宋知意真诚地感叹道:“蒋兄弟,不得不说你确实不输于那些戏班子里的戏子,又是打哈欠又是皂角洗衣的,弄得我刚才都有些怀疑自己,别是真误会了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了。不过你还是太性急了,稍微放点饵就被勾出来了。”
蒋知见到自己的谎言被揭破,也卸下了自己温和的伪装,幽幽道:“你做了什么?”
宋知意无谓地摊摊手,道:“我只是撒了些墨粉在我房间的地砖缝隙里,沾上水就会化开。不过说到底都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伎俩,没想到蒋兄弟竟然会掉进这种简单的陷阱里。”
蒋知却没有被宋知意激怒,而是阴恻恻地笑了起来,道:“那又如何。你们喝了这么久的药,真以为一天两天就能改变吗?马上就是岁考了,早就于事无补了。”
“那可未必,你难道没有听到教谕今天说的话吗?大家恢复清醒之后写的文章进步不少,”宋知意说完又淡淡道:“而且你以为你做下这等事被发现还有机会参加岁考吗?能不能继续留在府学都说不好了。”
宋知意这话显然刺激到蒋知的痛处了,他遽然朝宋知意扑来,似是要伸手揪住宋知意的衣领。而宋知意早有料到,灵活地闪开。蒋知扑了个空,脚下被青苔滑倒,狼狈地跪在了地上。
宋知意站在他的跟前,俯身扣握住他的肩,道:“我劝你老实交待,不要想着对我动手然后逃之夭夭。傅家公子就在外面,若他迟迟没见到我,又见到你从斋舍这边走了出去,会马上带人擒住你报官。”
“傅元杰?他不是……”蒋知猛地抬头,道:“你们两早就商量好的!”
宋知意笑笑没有答话,而是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从中取出一颗药丸,强硬地塞进了蒋知的嘴里,再伸出一根手指往蒋知喉咙上用力一按,让蒋知剧烈地咳嗽起来,等他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才发现宋知意给他塞的药丸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吞下去了。
蒋知惊恐地用手挠着喉咙想让药吐出来,一边质问着宋知意给他喂了什么想要站起身来,却被宋知意一只手死死按住在地上,只听他毫无波澜的语气缓缓道:“蒋知,还是不要把旁人当傻子,你有毒药,我就不能有吗?”
“我刚刚给你喂的是一味叫七朝神魂散的药,初服后无异状,但七天后会突然悄无声息地倒下,呼吸渐消,且体内也查不出药的痕迹。”
蒋知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看着眼前的少年微眯着狭长的眼,在凄冷月光的月光下闪过寒芒,蒋知从心底感到一阵害怕,一时间呆在了原地。
宋知意见状松开了按住蒋知的手,蹲下来平视着跪地的蒋知,道:“但我这呢,也不是没有解药。若你能够帮我做一件事,我便饶你一命。”
蒋知此时的求生欲占据上峰,很快道:“什么事?”
宋知意微微一笑,道:“上回校场里给马下药的事也是你做的吧?”
蒋知张张嘴,似乎嗫嚅着想说什么,但只身子发颤,说不出声来。宋知意拍拍他的肩膀,道:“放轻松,这事我早就猜到了,若要杀了你,早就对你动手了。但我也猜到了,这事大约也不是你的本意,说说吧,是谁要你这么做的?”
蒋知哆嗦半晌,才蹦出来几个字,道:“是…是,我没见过这人的模样,他找到我时蒙了面,给了我药,要我趁机让你受重伤。报酬就是另一份药,说是可以放在日常饮用的茶水中,让人精神不振,这样的话我就可以一个人在岁考里大出风头,拿到贡生的名额。”
宋知意拉长了声音,嘲讽道:“诶……蒋兄,你想得还挺美嘛,”说完拍拍他的脸,继续道:“那个人为什么找到你,你知道吗?”
蒋知猛烈地摇头,道:“不,不知道。他就是四月下旬的某日找上我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四月……”宋知意低声重复,这么说背后之人在南薰草还在采收之时就在谋划这件事了。
“那个人会定期联络你给你药吧?”
宋知意此问一出,蒋知身子也僵硬了一下,印证了宋知意的猜测。毕竟按照纪文清的说法,这南薰草如此珍贵,这个人应该不会一次就给够蒋知可使用大半年的南薰草。
不等蒋知回答,宋知意又继续道:“他下一次会联络你会在什么时候?”
