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想来这些个美人儿都不和你的意。”玉姬公主拍拍手,又走出来一个娇弱的美男子,这位美男子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唇红齿白,眉如柳叶微微上挑,眼中不禁带着几分怯懦,有弱柳扶风之姿,又似深林中受了惊吓的小鹿,只听玉姬公主对着这个玉人说道:“阮儿,我喝多了,起不来身了,你就来替我送客。”
那名叫做“阮儿”的美男子羞涩地对沈红蕖一笑:“郡主,请跟随我来。”
沈红蕖便跟着阮儿出了公主府,待她要上马车离开之际,阮儿却当街跪了下去,竟是央求沈红蕖带他一起走。
“公主已经嘱咐好奴,让奴从此以后一心一意地服侍郡主,郡主若是不要奴,奴从此无家可归了,还往郡主可怜可怜阮奴,只求郡主给阮奴一席之地,一碗饭吃。”阮儿跪在地上,地面上的尘土已经沾染上他洁白的衣袍,他眼睛哭得红红的,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兔子一般。
这个玉姬公主,还是摆了自己一道。
沈红蕖心中有些气恼,面上却淡淡的,“我不需要你服侍,你回去吧,玉姬公主那里我自会解释。”
阮儿听了,登时哭啼不止,“郡主可怜可怜奴吧,奴已是郡主的人了,奴要是就这样回公主府,定是要被公主活活打死的。”
小橘气愤地说道:“哪里有你这样的人,我们郡主不要你,你还赖上我们了。赵叔,咱们走。”
小橘扶着沈红蕖上了马车,马夫赵叔驾着马车离去。
但阮儿并不死心,抹了眼泪,站了起来,竟是跟着马车一路来到了微明草堂。
一个衣衫轻薄地美貌男子跟着郡主府的马车跟了一路,引得路人瞩目。
沈红蕖进了府,那阮儿依旧是在门前守着。
“小橘,他可走了吗?”到了临睡前,她问道。
“姑娘,他蹲在石狮子旁边了。要我拿着笤帚,将他打走吗?”
沈红蕖略一沉吟,“罢了,你让他进来吧。眼下虽是夏日,夜里却还是风寒露重,他衣衫单薄,若是着了凉生了病,岂不是我的罪过。”
“姑娘——”
“不必再说了,碧桐,你去开了门,让他进来,就领他到最偏僻的柴房,让他在那待一晚。到了明早,我再亲自到公主府,将他退回去。”
杨嬷嬷听闻,“咱们郡主就是心地太善良。”
沈红蕖知道,玉姬公主将阮儿硬塞给自己,是别有用心。但对于阮儿来说,他只是想要活命罢了。
她是从最肮脏、最污浊的底层爬上来的,如何不懂这一点。旁人不懂,她懂,所以她愿意给阮儿一条生路。
况且,那阮儿眉眼间,长得有几分像死去的珠儿,这让她不免心生怜惜。让他待一夜,明日再做打算。
如此想着,迷迷糊糊之间,她进入了睡梦之中。
……
翌日清晨,沈红蕖迷迷糊糊地醒来,忽然听到一阵吵闹之声,一个威严的声音怒喝道:“你是谁,是谁让你进来的!?”
是颜巽离的声音。
沈红蕖猛地惊醒,忙穿好衣衫,走了出来,看到阮儿跪在雨止斋前,面对颜巽离的雷霆震怒,不停地磕头告饶。
颜巽离见她出来了,脸上怒意稍减,蹙眉道:“你这园子花草众多,早上风寒露重,你怎地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她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阮儿,不解地问道:“三叔,怎么了?”
颜巽离冷笑一声,“你且问他,为何一大早就偷偷摸摸到你的院子里来?”
原来这阮儿趁着清早无人,便摸到了雨止斋,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恰好被颜巽离撞见。
沈红蕖当下便解释,这阮儿是昨夜玉姬公主塞进来的人。
颜巽离阴沉着一张脸,他早知此事,昨夜因和军机大臣相商了一夜,抽不开身,因而今日一早便来了,不想,竟把偷偷摸摸溜进园中的阮儿抓了个现行。
阮儿啼哭磕头道:“摄政王饶命,郡主饶命。奴是想一早便来谢恩,并想替郡主打扫屋子,绝无他意!”
沈红蕖见阮儿哭得稀里哗啦,磕的额头都磕出了血,不免起了怜惜之情,“我原打算今天一早就将他送回公主府的,既如此,现在就将他送回去吧。”
“不可!”颜巽离忽然呵斥道。
沈红蕖一惊,不解地望向他。
颜巽离对着跟来的陈恕说道:“将此人拉下去,罚杀威棍三十大棍。”
沈红蕖心中一惊,这不是要活活将阮儿打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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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云梦风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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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巽离对着跟来的陈恕说道:“将此人拉下去,罚杀威棍三十大棍。”
陈恕应了一个“是”,便立刻带了两个人,将阮儿捆绑了下去,按在冰冷的石阶上。
被强拖下去的阮儿没口子地乱叫:“郡主饶命,摄政王饶命,奴再也不敢了!”
