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马车里,只听闻暖炉中炭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马车里暖和,又摇摇晃晃,她提心吊胆了一天,此时稍稍歇息,困顿涌了上来,不由得靠在软垫上眯起眼睛,打起盹来。
短短的一个小憩,她倒是做起梦来了,却是一个支离破碎的梦。
梦中,她先是看到了虾子巷的大家伙,五姥姥坐在大杂院中的大槐树下,珠儿和小虎在一旁捉萤火虫,鲍婶子和赵大叔张罗着晚饭。
只是来回不见陆霁的身影,她有些着急。
寻寻觅觅,却是到了桃花渡口,她站在江边,迎风洒泪。
“蕖香,莫要哭了。”
蓦然,陆霁似是从云间走来,她欣喜若狂地看着他,“阿霁哥哥!”
陆霁走摸着她的脑袋说道:“蕖香,有危险,快醒一醒。”
……
“轰”的一声,耳畔一声巨响,她茫然地睁开眼,看到的不是陆霁,却是颜巽离。
只见他十分焦急,将她紧紧地护在了怀中,摇着她喊道:“红蕖,快醒一醒。”
“三叔,怎么了……”她懵懵懂懂道,她不是在马车上吗?怎么一睁眼,就到草丛里了。
“有人要暗算我,在马车里点了迷香,你昏睡了过去。”颜巽离见她醒了,稍稍安心,言简意赅地说道,“你且在这树林里躲一躲,等我解决完这里的事,就来找你,你不要乱走。”
他将她紧紧地裹在了那件玄色鹤氅中,这件鹤氅用的是乌鸦羽毛织就而成,披上这件鹤氅,她的身形隐匿在夜色之中。原来这件鹤氅,还有如此妙用。
不远处传来了厮杀声,他冷笑一声,抽出腰间那一柄霄练剑,寒光一闪,飞身向前。
荒郊野岭,夜色之中,他的护卫正和突如其来的敌人厮杀,见他归来,护卫们士气大涨,将他围在中央。
颜巽离一眼扫过,一共有二十八名杀手,各个是绝顶高手。
他料到躲在暗处的敌人会下手,却没想到,竟然会挑在今日下手。
他今日出城,完全是临时的行程,没有人能够提前预测安排。这一切都说明,他身边之人,就隐藏着叛徒!
他的护卫虽然各个精兵强将,却因今日临时起意出城,带了不过二十余人,对面敌人却是如潮水一般,死了这一波,还有下一波,并且暗器、毒药无所不用其极,看来这幕后指使之人,今日必定要置他于死地。
浓浓夜色,弥漫了血腥气。
荒山野岭上传来的狼嚎声,更增添了诡异之色。
地上已经倒下了许多尸体,有的是他的人,更多的是敌人的。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已经连杀七人。
他身着的玄色衣袍,此时已经染上了血迹,那一柄霄练剑,饮饱了血,发出了阵阵龙鸣。
他紧紧握着剑,冷眸愈发深沉,难以琢磨,却隐藏着一丝嗜血的渴望。
他是战无不胜的秦王战神,剑之所指,无往不胜。
他在,护卫们不乱方寸,虽然已经倒下了一半人,却仍然紧守布阵,将他护在中心。
敌人们却震慑于他的气势,逐渐显露了颓势。
他们似乎低估了颜巽离的实力,也错判了他遇到暗杀,第一时间竟然不是逃走,而是提剑杀了回来。
他们本来计划是制造混乱,将马车炸掉后,乘胜追击,在颜巽离独自逃窜中,埋伏在路途上将他杀死。如今,却成了一场正面硬刚,他们看着无往不胜的颜巽离,生起了惧意。
面对这样的战神,他们今能赢吗?
沈红蕖躲在暗处,紧紧攥着衣角,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厮杀,敌强我弱,局势马上就要翻转了。
若要刺探颜巽离隐匿起来的实力,眼下是最好的时机……
她到底,要不要赌一把。
……
“留下活口。”
他低声说道,护卫们立刻心领神会,展开阵势,欲要进行最后的决战。
忽然,只听闻树林深处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啊——”。
“红蕖!”
颜巽离闻声大动,离开阵势,飞奔而去。
不知为何,敌人发现了隐藏在树林深处的沈红蕖。
沈红蕖面前是一个雄壮的蒙面男子,他挥舞着大刀,如同鹞鹰一般,追逐着她,紧逼其后。
生死关头,沈红蕖并无护身之物,只得抽下头上的芙蓉金簪,无比惶恐地护住自己。
那敌人嘿笑一声,抽出大刀,猛地朝沈红蕖劈去。
无论如何,她都难以逃避。
她害怕地闭上了双眼。
看来,她赌输了……
千钧一发,她被拽入到一人怀中,是颜巽离。
他的右臂,却因此挨了狠狠的一刀。
他吃痛,眉头紧皱,却仍是紧紧地护住了她。
敌人见到颜巽离受伤,眼中精光一现,乘胜追击,欲要砍下第二刀。
千载难逢!他的右臂受伤,断乎提不动剑了!