“明,明天。”
“明天啊……”宋知意低头沉思,又把手伸到了蒋知的肩膀上。蒋知看了一眼宋知意扣在他肩上骨节分明的手,表情因为疼痛变得有些扭曲,但又不敢反抗。
“这样吧,你把时间地点都告诉我,届时确保能把人带到那处,拖住这个人一会儿,我呢,就不追究你做的那些事了。若是做得好,我说不定还能替你把这事瞒下来,你还能继续高枕无忧地参加府学呢。”宋知意说完,也不再抓着蒋知,而是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蒋知听宋知意这么说,又硬气了起来,站起身拍拍身上沾染的污渍,将宋知意要的信息都告诉了他,说完又冷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为学子们打抱不平,现在看来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也想趁其他人被下药的时候在岁考里摘得榜首成为贡生吧。”蒋知这话说得很笃定,仿佛宋知意已经被他看穿了。
宋知意抱胸冷漠地觑了他一眼,道:“蒋知,你最好还是少说两句,别忘了,你的命现在还在我手里。”
蒋知好像愤恨地骂了句什么,有些蹒跚地走了。
而就在此时,系统的声音传来【安装完成。】
刚刚宋知意把府学水桶上的信号源回收转而安装在了蒋知身上,明天的幕后黑手,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
宋知意看着他转身离去背影,也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斋舍。其实他方才说傅元杰在外面是假的,他先前答应过纪文清不会先报官,若是今夜带上傅元杰,又难免多上许多不便。
宋知意从衣柜中取出一件宽大的带帽斗篷给自己穿上,盖上帽子后出了门,轻车熟路地走到了瑞王府西南角的小门处,按照上次与纪文清的约定,轻重交替地敲了九下。门很快被打开,还是上回那个侍女出来迎接道:“公子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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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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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宋知意照常去了明伦堂。蒋知也已经坐在了明伦堂的角落里,眼下乌青,像是一夜都没睡好。见宋知意进来,还颇为怨恨地瞪了他一眼,宋知意冷冷地扫回去,蒋知又变得闪闪躲躲,面色不甘地收回了眼神,默默地看起书来。
宋知意才刚把书本放下,后背就被人猛地拍了一记,熟悉的手劲,是傅元杰。他低声在宋知意身边问了一句道:“昨夜有人对你下手吗?”
宋知意收拾书本的一顿,停滞片刻后还是摇摇头道:“没有。”傅元杰听了没说什么,很快就从宋知意身边走开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今日的课堂上,傅元杰还是和昨日一样挑衅宋知意,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宋知意身上。
很快便到了傍晚,蒋知的目光又朝宋知意这边看来,带着愤愤的意味,而宋知意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收拾收拾后和江守徽一同回到了斋舍,吃过晚饭后便打开了蒋知那头的信号源。
宋知意并不打算去现场,对方本就要害他,他也不知对方底细,去那无异于羊入虎口。且昨夜他把蒋知和那人约见的时间和地点都告知纪文清,上回宋知意也看出她身边的段苍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要擒住那人,也不差他这一份力。
蒋知和那人约在了戌时见面,宋知意边学边等,信号源那头只传来呼啸的风声和蒋知偶尔几声的咒骂,想是已经在那处等候许久了。
窗外夜色黑沉,残枝枯叶随风飘卷,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喧响。天上的残月缓慢地向西移去,戌时已经到了。
“啊!”蒋知惊呼声陡然传来,语气惶惶,随之而来的还有几道趔趄的脚步声。
宋知意旋即放下笔,对着桌上阑珊的孤灯,凝神聆听起信号源那头的动静。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蒋知的声音干涩,紧缩的声带似乎在微微颤抖。他面对的那人半晌没说话,宋知意又听到蒋知道:“药拿来了吗?”
接着信号源那头又只剩下四起的风声,还有一阵窸窣的响动,那人似乎要把怀中的药掏出来交给蒋知。在等待的间隙中,蒋知又问道:“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那人没有回答他,只剩一片有些可怖的沉寂。宋知意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很快,他的猜测便得到了印证。
“不会有下次了。”那人轻轻说了这样一句话,宋知意顿时警觉起来,这的声音在宋知意的记忆中曾出现过,而宋知意还未想起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一道瓷器破裂的清脆声音传来,划破了这浓酽的夜色——有什么东西被砸碎了。
紧接着传来的就是蒋知的惊叫声:“哪来的雾,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来人啊,快点来人来救我啊!”