三十杀威棒打下去,便是一个成年大汉,也吃不消,况且是一个身娇体弱的少年,沈红蕖也有些慌了,对着颜巽离央求道:“三叔,你不要打他了。将赶他出去,不就得了。”
颜巽离却不答话,阴沉着一张脸对着陈恕道:“动手。”
“是!”
只听闻重重的一棍子打下去,阮儿险些没气儿,登时昏死过去,再也叫不出声来。
“三叔!你放过他罢!”沈红蕖拽着他的衣角,苦苦央求道。
一向对她有求必应的颜巽离此时却冷心冷面,充耳不闻。
他冷峻道:“红蕖,你心太软了。这件事,你不要管了。”又对碧桐、云痕、水月说道:“你们几个,带郡主回卧房去,好生服侍!”
碧桐、云痕、水月答应了一声,来到沈红蕖身边,低声道:“郡主,咱们回屋吧。”
沈红蕖却执意不走,这件事她怎么能不管!
无论如何,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哪怕她不喜欢阮儿,却能看到他眼中那种带着小心翼翼的惧怕感,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神。
曾经,她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镇国郡主,是个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蕖香,也是如阮儿这般,任人欺凌,身家性命都握在他人手中。
就算这玉姬公主将阮儿塞给她是别有所图,可除了活活将阮儿打死,一定还有别的方法。
可偏偏颜巽离选择了这个最残忍的手段。
她至此方才相信,为何他是人人口中闻风色变、残酷无情的孤王。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
想来,虾子巷二三十条人命,于他眼中,也不过蝼蚁一般。
一棒接着一棒……
阮儿没有挨过十棒,便已是没气了。
沈红蕖甚至能闻到甜腻的血腥气,听到阮儿冰冷的尸首,被人拖走摩擦着石阶,还有泼水冲刷石阶的声音……
她的一颗心,感到冰寒彻骨的凉意。
感受到她眼中的愤怒和不满,颜巽离微微皱了皱眉,欲言又止,最后叹了一声,“红蕖,你还年轻,许多事你不懂。今日我有事,改日再来看你。”
又对丫鬟们吩咐道:“你们收拾收拾行装,五日后,郡主要和我一同去云梦山庄避暑。”
他撂下这句话,便走了。
他并没有询问,她愿不愿和自己一起去云梦山庄避暑。
或许在他眼中,她想要什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想要什么。
时至今日,她满眼望去,高贵的身份,华丽的衣裳,精美的宅子,她似乎陷入了一个牢笼之中。
一个他为她亲手打造的牢笼。
……
每年到了六月,京城盛暑,炎热难耐。许多皇亲贵族,便会离开京城,浩浩荡荡地来到距离京郊的云梦山庄消夏避暑。
这云梦山庄是皇家避暑胜地,自本朝太祖便来此消夏避暑。一来,是为让儿孙不忘骑射。二来,也是巩固边防,防止北境的北金国和匈奴犯乱。
往年,小皇帝和上官太后也会来此处避暑,今年,却因上官太后犯了头疾,留在宫中,小皇帝便在病榻前服侍汤药,也没有来。
这云梦山庄今年倒是多了两位贵客,一位是摄政王妃上官婧,另外一位便是新封的镇国郡主沈红蕖。
一辆青鸾翠盖马车上,碧桐撩起帘子,看了一眼外面的风景,恭声说道:“郡主,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咱们就到云梦山庄了。”
沈红蕖闭目养神,并不做声。
这次出行,她并未和颜巽离同乘一车,而是自己单独乘坐一辆马车。
下了马车,她被安置在云梦山庄一处半山腰上名为“烟波斋”的小楼阁中,这里风景秀丽,十分幽静,隔绝人烟。既到了这里,她每日只是练剑,看书,偶尔上山散步,旁的事一概不管。
她知道颜巽离曾经来过几次,她都让丫鬟说自己已经睡下了,不愿相见。
颜巽离知道她心中还有气,却也不想辨别什么。
山林,孤月,松风。
漫长的夜,他在她西窗外驻足,沉默无言,立了半晌,便离去了。
她和她娘一样,都很倔强。
旁的事,他可对她百依百顺,唯有此事,他却执意不能退让。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了,老天既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决不能让她再有半点闪失。
他有自信,以他现在的实力,定能够护得她周全。
……
来到这云梦山庄的第四日,沈红蕖因练剑练得太多,不小心将手腕扭了,右手手腕肿得老高。
因这云梦山庄不比在京城便利,加之她不想惊动旁人,只是用凉水冷敷了事。
到了日未落时分,这山上忽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初时尚小,下了一会变大了,成了那瓢泼大雨,哗啦啦地浇着,雷霆交加,整个山林间好似一场酣畅淋漓的奏乐。
她正坐在二楼的楼阁处和小橘吃点心赏雨,忽见狂风暴雨之中,有一个黑影走来,倒吓了一跳,仔细一看,那人头戴大箬笠,身上披着蓑衣,手持这一盏琉璃灯,冒雨前来,正是颜巽离。
她吃了一惊,这样的天气,山路难行,他怎么会忽然来了?
