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太后低下头来,带着不易察觉地哽咽道:“只可惜,燕州城失守,我妹妹跟着沈承影那个小子跳了下来,无人再知道,我那个侄女,到底是生是死……”
上官太后十分罕见地说了“我”,而非“哀家”。
而颜巽离并未察觉到这一点,他已经完全陷入到了极度的震惊之中,喃喃自语,“晴滟的女儿……”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抬起头,看到上官晴滟的玉像笼罩在在一片绚丽的朝霞之中,宛若重生,他感觉面前有什么极为珍贵的东西一闪而逝,他想要拼命抓住,可就在这时——
鸦九的身影出现了。
“主人,属下有要紧事相报,是关于轩辕炎的。”鸦九的声音颇为急促。
颜巽离只得转过身来,按下此事,到了僻静之地,听鸦九说道:“属下已查明,轩辕炎应是跟着他姐姐轩辕瑛逃到了金陵一带。”
惆怅和迷惘稍纵即逝,颜巽离的眼神会恢复了冷静和犀利,他眼神一凛,森然道:“他中了‘碎魂雪蒿散’,竟然还没死?”
“是……属下无能,那一日竟然让他们两个从密道之中逃走了……”
颜巽离低下头,看着地上的虫蚁,不屑地冷笑道:
“呵,竟然能逃到金陵……轩辕炎,轩辕瑛,无极老母,金陵,融震……”
“呵!好,好的很。”他的声音,带着傲慢,自信,还有掌控一切的狂妄。
鸦九默然,他跟随这位主子多年,自知他的行事风格。
“不留活口,斩草除根。”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颜巽离大步流星离去,逆光而行,衣袂被山风吹拂起,像是雄踞于山巅之上、俯视众生的孤鹰。
……
“太后娘娘,摄政王大人已经离去了,咱们也走吧,这山上风大,您的身子禁受不住……”兰姑姑说道。
“你们先下去吧,让哀家和她单独说说话。”上官太后略带倦意地说道。
“是。”兰姑姑只得答应。
上官太后凝视着上官晴滟的玉像,沉默良久,直到她刚刚点的香,已经燃尽,成为了一阵青烟,飘荡在天地之间,才轻轻叹道:“晴滟,我可是你的亲姐姐啊,你连怀有身孕的事,竟也不肯告诉我吗?”
上官晴滟的玉像自然不言,微笑着,一如当年模样,却让上官太后回想起来,许多年前,那个扎着两个小鬏髻、可爱又狡黠的小豆丁,整日跟在她身后奶声奶气地叫道:“阿姐,阿姐。”
时间荏苒,小豆丁早就长大了,也和她这个阿姐,相形渐远,直至阴阳两隔……
“晴滟,阿姐你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你的孩子,我自当会竭尽全力呵护她……我发誓,我一定不会让她重蹈你我一样的覆辙。”上官太后缓缓说道。
……
在这玉像的后面,盛开的芍药花丛中,一小丛非常不起眼的淡黄色小花,上官太后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朵不起眼的淡黄色小花,乍一看,还以为是杂草野花,其实不然。
它可是比这山巅上所有的芍药花都要珍贵,它叫做金缕梅,别看它小,不起眼,却能克制那“碎魂雪蒿散”的剧毒。
如今,宫中的金缕梅被尽数毁去,现如今也只剩下这里还仅存着一小丛。
颜巽离狂妄自大,又目空一切。他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却永远也想不到,就在这上官晴滟的玉像之后,他亲手种下的芍药花丛里,就生长着这么一株金缕梅。
这金缕梅本生长在西域雪山之巅,对环境要求极为严苛。中土大陆本不没有它适合生长的环境。却因颜巽离思念上官晴滟,调集全天下的能工巧匠,让这翠微山一年四季都盛开着芍药花,这才给金缕梅创造了得天独厚的环境。
看到这小小的金缕梅,上官太后眼神惆怅,思及往事。
当年,若非那人舍命相救,现如今她恐怕早就成了一抔黄土。
那人的身影犹在眼前,紧紧握着她的手:“皇后娘娘,臣相信,这世上的天生万物,都遵循着生生相克的法则。既然这天下没有解不开的毒药,自然也就没有破不了的局。”
