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抬起头,瞥向端坐着的上官婧,只见上官婧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慢声细语地说道:“玉姬公主此言差矣,我和镇国郡主并非姊妹,而是婶子和侄女。镇国郡主,你既管我夫君叫三叔,那你该喊我一声‘三婶’。”
沈红蕖心中一动,她只在私底下喊颜巽离三叔,是谁将此消息泄露了出去,看来这位表姐,身处深宅大院,却是“耳清目明”啊。
“哦?竟还有此事,原来摄政王对你这么好,竟因你是他的侄女?你们二人关系怪倒不一般啊。”玉姬公主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颜大人只是怜我身世可怜,认我做干侄女罢了。”沈红蕖说道,又规规矩矩地朝上官婧行了晚辈见长辈的大礼,恭敬地说道:“婶母好。”
上官婧低声“嗯”了一声,从手腕褪下了一个金累丝点翠四龙戏珠镯,让丫鬟递了过去,权且当成见面礼。
沈红蕖知上官婧做戏,上官婧也知沈红蕖做戏。
唯有玉姬长公主津津有味地看着,一双凤眼微微上挑,闪过狭促的神情。
……
金明茶会就要开始了,众宾客就跟随玉姬公主来到了花厅之上。
刚一进花厅,便闻到一阵奇香,若有若无之间,闻之确是心旷神怡,众人好奇,放眼寻之,原来这香气是源自香案上放着的一座雕刻成蓬莱仙岛的迦南香山。
这种迦南香不可焚烧,焚之微有膻气,若是雕盘盛之,满室皆香,真为奇物。这座伽南香山,十分巨大,想来有一二十斤重,此香气十分昂贵,普通富贵之家只是用小块的香制成了扇坠、数珠,而在玉姬公主这里,却是整块雕成了庞大香山,足可见玉姬公主不凡的品味和滔天富贵。众宾客皆啧啧称奇,唯有上官婧一言不发。
众宾客落了座,这金明茶会就正式开始了。
京城之中,王公贵族,文人雅士,朱门绣女皆都十分爱茶。每年五月,这金明茶会便是这京城爱茶者一大盛事,今年是由玉姬公主主持,这茶会自然就设在了公主府。
为了筹备本次金明茶会,玉姬公主从全国各地寻来了珍稀昂贵的茶饼茶团,交由十来位精通点茶的青年才俊点茶,选出其中点茶技艺最佳者,便为本次茶会的“茶魁”。
若是谁被选为“茶魁”,便被京城的高门大族奉为座上客,结识了不少显贵,因而,有不少人将其视为一条“终南捷径”,京城之中,青年才子之间点茶、斗茶蔚然成风。
此时此刻,花厅之上,十来位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秀美青年坐成一排,手持茶宪,齐刷刷地点茶,犹如一连排玉山,煞是好看。
沈红蕖坐在珠帘之后,看着这些点茶的年轻公子,长得一个比一个秀美,心中不禁忖度,想来今年玉姬公主主持本次的金明茶会,是为了将京城中清俊男儿一网打尽。
这金明茶会设有两轮,第一轮点茶,便淘汰了许多人,到了这第二轮,只剩下三人,一人是叫做史光,乃是安乐侯史公之嫡孙;一人叫做薛丹枫,乃是紫薇舍人之子;还有一人叫做许义山,却是白衣出身。
他们三人皆生得不凡,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玉姬公主甚是满意,命他们三人用最好的龙凤团茶,再点一盏茶,一决胜负。
花厅上十分安静,只听闻风炉煮水发出的松风声,还有手腕转动茶宪发出的唰唰声。这日虽有几分暑热,但厅内香山与茶香芬馥,不由得令人心旷神怡。
沈红蕖隔着珠帘,望向点茶的三人,暗自思量,这三人茶技不相上下,但似乎以白衣出身的许义山技艺更娴熟,更为行云流水。
很快,这三人已经点好茶,分茶,交由贵客们品尝品鉴。安乐侯之嫡孙史光因太过紧张,茶汤虽咬盏,但云脚涣乱,现出水痕,先行出局。
这茶魁之争,便是这紫薇舍人之子薛丹枫和白衣相公许义山二人之争。
沈红蕖接过这两人点好的茶汤,闻香,两盏茶皆是幽雅清香。观色,两盏茶都是最上品的乳白色,洁白的茶汤浮于盏面,动时如钱塘大潮激起的千层雪,静时又如疏星淡月。
二者之间,但是难以决出高下。
今日在座的宾客,有人认为薛丹枫的茶更胜一筹,也有人偏好许义山的。
玉姬公主问向上官婧:“王妃娘娘,你以为如何?”