她不好再回避,忙下楼迎了上去,亲递了手巾帕子为他擦雨。这雨势太大,他虽穿了蓑衣,衣裳却还是打湿了不少。
她不言,他也不语,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珐琅盒,从中擓出一指头的药膏,拉过她扭伤的右手腕,仔细涂抹了起来。
这药膏是如青草一般的莹莹绿色,甚是冰凉,涂抹在她纤细的手腕之上,握着她那有如羊脂玉般细腻温润的肌肤,却是触手生温。
他的眼神愈发地深沉,像是酝酿着狂风骤雨的平静。涂完药膏,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低沉说了一声:“好了。”
他松开了她的手腕,若再握着,恐怕就难以自持了。
“谢谢。”她低着头,闷声说道。
他被她冷淡的态度激起几分恼怒,勾起她的下巴,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怎么,连一声三叔都不愿叫了吗?”
她的下巴被他挑起,一双秀目却噙着晶莹的泪水,在微红的眼眶滚了几滚,便如断了串的珍珠落了下来。
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眼中的怒火也为之烟消云散。
他情不自禁地用粗砥的手指擦去了她的泪水,他的手指带着茧子,粗糙干涩,她的眼睛却很湿润,带着一丝氤氲的水汽和咸湿。
“红蕖,我……”他顿了一顿,最后长叹了一口气,似是无奈地说道:“那日是我不好。”
“那个阮儿留下一个妹妹,我已经让人好好照顾她了。”
他到底是服了软,实在是舍不得看她哭。
可她却哭得更伤心了,颇有几分恃宠而骄,泪珠儿一串一串地低落在他的手背上,呜咽道:“三叔,那个阮儿,我压根就不想收留他,可是他让我想起以前的自己。那时候我和他一样,做不了主,很怕得罪贵人,每天活得提心吊胆的……”
说起从前的事,她哭得更厉害了。
他的眼神有愧疚,更多的是心疼,将她揽入自己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从此以后,没人再敢欺负你。”
红蕖犹在他怀中一下一下地抽噎着,拽着他的衣袖,仰起头望着他,“三叔,以后你能不能放过他们,就只当……放过曾经的我。”
她抬起头,仰望着他,哭得眼眶红红的,鼻尖也微微泛红,声音有些沙哑,却更加地撩人。
还有那娇艳欲滴的唇,像是一树被风吹雨打过后的梨花,含苞待放,含着露珠微微摇曳。
“好,我知道了。”
不知不觉中,他已是答应了她的请求,浑身燥热,仿佛只有她口齿间的清凉,能浇灭他心头愈烧愈旺的火。
外面电闪雷鸣,狂风骤雨,屋里却是这般安静,一呼一吸,潮湿的空气让气氛更加暧昧。
他的眸子明了又暗,暗了又明,似是黑夜中燃烧着的一团冷焰火,他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右手不由自主地揽紧了她的腰,恨不得将她揉碎了自己的身体中——
“嘶——”她吃痛,秀眉蹙了起来,原来他勒紧的双手,不小心压住她受伤的手腕,她忍不住叫了出来。
她手腕上清凉的药膏也蹭到了他的手臂上,清凉的触感,顿时浇灭了他的火焰。
他看着她忍着痛狼狈的模样,低声笑了起来,将那装着药膏的珐琅小瓶子塞到她怀中,“既怕疼,就多抹这药膏,一日至少抹个三四次,才好的快。还有,这几日你不许练剑了。”
她闷声“嗯”了一声。她拿起手帕子,想要替他擦去刚才蹭在他手臂上的药膏。
“不必,我自己来。”他抬手闪了过去,拿了她的手帕子,塞入到自己怀中,却并没擦拭。
“你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他起身,离去。
他不想擦去自己手臂上的药膏,任由着它干了,手臂上便有一种紧缩的感觉,像有张嘴轻轻吸着它似的。
那是一种冰冰凉,麻嗖嗖的感觉。
他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这种行为觉得有些可笑。他大步走出门去,雨已经渐渐小了,他任由着清凉的细雨如丝般扑在脸上,让他清醒过来。
若说之前,他尚有几分犹豫,那么就在刚刚,他已经确认了自己的心迹。
他要完全地拥有她,无论是她的心,还是她的人。
这一次,他决不会让人再抢走。
……
翌日,颜巽离并没有再来,而是连夜回到了京城。
昨夜传来八百里加急军情,北金国夜间奇袭,攻占北境蔚州,此举打破了本朝与北金国十数年来的和平局面,蔚州既破,北境重镇燕州危在旦夕。军情要紧,颜巽离连夜回京,和大臣们商讨对策去了。
此时京城酷暑难耐,恐她着了暑气,因却叮嘱沈红蕖可在云梦山庄多修养几日。待他得了空,再接她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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