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原所说的项目,在H省东部,背靠北纬二十度的天然良港,取名“茉莉庄园”,有一千多套欧式独栋别墅和三千多套花园洋房,还有面积巨大的高尔夫球场,一座国际会展中心,一座五星级的热带风情酒店,是知名房地产企业恒信集团入驻H省以来最大的手笔,现在房子已经建成封顶,景观绿化再有一个月就彻底完工,正是急需外宣热炒的时候。
石原既然有意向,那再好不过,可具体的方案还取决于眼前这个人。玉锦有点紧张,偷眼打量纪寒铮,他比自己小了5岁,看上去很独特,有别于这个年纪的人常有的追求享乐的气质,也不同于更老一点的人身上的一团和气,他有一种锐气和成熟交织的奇怪特点,她想了想,难以概括,又老又年轻,大概就是这样。
纪寒铮拿出纸和笔,很快给玉锦列出了一个方案的草稿:电影节开幕式可以在茉莉庄园的茉莉湖畔举行,毗邻高尔夫球场,视野绝佳,恒信拿出活动费用的大头儿,作为回报,电影节必须以恒信的名义冠名,在当晚的开幕晚会中体现出恒信的元素,后续的,盛世景明要给恒信拍摄出系列宣发视频,还有许多辅助条款,然后,他提了一个赞助的数额。
是的,他是优等生,他讲过的,卷子答得太好,玉锦点点头,盛世景明现在正等米下锅,只要能拿下来赞助,那些条款都不是问题。
“不过,这个赞助,必须要上董事会,只有董事会通过了,才可以往下进行。”纪寒铮说。
“好的,没问题,我可以等。”
他们协定合作方案由纪寒铮执笔,写好报董事会。玉锦向他道谢,纪寒铮又来了兴趣,“哦?怎么谢呢?”
玉锦把鬓发拢了拢,躲避着他的眼神,“方案通过以后,我请你吃饭吧。”
“那我可得想个好地方。”纪寒铮笑眯眯地。
玉锦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上面有电话和微信号,纪寒铮接过来,正反两面都仔细看了,边看边问:“这上面手机号不会是假的吧?”
玉锦一窘,“你打一下试试。”
“那倒不用。”纪寒铮装模作样地说,也把自己的名片交换给玉锦,嘴里絮絮地唠叨着:“我还是喜欢海聊,比较有特色。”
走的时候,纪寒铮把玉锦送到了电梯间,厢门刚关上,玉锦脸上一直精心维持的笑容就松弛下来,她掏出纸巾,拭了拭额头微微沁出的薄汗。这个男人说话像天上的云一样捉摸不透,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复杂的情况,这么难搞的男人。
她知道自己处境尴尬,可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之前网上聊天时,还把他幻想成温和体贴、无限包容的中年男士,后来知道了他的年纪,又觉得他成熟风趣,豁达可亲,没想到真人居然是这样,像一颗蒸不熟砸不烂的铜豌豆,现实啪啪打脸,真的是不能忍。
周末,天气暖和起来,许久未见的阳光金灿灿地播撒在花园里,土地潮湿,空气凉爽而清新。玉锦本打算到门口的超市买点水果,却发现离自己最近的大门被锁上了,说是要换新的门禁。她只好朝着小区另一家大超市走去。那边毗邻别墅区,有健身会所,商业街,和她这边普通住宅的气象截然不同,只是走路要十几分钟,她平素行色匆匆,很少往那边去。
等她提着一袋水果从超市出来,行走在曲径通幽的小道上时,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循声望去,发现不远处是一个面积不小的泳池,碧蓝的池水中,一个男人正在朝自己用力地挥手,凝神一看,居然是恒信的石原。
等玉锦走过去的时候,石原已经从泳池中出来了,裹上了一件灰蓝相间的浴袍,精神奕奕。原来,石原就住在和玉锦同一小区的别墅群里,因为走的是不同的大门,竟从未遇到过。
既然是“邻居”,就又亲热了几分。石原说他老婆陪着女儿在国外读书,自己一个人,空闲时常常到这里来游泳,这两年也得益于此,浑身肌肉紧实了不少,他撩起浴袍的袖子,向玉锦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玉锦淡笑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陪他聊,纪寒铮写好的方案已经报上去好多天了,中间老沈打电话问过几次,却一直没有上会的消息,她怎么会不着急,嘴上只得好好奉承着,敞开袋子,问石原,香蕉、莲雾和木瓜,想吃哪一个。