上官婧坐在珠帘之内,淡淡说道:“这点茶之道,自然是家学渊博的紫薇舍人更胜一筹。”
上官婧言下之意,自然是要选出身高贵的薛丹枫为茶魁,这本也是高门大族相互偏袒的一贯做法。今日在座贵客,以她身份最为尊贵,她之言,可做一锤定音。
薛丹枫十分得意,许义山神色如常,只是一双俊眼,微不可微地流出不屑之色。
“哦?那镇国郡主以为如何呢?”玉姬公主将话头抛向了沈红蕖。
花厅上所有人,皆注视着珠帘后面的沈红蕖,好奇她会作何反应。
沈红蕖略一沉吟,缓缓说道:“这两盏茶难分伯仲,我却以许相公所点的茶更胜一筹——”
她的话音未落,便引起一片哗然。
这镇国郡主,竟公然和摄政王妃唱反调?
“郡主何以见得,这许相公的茶,就比薛相公的要高出一筹?我只知道郡主对舞技颇为精通,竟不知还对茶道颇有研究。”说话之人,乃是一位贵女,寿光县主,身份也很尊崇。
沈红蕖记得这个寿光县主,当初在探春会上,许多贵女如众星捧月围绕身边,这位县主对这她指指点点,看她的眼神非常瞧不起。
今日这位寿光县主公然发难,不仅立挺上官婧,更是明里暗里讥讽沈红蕖是舞姬出身,压根就不懂得什么高雅的点茶之道。
“许相公和薛相公所点之茶,观其色,都是乳白色。可若是闻其香,许相公的茶香又有一分梅花香气。品茶,香甘重滑之余,更有梅花的回甘。许相公,你点茶用的水,其名可是‘梅间雪’?”
一直沉默的许义山听到沈红蕖这番话,噌的一声站了起来,神情激动道:“郡主说的不错,我煮茶用的水,正是旧年在十方普觉寺修行时,只采那大雪时节落在腊梅花瓣上的积雪,与含苞待放的腊梅封坛窖藏,其名为‘梅间雪’。我一共只得了一坛,埋在腊梅树下已经三年,今日方才挖出了。”
沈红蕖微微一笑:“难怪许相公所点的茶,有意无意之间,蕴含着极淡的梅花香气。虽说以泉水点茶为佳,但若用梅间雪,最为上乘。”
沈红蕖和许义山的一问一答之间,众宾客听得雅雀无言。此时若要再站出来说话,岂不是要承认自己是那连泉水和梅间雪都分不清的夯货?
玉姬公主举起茶盏,慢慢品之,凤眸瞥向上官婧,流露出一丝嘲弄,“果然许相公点的茶汤有梅花香气,想到用‘梅间雪’,足以见得许相公是茶之大家。既如此,本次金明茶会的茶魁,便是许义山许相公,可还有异议?”
众人皆再无话可言。
薛丹枫面露不忿之情,他家是京城有名的茶道大家,今日金明茶会,他本想拔得头筹,谁知竟输给了一个白衣出身、名不见经传的许义山,靠着劳什子“梅间雪”便赢了,这让他如何不怒?!