变故突如其来,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一阵寒铁飞速碰撞的声音就盖过了蒋知的叫声,是双方的兵刃,那边已经打起来了。而宋知意的脑海中虽被这杂乱的刀枪声充斥着,但他置若罔闻,因为他现在已经忆起了这究竟是谁的声音,那道耳熟的声音,是宋知意儿时在花园里听到的声音,也是几年前在秦王府里听到的声音。他想尽力再捕捉一次这个人的话音。
是秦王府的那个内侍,也是傅元霜的情郎。给蒋知递药,要在背后害宋知意的人,是他。
可惜信号源那头只剩下渐渐稀疏的打斗声和蒋知的大喘气,那人却没再说一句话。
兵刃相接的声音终于消弭了片刻,进而,女子的声音响起:“你们先把此人活捉回去,让姑娘处置他。我去追他。”是段苍,听她这话的意思,那人似乎是遁逃了。
“是。”其它人齐声答完,一道迅疾的风声刮过,应是段苍去追那人了。余下的只有蒋知和段苍带过来的人。
段苍手底下的人干事倒是麻利,她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围住了蒋知,似乎是拿出了绳子,将蒋知层层捆绑起来,宋知意甚至还听到了一声来自骨头的响动,紧接着,蒋知就大叫道:“你们是什么人,宋知意呢?我要见他,快让他把解药给我,宋知意呢?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给我滚出来……”蒋知话还没说完,嘴就被堵上了,宋知意只能听到他嗓子里发出的意义不明的嚎叫。
宋知意的视线停留在晃动的烛火上,眉头紧皱,这回他实在是想不通这人为什么要害他,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只有个秀才功名在身,像他这样的学子府学里还有许多,为何只针对他一人呢?难道是因为他是宋家人?可是宋恒在朝堂上一直是中立一派,不曾参与党争,这样的现状已经维持好几年了,最近朝廷上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对宋家下手又有什么好处呢?
蒋知的惨叫声在他耳边回荡,宋知意背着刺耳的声音搅得静不下心来,便把声音关小了些,想等着纪文清审问他时他在仔细听。可转念一想,这样的话不如打开先前他安装在纪文清身上那个信号源,不仅能听到对蒋知的审问,一会儿还能听到段苍对纪文清的汇报。段苍与那人正面交锋过,能查到的东西肯定比宋知意光靠听来的多。
“系统,蒋知这边的声音先关闭,切换纪文清那头的信号源声音。”
【收到,正在为您操作。请稍等,已为您切换。】
一切换到纪文清那头,宋知理立刻感觉到耳根子清净了许多,偶尔的翻书声和炭火的燃烧声愈发显出安静来。
不过,这安静很快就被打破了,侍女的声音透过门传来:“郡主,外院传话来,人被带回来了,您要亲自审吗?”
“嗯,把人押到前厅,我这就过去。”书本被轻轻合上,纪文清披上一件厚袄子,很快就出了门。
还没到前厅,宋知意就隐隐听到了蒋知的叫声,显然,那头的纪文清也听到了,加快了脚步。
“郡主恕罪,背后的主犯走脱了,方才段苍姑娘去追了。现在在里头的人是在顺天府学里给学子下药的人,我们只抓住他,段苍姑娘吩咐我们先把他带回来你。已经给他搜过身,确认他身上没有可伤人的武器,双手也反绑起来了,郡主放心审问。”
“嗯,无妨,做得好。”纪文清淡淡应了一声,便进了前厅。
蒋知的声音顿时清晰了起来,似乎是听到了推门声,他又异常的激动起来,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嘶吼。
纪文清略带嫌恶道:“把他嘴里的布拔出来,让他说话。”
“呸,呸,”蒋知嘴中的异物被拔出,他先是狠狠吐了几口口水,又破口大骂道:“你们用什么把我的眼给挡住了?快给我解开!你又是哪来的娘们,是个宋知意一伙的吗?宋知意呢,事我帮他办好了,他答应我的事呢?”
原来蒋知的眼睛也被蒙住了,宋知意心中感叹,纪文清府中的人做事还真是够谨慎的。
“啪!”宋知意的思绪被这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是蒋知被打了。
“跟我们姑娘说话,嘴巴放干净点。你以为你在哪里,我劝你最好搞清楚你的处境。”说这话的是纪文清的侍女,语气凌厉。看来这瑞王府中的人虽谨慎,但作风还挺剽悍的,有一种南疆的淳朴美。
蒋知被打了一巴掌,立刻安静了下来。宋知意昨天就发现了,蒋知是个欺软怕硬的人,他心中对宋知意虽有很大的不满,但昨日被宋知意一通威胁,也不敢当面做什么来报复,符合他在背地里搞小动作的作风。
纪文清并没有被蒋知的那几句话给激怒,甚至还端起瓷杯轻啜了一口茶,才道:“宋知意不在这,你别白费力气了。先说说吧,你是怎么和你是怎么和背后那人勾搭上的?又是怎么给府学中的学子下药的,都一五一十地详细说来,说不定还能将功折罪。”
蒋知刚刚被那一巴掌吓住了,过了片刻才缓缓地交待了纪文清刚刚问的问题,与宋知意昨日听到的基本没什么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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