石原哈哈大笑,“木瓜是你们女人吃的,我可不要。”玉锦自知失言,连忙拿起奉送的水果刀,笑着说,“那我给您削点莲雾吧,海平天气热,这个清凉败火的。”
石原颇有深意地应下来,“这个好,这个我需要。”
玉锦暗自叫苦,强压着不适,把莲雾削得跟个水晶葫芦似的,递给石原。石原一边品咂,一边仿佛漫不经心地说:“周总真是懂养生,不过木瓜你买错了,身材这么好,根本不需要。周总这个年纪,正是最有味道的时候,怎么看都好看,那叫什么来着,熟女嘛,哈哈。”
玉锦的胃在翻涌,她和石原这是第二次见面,第一次在办公室,西装领带包裹下的他看起来端端正正,一副正派好领导的模样,这次换了环境,他一下子像换了个人,PPT翻页也翻不了这么快。
禽兽!玉锦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职场骚扰她不是没有遇到过,但都不过是轻轻地搔拨几下作为试探,只要硬下脸来,那些躁动的寿命总是很短暂。然而眼前的这位却有些肆无忌惮,不仅言辞渐渐露骨,目光也越来越离谱,在她领口那里转了几转之后,再也挪不走了,她真有举起手里的水果刀朝他晃一晃的冲动。
但是,她知道,这个念头最多只能在脑子里闪一下,赞助的事事关重大,石原这个时候就是得罪不起的神,他也一定是拿捏了这一点,才这么厚颜无耻的。职场中的女人,被骚扰是常有的事,想要举杯邀明月,就得先学会跪地捡碎银,所以玉锦从不去做回报太高的买卖,她一直想要真正的“双赢”,利益平衡了,才会不需要踏破底线的付出。可这次不一样,盛世景明太需要钱了,需要到命悬一线,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听这个男人公然耍着流氓,然后浅笑款款地,把他邀请自己一起游泳的话挡回去,可是他还不死心,忽然抓住玉锦的手说:“想要拿到什么,就得先扎上本钱,周总也是生意场上的人,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说完,他色胆包天地把玉锦的手扯到嘴边,竟像是打算在上面吻一下,玉锦此时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一把挣脱了,正要发作,泳池边突然响起男人亲热的呼唤声:“石董,文件我拿来了,咦,这不是周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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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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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锦回头,纪寒铮拿着一个文件夹满面春风地走过来,仿佛对正在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他问:“周总也喜欢游泳吧?”
“没有,我也在这个小区住,刚好遇到石董。”玉锦的语气有点生硬。
石原脸色更是难看。半个小时前,他打电话让纪寒铮送一份文件,挂掉电话不久,周玉锦从旁边路过,他一高兴,就把电话的事忘了,好巧不巧地,这会儿三人撞在一起。
玉锦假装没有看到石原垮下来的脸,想了个借口,向二人告辞。
一直走到自己楼下的花园,玉锦的脚步才慢了下来。她坐到花园的秋千椅上,满怀愁绪。不多时,眼角余光一闪,长椅上多了个人,是纪寒铮,他居然找了过来。
“够能忍的嘛。”纪寒铮说。
“有什么办法,现在不是有求于人?”玉锦愁眉苦脸。
“石原可是老色胚,你觉得自己能忍到哪一步?”纪寒铮打量着玉锦。
玉锦沉默着,她可以跪地捡碎银,但这种被别人踩在脚底下的碎银,每捡一块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她低下头,“让我们老板去解决吧,该我做的我已经做了,剩下的我无能为力。”
“晚了,你们老板去,石原也不会答应了,他已经把鱼饵抛下来了,以后也会继续等你,一直到你自愿上钩为止。”
玉锦嗤地一声轻笑,“那让他等吧。”
纪寒铮忽然问:“你们公司很等这笔钱?”