反观许义山,从始至终,神色皆淡淡的。他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得了茶魁,却遥遥望向珠帘后的沈红蕖,目光炙热,颇为向往。
珠帘内,立在一旁的金鹊神情紧张,一言不发。
她跟着上官婧多时,自然知道王妃于茶道并不精通,今日来赴宴,完全是不想拂了玉姬公主的面子。
谁曾想,那个沈红蕖竟然也来了!况且她如今是镇国郡主,身份高贵,自是不能像以前那般作践她。
出人意料的是,那个贱人竟然颇懂茶道,道出了“梅间雪”的来历,这岂不是又压过王妃一头……
自槐彭祖造反一事后,金鹊对上官婧是又敬又怕,不敢再像以前那般亲密。
因担心上官婧心中不快,金鹊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凤冠霞帔的上官婧,只她神色如常,盯着沈红蕖,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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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金尊玉贵(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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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明茶会既已选出了今年的茶魁,已是功德圆满,王孙公子,千金小姐们便在公主府玩乐宴赏。
上官婧并未参加筵席,而是早早就离开了。
上官婧一走,贵女之中,就以沈红蕖这个镇国郡主身份最高,玉姬公主就让她坐了首席,沈红蕖推脱不过,只好如此。
如此一来,刚才奚落她的寿光县主,却是坐在了她的下首。
“我今日身体不适,先行告辞,玉姬公主恕罪。”寿光县主站了起来,生硬地说道。
“本公主虽是不介意,只是今日是镇国郡主受封后头一遭来参加宴会,县主不能不给面子。县主走之前,要向郡主自罚三杯才好。”玉姬公主笑嘻嘻地说道,使了一个眼色,已经有侍女给寿光县主斟满了三杯酒。
寿光县主站在那里,脸色极为难看。可她知道,若是今日不吃这三杯酒,得罪沈红蕖事小,得罪了玉姬公主,她以后就难以在京城中立足了。
“镇国郡主,若是我今日言语之间冲撞了你,还请见谅。”寿光县主一气将三杯酒仰头喝了,用手帕掩了嘴,连喝三杯烈酒,似有些站不稳,搀扶着侍女离席了。
玉姬公主眼中闪过狭促之意,她瞥了一眼沈红蕖,只见她从始至终安之若素,倒像个无事人一般,心头一凛,这个小郡主,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你不怨她?听闻上一次在探春会上,她颇使你难堪。”玉姬公主问道,她虽然并未参加二月的探春会,却是对探春会上发生的事,了如指掌。
“今日有玉姬公主为我出气,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沈红蕖敬了玉姬公主一杯酒。她心中其实很明白,这位玉姬公主,今日故意让寿光县主给自己赔礼道歉,明面上是为了给她出气做主,实则是为了敲打摄政王妃上官婧。
这京城贵女圈自是以玉姬公主为首。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上官婧当上了摄政王妃,不少人就雀儿捡着高处飞,尽捧着上官婧。
玉姬公主邀请自己到这金明茶会,明里暗里,利用她打压上官婧,为的就是借自己之手,让上官婧难堪,让众人知晓,她才是这京城贵女圈说一不二的存在。
沈红蕖对此心知肚明,又何须着了玉姬公主的迷魂汤。
玉姬公主闻言,哈哈大笑道:“小郡主,你果然有趣,比那个屏风美人有趣的多!来,本公主敬你一杯!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
酒过三巡,沈红蕖扶着小橘前去更衣,途径花园,却碰上了许义山。