颜巽离冷笑一声,将右手握着的霄练剑换到了左手,并不躲避敌人挥刀直下的攻势,而是以一个十分诡异的身法,鬼魅一般,绕到了敌人的身后,一剑封喉。
敌人轰然倒地,临死前,眼睛犹睁大着,他不敢断乎不敢相信,颜巽离左手使剑,竟比右手还要高明!
颜巽离拉下这名敌人带着的面具,竟是一个匈奴人!
他冷眸微眯,果然,这背后的确是北金国和匈奴人搞的鬼。
只是,尚且不知,他身边的内鬼是谁。
沈红蕖已然是吓得腿脚俱软,跌坐在草丛之中。
颜巽离回过身来,低声问道:“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她摇摇头,却怔怔地看着他汩汩流血的右臂。
他为了救她,不惜用自己的手臂去抵挡……
他皱眉,听到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小,林子里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看来是因他不在,护卫们乱了阵脚,抵挡不住,已是全军覆没了。
此时发射烟火弹,恐怕援军未到,便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况且,事已既此,他何不乘此机会,找出朝中内鬼,也好一劳永逸,免得以图大事时腹背受敌。
熬过今夜,只消再争取两个时辰,他的人自然会找来。
转瞬之间,他衡量利弊,主意已定。
“走。”
他按住右臂的伤口,止住血,避免留下血迹,就同沈红蕖往树林子深处走去。
他虽受了伤,但对这一带的地形十分捻熟,带着她翻山越岭,穿林渡涧,很快身后的脚步声就逐渐消失了。
看来,他们二人已经借着地形的优势,将敌人甩开了。
颜巽离眸中的担忧之色稍减,他的步伐却逐渐沉重了起来,面色苍白,嘴唇发紫,俨然是中毒了。
看来那匈奴,刀上抹了剧毒。饶是他身强体健,此时也难以支撑。
她发觉他的异样,带着几分哭腔道:“三叔,你的伤……”
“不要紧,我身上有药。我们去前面的溪水处。”他咬牙强撑着,走路有些踉跄,她忙上前搀扶住他。
他在她的搀扶下,两人来到了一处极隐秘山涧处,这里不仅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旁边还有一个无人小茅草屋,想来是这山上的猎户,在此搭建的一个歇脚之处。
颜巽离道:“我们现在此处歇息一下,谅他们一时找不到这里。”
沈红蕖点点头。
为避免暴露行踪,他们并未生火。
沈红蕖用茅屋中的水瓢和木桶,打来了一桶净水。
他用清水冲洗完右手臂上伤口,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撒在了伤口之上。
紧接着,他又撕下衣裳,包扎伤口,却因只能使左手,颇为不便。
“我来。”
她上前,为他包扎。
她的动作很熟练,也很轻柔。
他低着头看她,山涧,明月,松枝,她的双眸像是水中月那般清亮。
“对不起……”她低着头,小声道。
“傻姑娘,我说过,只要有我在,任何人都欺负不了你。”他伸出左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何况,就算没有你,他们也照样要置我于死地,这样的暗杀,已经不知有多少次了……”
她此时方知,为何他总是穿着深沉的玄色。
他对这一带很熟悉,想来是早就将这里的地图记了下来,随身佩剑,携带着各种解药,进攻、逃脱都捻熟于心……他到底过着的,是怎样一种命悬一线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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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白水弄素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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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荒郊野外,月光时隐时现,远处的群山和近处的森林都隐匿在黑暗之中,周围一片寂静,只闻得风吹树叶之声。
颜巽离的伤口虽已用了药,但毒性未解,况且又用那极冰凉刺骨的溪水洗了伤口,吹了一夜的冷风,他发起烧来。
他意识愈发昏迷,竟是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吃力地说道:“我怀中有一个小药瓶……你拿出来,喂我三粒。”
沈红蕖忙将他怀中的小药瓶取出,倒出那三粒黑色的小药丸,闻到一股淡淡的清凉香气,不由得一怔。
“怎么了……”他有气无力地问道。
“没事。”她回过神来,忙将药丸喂入他口中。
吃了药,他的情况稍好些,虽然高烧未退,却不似刚才那般危急了。他倚靠在门后,左手握着宵练剑,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哪怕是如此艰难时刻,他还是将她护在了身后。
看他如此强撑,她心中的歉意愈发深了……
夜更深了,外面起风了,他反复发起高烧起来,时而极冷,时而又极烫,如坠冰火两重天。