“还请皇后娘娘万万要保重凤体,臣愿为皇后娘娘驱使,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九死不悔。”
上官太后站在翠微山巅,遥望着远方,像是一只被枷锁囚禁的凤凰,等待着重获自由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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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殉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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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金陵城。
虽已立秋,金陵城依旧是暑热微消,早晚虽已有了几分凉意,大晌午间,一轮烈日当空,无半点云翳,真乃烁石流金之际。
饶是如此,却也挡不住人们的热情。自进入到七月,金陵城便正式迎来了盛大隆重的花魁之选。许多年未选出那冠绝群芳的花魁娘子,今年的姑娘们有不少姿色出众者,应能选出那花魁娘子,因而今年格外隆重盛大。
从六月中下旬开始,四面八方的人们就如潮水一般涌入金陵城。这其中,既有想赶着来一睹花魁娘子芳容的达官贵人,也有想来凑热闹的平头老百姓们,更不乏来赶着这个千载难逢的盛事,来金陵城做生意买卖的商贩们。
人多如蚁,甚至就连金陵城附近的和尚道士,也都来赶这个热闹。无他,人多的地方,便有着生意。若能在这里结识达官贵人,那届时七月十五消灾祈福的水陆道场,也都有了香油钱的着落了。
天南海北的游人涌进金陵城,这城内的客栈旅店的房钱,也跟着水涨船高。有钱的,自然是住在那大酒楼之中,一晚的房钱,竟能达到十两银子。没钱的,就挤在那客店之中,饶是如此,最次一等的房间,只不过是能放下一张床的地字号,房钱竟然也要一百文钱一晚。饶是如此,这些客店们赚得盆满钵满,就连牛棚也都打扫出来,花十个铜板,便能凑合一晚。
金陵城上上下下都喜气洋洋,最高兴的当属女儿河。
一进入到七月,这女儿河沿岸,都设了彩幕,铺设了露天的铺位,出售各色的精巧吃食,有的售卖衣裳、鞋靴、幞头,有的叫卖蒲合、簟席、屏帏等,有卖古玩字画的,就连各种名贵的香料药材,也都有卖的。到了大中午,金乌当空之际,秋老虎日头毒辣,家家户户撑起来的青伞,几乎将整个街道都遮蔽起来了。
那临时叫卖的小商小贩,已是数钱数的手软,就更别提那些华丽奢侈的秦楼楚馆了。他们夜夜笙歌,灯红酒绿,昼夜不休,达官显贵们一掷千金,只为博得美人一笑,真真是“船载的金银,填不满的烟花巷”。如此这般,喜得那些老鸨子们,整日眉开眼笑,财神爷的供桌上,青烟缭绕,几乎将香案都烧塌了。
真所谓“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你且看那六朝金粉,十里软红,说不尽的繁华旖旎,道不完的富贵风流。
不仅如此,金陵城近来还有一件稀罕事。说是那帮不男不女的太监们,正是来替当今小皇帝来江南选美人的。若是谁家的女儿今年能当上那花魁娘子,就能入宫当娘娘,那可就是鲤鱼跃龙门,从此跃上枝头变凤凰了。
因而,这金陵城的人们,对这花魁之选,更加热衷了,甚至赌场里开了赌局,看今年是谁家的姑娘当选。
那头一号,自然是呼声最大的丽春院的潘婉儿,有人已经在她身上押了上千两银子。
次之,便是长乐坊的秦桑子,莳花馆的崔爱月。也有人在她们身上,押了数百两银子。
再次之,便是怡香院的秋雯、红杏院的彩霞,每个人三五十两不等。
只可惜,那明月楼的李湘君,原也是个热门人选,可她既跟了谢御史,于这花魁之选,便是无缘了。
蕖香的名字,却这名单里的最末等,只有一两银子。正是凤妈妈托人去给蕖香下注的一两银子。
绿柳知道后,心中冷笑,这个老不死的凤妈妈,还做着那个贱人能成为花魁娘子的春秋大梦呢!