玉锦只好点了点头,“生死存亡吧。”
纪寒铮的方脸颊线条紧紧地绷着,默了一会儿说:“我想想办法。”
玉锦一愣,他这样说,她倒是有些糊涂了,这个网聊认识的人,在虚拟世界相遇的人,愿意冒着得罪董事长的风险帮自己?就算他愿意,他只是个部门经理,怎么有能力跟董事长抗衡呢?
随后,事情果然石沉大海。大约一周的时候,玉锦给纪寒铮发过去微信询问进度,他却用“海聊”回复过来,说总部要来一位领导,公司现下都在忙着应付领导视察,然后,再无回音。
盛世景明公司上下弥漫着凄风苦雨的气氛,如果赞助拿不到大头儿,活动的主办权就要拱手让人,还有小道消息风传,有几个同事已经私下里找了猎头公司,随时准备跳槽。
玉锦每天都在焦灼中度过,有些事情,明明已经看到曙光了,却突然发现不是曙光,是火光,要把她拿到祭坛上焚烧的火。时间一天一天流逝,她对恒信的赞助已经基本不报希望。
大约三周后,老沈却突然欢天喜地地把玉锦叫过去,说事情成了,恒信总部的田总近日空降H省,对电影节的策划大加赞赏,认为这是“茉莉庄园”项目打造品牌形象的最佳时机,所以石原他们已经召开董事会,顺利走完了程序,并且致电盛世景明,望能尽早签订合同。
幸福来得过于突然,玉锦想着那个庞大的数字,大脑反倒一片空白。老沈引着她,走至员工办公区,豪阔地向众人宣布,投资已经被周总解决,然后迅速地,玉锦被众人潮水般的欢呼声和掌鸣声所包围,她内心纵使疑惑万千,此时也忍不住眼睛酸涩起来,在行业如此艰难的情况下,公司“续命”成功,他,她,还有他们,终究是挺过这一关了。
晚上八点半,一到过去惯常聊天的时间,玉锦就用“海聊”给纪寒铮发过去:在?
几分钟后他回复过来:在。
你是怎么解决的?!
什么事?
玉锦给他急发:赞助!!
哦,那件事啊。其实是碰巧了。
玉锦有一点点懵,纪寒铮那边信息不徐不疾地发过来:我其实没做什么。是总部的田总要来,当然,他是来考察别的内容的,不过他碰巧看到了那个合作方案。田总这个人,一直对我们分公司不满,认为我们缺乏创意,工作停滞不前,所以他看到方案之后,大加赞赏,石董就坡下驴,也只好开会通过了。
太棒了!玉锦激动不已,一个问题也随之浮现上来:他是怎么看到合作方案的,怎么那么巧?
石原既然想要PUA玉锦,那份合作方案他一定会好好收起来,怎么会轻易让总部来的领导看到。可纪寒铮却发:那我就不知道了。
玉锦将信将疑,从小到大,除了在餐馆用餐抽到过50元的代金券之外,还从没有什么样的好运气降临到她身上,她不信这一次菩萨会开了眼,把32年欠下的好运气都一次性地还给她。
可不管怎样,方案总算是通过了,玉锦的承诺必须兑现,她给纪寒铮发过去:全靠你方案写得好,我兑现诺言,隆重表示一下我的谢意,你想去哪儿?