他额头冒着冷汗,紧紧握着宵练剑,神智模糊,说着胡话,“晴滟……晴滟……你要的我都给你……你不要和大哥走……”
她用自己的手帕子绞了冰凉的溪水,敷在他的额头上,纤手靠近他的额头时,却被他猛地一把抓住。
他睁开眼,死死地盯着她。那双冷眸,此时失去了往日的自持和冷静,像是一团炙热的火,熊熊燃烧。
被如此灼热的目光盯着,她的面靥蓦地红了,欲要后退时,却被一把拽入到他的怀中,下巴磨蹭着她柔软的发丝,低声呢喃着:“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三……”她的话未说完,他低头吻了下来。
一开始,有些笨拙和青涩,他的唇很干涩,下巴的胡茬带着粗粝,她的唇却是那般的柔软。
可逐渐的,就像是干涸的大地终于等到了久违的甘霖,他疯狂汲取着她的甜,那么贪婪,那么渴望,在她的口中攻城略地。
宵练剑被搁在了一旁,他搂着她,死死地扣着她的头,将她抵在墙上,不留任何可以逃脱的余地,二人贴的极近,感受到彼此温热的鼻息,一重一轻,一深一浅,一冷一热,他发白的两鬓,和她一头乌黑柔顺的青丝,纠缠在了一起。
她被他紧紧揽着怀中,背后是冰冷的墙,面前是炙热的他,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和她,呼吸间,只有独属于他的气味,还有淡淡的血腥气。
她的空气越来越稀薄,面靥酡红,沉醉一般,误入了藕花深处……
不知归路,不知归路……
直至嗅到一股清凉的药香气,她才惊觉,回过神来,用力一推,挣脱了他的禁锢。
他的眸子,不再是那么冰冷克制的冷眸,而是迷离,像是一团暗夜中的火,注视着她,带着几分凄楚和哀求。
她低下头来,叫道:“三叔。”
茅草屋外,风吹松壑,发出阵阵松涛。
他稍稍一清醒,瞳孔急遽收缩,眸中闪过惊愕之色,欲要说什么,却一时语怔,“我……”
两人相对无言,十分尴尬。
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说道:“三叔,你是把我当成上官三娘子了吧。”
他眸中闪过歉意,微不可微地点了点头。
“她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吗?”
“嗯。”他丝毫不遮掩的承认,“她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
许是发烧,许是因为二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此时的他不再试探,而是开诚布公。
听他如此说,她一时之间,倒是无话可对。
“红蕖,其实你知道,你的亲生父母就是上官晴滟和沈承影吧?”他忽然将话挑明了。
她低着头,不语。
“你娘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谁知阴差阳错,你独自流落在金陵,吃了那么多苦头,如今既叫我遇见了你,我以你娘在天之灵起誓,我颜巽离绝不会再让你受一丝委屈。”
她浑身一震,心中满腔委屈,目光楚楚,却仍是无话可说。
他苍白的面孔闪过一丝温柔,伸出左手,揉了揉她头发凌乱的脑袋,轻声说道:“红蕖,我知道,你对我还有顾忌,但你相信三叔,我说到做到。”
她低着头,瞧不清她眼底的神色。
过了许久,才“嗯”了一声。
……
茅草屋中,二人相对,只闻一深一浅的呼吸声。
她从来没有觉得,黑夜竟然如此漫长,像是永远等不到天亮。
他倚墙抱剑,像是睡熟了,稍有风吹草动,下一瞬就能醒来。
他的身影和黑夜融为一体,像是一尊沉默无言的雕像,守护着她。
此时,她的心中乱极了,好似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随风飘荡,不知落向何处。
今日,她故意弄出声响,引来敌人。
她以为,这样可以试探出他隐藏在暗处的势力,没想到,却试探出他的真心,为了救自己,他甚至不惜伤了自己的右臂,又陷入到如此危急重重的境地……
而且,她不懂娘和他之间的羁绊。
如果娘不信任他,为何要临终前,要将自己托付于他。
如果他这般爱娘,为何又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和爹成亲。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双臂抱膝,将脑袋如鸵鸟般深深埋了起来,举足无措,低声呢喃道:“娘……我到底该怎么办……”
她和小皇帝轩辕章是虚鸾假凤,小皇帝要她潜伏在颜巽离身边,刺探消息,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作为回报,轩辕章告诉了她关于“枭”的一事。
她不知道为什么,轩辕章竟然知道她和五姥姥之间的联系,并且明确知道她的弟弟,是死于“枭”其中一位名为“鱼肠”的杀手。
小皇帝轩辕章曾这么对她说:“世人皆道颜巽离是战神,配有上古流传下来的宵练剑,斩尽魑魅魍魉,殊不知,他还有更厉害的一柄剑,那便是躲在暗处的‘枭’。”
“‘枭’是他隐藏最深的力量,是他最忠诚的护卫,也是他最致命的武器,为他干了不可告人之事,为他称霸之路扫平了许多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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