她心中已打定主意,待七月七一过,她就把蕖香暗地里发卖了,若是郡王府问起来要人,她就一股脑地推到马上就要咽气的凤妈妈身上,皆是既可打发了挺尸的老婆子,也能把那个眼中钉去掉,真是一举两得。
除了快要闭眼的凤妈妈,无人在关注,那名为“蕖香”的姑娘,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
金陵城,虾子巷。
“你陪俺的牛!你陪俺的牛!俺们全家就指望着这一头牛,你把俺的牛吓死了,俺以后连地都耕不了了!”一个癞头小子抱着一个人的裤脚,拉扯着他不放手,哇哇大哭起来。
这癞头小子叫做孙小六,从小就愣,家里很穷,只跟着一个七八十岁的老爹过活,去年老爹咽气死了,家里只剩下一头老黄牛相依为命,不知怎地,好好的牛,竟是死了。
郑老大喝道:“孙小六,你别胡闹,这可是我店里的客人,你的牛,不好好看着,跑到街上,撞到了人家车上的炮仗上,‘轰’的一声吓死了,这怪谁!别胡闹!”
这郑老大是虾子巷做客店买卖的,他店中虽是最下等的客店,却因挨着码头,又极便宜,不少来金陵城做小本买卖的客人,都爱住他店里。
眼见孙小六要被人一脚踢开之际,忽然一个声音说道:“郑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说话之人正是陆霁。他看几个人在巷子口起了争执,三辆板车,将整个虾子巷都堵了起来,问是何事。
孙小六一见是陆霁来了,如同小鸡崽儿见到老母鸡一般,哇哇大叫:“陆哥哥,你给俺做主!俺家就剩一头老黄牛了,结果叫这个乡巴佬给俺吓死啦!”
郑老大一见是陆霁,便给他说了这事情的原委。
郑老大是开客店的,今日来了一伙做烟花炮仗买卖的客人,他们包了三间房,还有一个仓库,专门来放炮仗。今日正卸货的时候,谁知孙小六家的老黄牛冲了出来,撞在了装着炮仗的平板车上,结果这一撞,其中一个大炮仗就爆了,“轰隆”一声,那老黄牛登时就吓死了。
这孙小六见吓死了老黄牛,便不依不饶,要这湖北来的客商还他的老黄牛。
陆霁听罢,先对着孙小六说道:“小六,这位客人不是故意把你的老黄牛吓死的,你不能这么不依不饶。这样吧,我今天下午,就重新给你送一头老牛来,你看如何?”
这孙小六是个愣的,旁人的话,他一概不听,却只听陆霁的话。因为去年他老爹去世后,是陆霁买了一口棺材,把他老爹收殓下葬了。从此以后,这孙小六便认定陆霁,他的话,无有不从的。
孙小六瞪了那湖北客商一眼,却冲着陆霁点点头,委屈巴巴地说道:“陆哥哥,俺不要老牛,要小牛。”
陆霁摸了摸孙小六的头,笑着应道:“好,就要小牛。”
见孙小六松口了,郑老大和那湖北客商都松了一口气。郑老大正张罗着让那湖北客商去后面卸货,陆霁却皱着眉说道:“这位先生,且慢。实在对不住,虾子巷不能让你们住了。”
郑老大和那湖北客商皆是一愣。
那湖北客商操着一口方言,叫嚷起来:“天底下哪有做这样的道理,我们银钱都付了,怎么不让我们住进来!”
郑老大也是一头雾水,但他知道陆霁为人,既这么说,自有他的道理,也就没吭声。
陆霁对着那位湖北客商说道:“实在对不住,这几日虾子巷不能让几位客官留宿了。这样,我愿意赔偿给这位大哥三倍的房钱,如何?”