纪寒铮回复她:我们去酒店吧。
玉锦差点把手机扔掉,过了两分钟又一条信息才发过来:威斯汀酒店的西餐还不错。
玉锦不知道他是在逗弄自己,还是信号就是这样慢,她机械地回复他:好。
次日黄昏,玉锦下了班,特意换上一身新衣裙,补了补妆,驱车前往威斯汀酒店。
西餐厅在酒店的顶楼,乘着观光电梯一路上去,可以看到远处的天空,有一朵巨大的蘑菇云无依无傍地悬浮着,日色渐暮,马路上星火流转,人车如蚁。这个来来往往的城市,又有多少人能够拥有片刻驻足的缘分?
玉锦找了位子坐下,因为路上比较顺,所以比预定的时间早到了一会儿,她吩咐服务生把红酒醒上,周遭灯烛明亮,人却很少,大堂一角摆放着一架古老的留声机,音乐时断时续地飘过来,像是一首苏格兰风笛曲。玉锦心念一动,打开了“海聊”,这个工具有一个特点,就是能够显示出对方和自己的距离,她刷新着,饶有兴趣地把玩着这个功能,觉得自己好比一个无所不知的特工,而纪寒铮就在自己的监视之中。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700米,500米,到280米的时候,她起身去了洗手间,补了补喝水蹭掉的口红,刚回到座位上,观光电梯就停了,纪寒铮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一件半休闲的商务T恤,彬彬有礼地走到座位上,跟玉锦道歉,说在项目工地上忙了一天,浑身脏乱差,不得不回去洗了个澡,否则真的没有面目进这家五星级酒店。
玉锦笑着让他点餐,纪寒铮倒是不客气,非常熟练地点了几样,从搭配上来看,他是个中好手,典藏的西班牙火腿,法式煎鹅肝,惠灵顿牛排,清新开胃的坚果三文鱼沙拉,精心炮制的奶油蘑菇汤,烤得喷香的蒜香面包片,还有一道照顾女士口味的芒果布丁。
红酒如琼脂一般,缓缓流注进晶莹剔透的高脚杯。纪寒铮突然笑起来,“关于你喝酒这件事,我曾经觉得很有意思,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会一个人晚上在家里喝芝华士。”
玉锦想起那个风大雨大的夜晚,她给他发的照片,还有那句:我有酒,等你的故事。
那是一个多么稠密而充实的夜晚啊。
她晃了晃杯中的红酒,跟他碰杯,“你相信吗?十年前的我几乎是滴酒不沾的,那时候觉得酒又酸又涩,有什么好喝,现在才知道,一个女人不喝酒,可能是因为她不够老。”
纪寒铮失笑,“你为什么要把自己说得很老?”
“是心态老。”
“还好吧。谁的路上没有遇到两三场风雨呢?”
他把牛排切了,分到玉锦的餐盘里。
这个男人此刻是让人踏实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海聊”里,拥有绝对私密的空间,以及畅所欲言的空气。他们说起过去聊天时的一些事,玉锦掩口笑,“我曾经以为,你是一个琐碎和蔼的中年胖大叔。”
纪寒铮白她一眼,也笑,“我以为你会是一个方头方脸的女汉子。”
网聊误人不浅。玉锦失笑,说,“那你确实太早熟了。”
“我是40岁的灵魂,20岁的身体。”
纪寒铮确实比同龄人要更显年轻,宽肩细腰,胳膊上肌肉的线条如缓慢起伏的薄丘,手是修长的,有青色的血管蜿蜒如渠。玉锦的脸颊有些发热,赶忙错开眼,掩饰地说:“你们公司是不是都有健身的传统?那天石原还跟我炫肌肉呢。”
“嗨,你不要把我和石原这个老色胚放在一起!”纪寒铮有些急了,“我来南方以后还没有交过女朋友呢。”
他故意严肃起来,用餐叉的柄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拍,说:“罚你。”
玉锦的笑意蕴在眼睛里,嘴上却说:“那为什么,我要是没记错,你已经来好几年了。”
“这种事又不是买东西那么简单,再说了,你还问我,你不也单着?”
这倒是,两个单身的人互相质疑对方为什么单身,真是滑稽而无解。玉锦举起酒杯轻啜一口,“所以你讲的那些故事,都是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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