许义山本是这次的金明茶会的茶魁,他没有借此机会和那帮权贵结交攀附,倒是孤零零的一人站在花园中,这让她有几分意外。
见到她来,许义山神情颇为激动,上前一步,又怕唐突,又止住了脚步。
沈红蕖这才明白,这许义山站在这里,是为了等自己。
“在下可否冒昧问一句,郡主可是点茶高手?否则何以知道这‘梅间雪’之名?”许义山问道,眼中皆是痴狂。他被人称呼为“茶痴”,平生最喜茶,若得了茶,就饭都顾不得吃,今日见沈红蕖点出了这“梅间雪”,他以为沈红蕖也是位点茶高手,便不顾身份,忍不住想要和她斗茶。
沈红蕖微微一笑道:“我的点茶技艺稀疏平常,恐怕要让许相公失望了。用‘梅间雪’煮水点茶之法,乃是旧时,我曾经有一个小姐妹她教授于我的,她确是位点茶高手,许公子若是和我那位姐妹相识,一定会一见如故。”
听到沈红蕖如此说,许义山不免有些失落,眼中却流露出更多的向往之情,“不知郡主所说的这位姑娘,现在何方,可否能方便为在下引荐?那个,我别无他意,只是想要那位姑娘切磋茶道。”
刚刚在筵席上,沈红蕖已经得知许义山是京城有名的“茶痴”,无论男女老少,地位尊卑,皆是以茶会友。而她口中说的旧时姐妹,正是她的结拜姊妹林疏玉。当初在楚云阁时,素姐姐不仅教她认字,也教会她许多世族大家的小姐才会的才艺,对弈、插花、焚香,挂画,这点茶也是其中一项。
提起林疏玉,沈红蕖也颇为惆怅。
当初,林姐姐要带她一同离开金陵城,她不肯,执意要去参加那花魁之选,从此和林疏玉分道扬镳,两人再无音信。
素姐姐若是见到现在她,恐怕会十分失望吧。
“我许久没有这位姐妹的消息,恐怕不能为许相公引荐了。”沈红蕖淡淡说道。
许义山听罢,十分失望,悻悻而去,长叹一声,竟是丢下沈红蕖直接走了。
跟在一旁的小橘瞧见了,不禁上前小声嘀咕,“姑娘,这位许相公,可真是个‘茶呆子’。”
沈红蕖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慢慢说道:“做一个纯粹的呆人,又有什么不好。”
……
只是,茶魁许义山本是这次筵席的主角,如今他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走了,主人家玉姬公主颇为不悦。只是她身旁一直跟着薛丹枫,让她不得分心,去好好“照拂”许义山。
到了太阳落山之际,沈红蕖也欲要告辞离去,却被玉姬公主拉住,呵呵笑道:“小郡主何必着急这么早回去。常言道,以茶会友,以酒待客,今日你我初次相见,我很喜欢你,咱们今日得好好喝上一场,不醉不归!”
沈红蕖无法,只得留了下来。
公主府也重开筵席,众宾客们也都尽情狂欢,这让初次参加这种场合的沈红蕖大吃一惊。
若是白日的金明茶会,还是衣香鬓影,风流雅致。到了夜间,这公主府上的筵席则是极尽狂欢。
今日参加金明茶会的年轻男子,衣衫轻薄地围绕在玉姬公主身旁,酒至酣时,他们衣衫不整,半露胸膛,神色迷乱。
玉姬公主还只觉不尽兴,拍了拍手,让养在府众的面首们出来跳舞助兴。乐声奏响,一水的俊俏男子鱼贯而入,个个生得是貌似潘安。这些美男子们在奏乐下翩翩起舞,将身上穿着的玉袍慢慢脱下,时不时露出十分撩拨的举动,扭动腰胯,动作之火辣,难以形容。
沈红蕖虽是生长在女儿河,荤的素的也见过不少,可从未见过此等架势,竟生出了“非礼勿视”之心,不敢和任何一个男子对视,只是低着头,默默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酒盏。
玉姬公主则是乐得哈哈大笑,她见哪一个美男跳得好了,就将杯中酒泼到那人身上,美男子身上原本轻薄的衣衫,湿了酒后,朦朦胧胧,更加活色生香,这宴席上,酒香,肉香,混合着汗水的味道,真是颓靡至极。
沈红蕖实在坐不住,起身告辞。
玉姬公主被众多美男子围着灌酒,已是喝多了,那双美目瞟了一眼沈红蕖,嘻嘻笑道:“小郡主,你真是不懂享受,何必这么苦大仇深,你如今要有的都有了,还在谋划什么?”
沈红蕖心头一凛,这个玉姬公主,是借着酒意在试探自己!她不动声色地说道:“公主,我实在喝得有些多了,先行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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