那湖北客商连忙摆手:“不行不行!如今金陵内到处都住满了人,你叫我们往哪里去找地方?!总不能叫我们在这桥洞底下睡吧?!”
陆霁依旧微笑道:“这位大哥不必担忧,小弟会为几位大哥找到借宿之地,便是这金陵城最豪华的君来客栈。并且,房钱全免,几位大哥不用出一文钱,如何?”
那位瘦高的湖北客商和身后几位壮汉叽哩咕哝的说了几句方言,最后冲着陆霁点点头,不情愿道:“好吧,既然你说给我们找好了住处,又不要房钱,有这样的好事,如何不依?”
那湖北客商话音一转:“只是除了我们住的地方,我们还需要一间库房存放这些烟花炮仗,既不能见光,不能见潮,更不能见明火,我们千里迢迢,赶到这金陵城,就是为了这几车货物,若是这些烟花炮仗受了潮,我们这一趟的辛苦,就全打水漂了。”
陆霁看着那几辆平板,装满了烟花炮仗,略一思索,点了点头,想来拜托林疏玉,在醉杏楼找一两间库房,再着人看守这些烟花炮仗,应该不是问题。
事情解决了,那湖北客商一行人便推着平板车走了。
郑老大这才对陆霁说道:“陆小哥,你为何不让他们住我店里?难道这些人来历不明?”
陆霁摇摇头,“刚才我查验过他们的通关文牒和货物,的确是从湖北赶来贩卖的烟花炮仗的。他们平板车上,刻着一个‘肖’字,就是湖北一带做烟花炮仗最出名的‘肖记’。”
每年临近七月,金陵城便会有大量贩卖烟花炮仗的客商涌进来,他们的大主顾,都是女儿河的秦楼楚馆。这些老鸨,不光比拼姐儿,就连夜里放的烟花,也都暗自较劲,就看谁家放的烟花最大,最漂亮。女儿河一直有个传说,说是若是谁家放的烟花最漂亮,那今年的花魁娘子,便会花落谁家。
因而,这些老鸨们便暗地里较劲,花了大把的银子,去买烟花炮仗,去搏个好彩头。金陵城内的烟火铺子,早就一售而空,这样大的买卖,自然吸引了外地来的客商。
那湖北肖记,便是做这烟花炮仗最有名的客商,往年,他们也都会来,住宿也都在虾子巷,并无意外。
郑老大有些不愿意了,急忙道:“既这样,陆小哥为何不让他们住我店中?”
陆霁和缓道:“郑大哥,你别急,我不是有意挡你财路,也不是冲着那伙人。只是今年,情况有些特殊。今日我来,便是想告诉郑大哥和下面几个做客店生意的弟兄,从今日起,虾子巷所有的客店,都不对外经营了。外地来的客人,一概不收。”
郑老大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什么?不让我们做生意了?”
陆霁道:“大哥你放心,你们亏损的房钱,我一文不少地不给大家。”
他知道,这的确是强人所难,但他今日,便是专为此事而来的。
郑老大愣了半晌,忽然低声道:“陆小哥如此做,是为了姥姥吗?”
陆霁倒有几分惊讶,看来这个做客店生意的郑老大,倒是有几分敏锐。
他的确担心五姥姥的安危。袁瑛和袁烨那俩姐弟来历不明,金陵城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他担心会给姥姥带来危险。
陆霁微微地点了点,“嗯,近来的确有些来历不明的人,在打听姥姥的下落。”
郑老大稍一犹豫,便拍着胸脯说道:“既这样,我今日就给下面几个弟兄说我们‘关门闭店’,一概不再接客了。陆小哥你放心,你和姥姥的大恩大德,我们弟兄几个不敢忘记!”
郑老大原是个无所事事的混子,赌钱输了,被要债的砍了几刀,差点救不回来。五姥姥不仅救回了他的性命,更是让陆霁帮着修建了几所房屋,装潢一新,成了客店,让郑老大干个正经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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