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红蕖右手腕伤了,不能练剑,极其无聊,便想想效仿颜巽离,改用左手舞剑。
可是丫鬟水月却将她的青萍剑收了起来,说是颜巽离嘱咐,在她右手腕的伤没好完全前,不让她再练剑了,要她好生修养。
水月又道:“郡主,王爷说了,若是你无聊,便可去那山上的素玉池沐浴泡汤,那里的水最好,最能缓解疲乏。”
原来,沈红蕖所住的地方,正是离这云梦山庄半山腰上的“素玉池”最近。这素玉池是专为沐浴所用的浴殿,是山泉水与地涌热泉交汇之处。即便是盛暑时分,这素玉池也十分清凉,这里的泉水,有强身健体之效。
无奈之下,沈红蕖只好丢下左手练剑的念头,每日在山间消暑。那口素玉泉的水极好的,她去泡了两日,果然是疲劳顿消,况且此处风景秀丽,隔绝人烟,她独自泡汤之际,只闻得林外鸟啼之声,幽静至极,的确是一个放松消夏的好去处。
因而,她便安下心来,每日都去素玉池泡一泡。
这一日,她照例来此处泡温泉,稍稍泡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欲要起身拿澡豆之际,身体发软,意识逐渐模糊,想要出声喊守在门口的水月进来,却是怎么都张不开口。
很快,她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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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云梦风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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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红蕖慢慢苏醒过来,她头昏欲裂,眼前一片漆黑,口中被塞了麻核,手脚皆被束缚,不能看,不能说,也不能发声,只能凭借感觉,隐隐地感觉自己应是被塞到了一个麻袋里。
还有,她能感觉自己在慢慢移动,听到车轱辘的声音,她应该是在一辆马车上。
看来,她是被人暗算了。
有人掐着时间,将这迷药下在了她的饮食之中,药性刚好趁着她独自沐浴之际发作。因她不喜沐浴时有人在旁边伺候,便将丫鬟都待在门外听使唤。温泉水声很大,便是里面出了什么声响,外面的人也听不清楚。
她一旦晕倒,在外面接应的人便可趁此机会,将她掳走。无论是她泡温泉的素玉池,还是所居住的楼阁,都是极其僻静清幽之地,极易得手。
她和颜巽离都大意了,没想到就在这云梦山避暑行宫中,她竟被人暗算掳走了。
最关键的是,暗算自己的人,必定是自己身边之人。颜巽离前脚离开云梦山,后脚便给自己下迷药,看来此人是蓄谋已久了。
到底是谁?
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一时想不明白,头痛欲裂。
她不知道自己被掳走已经有多长时间,半天,一天,还是两天……
眼下,脱身最要紧。
若是有青萍剑在手,或可一拼……
但此时的她,被捆入麻袋之中,身上恐怕连一件衣裳都没有,手脚皆被束缚,更别提逃走了,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听之由之。
她唯一只能期盼颜巽离早些发现此事,将自己救出。
这辆马车行驶的很快,不敢有所停留,而且行驶的道路颇为不平坦,看来劫走她的人,不敢走平坦的大道,只敢走小路。
是谁将自己劫走,所图又是为何,沈红蕖一概不知,只能屏息凝气,留心着任何轻微的动静。
忽然,听到一声压抑的咳嗽声,沈红蕖心头一紧,绑走她的人,是个男子。
不知又过了多久,忽听到前面传来一声咒骂:“他妈的,前面又是贼官兵,二弟,掉头!”
只听闻马嘶鸣一声,马车似乎转了个方向。
看来绑走她的人,至少有两个男的。
“大哥,不行啊,咱们再带着这个臭娘们,迟早要被贼官兵发现的。”
“那你说怎么办!贵人要咱们把这臭娘们的脸划破,将她赤身裸体地丢在京城的大街上,就能拿到一万两白银!怎么,事都做到这份儿上了,难不成你要丢开手?”
沈红蕖心中一惊,原来这俩人绑了自己,竟是图财害命,竟是要如此羞辱自己?!
不好!这俩人已经将真实意图都说了,恐怕是心生歹意了!
“大哥!你还不知道这臭娘们是谁吗!她就是原先大名鼎鼎的花魁娘子沈红蕖,后来被封为镇国郡主的,听说她是皇帝和摄政王都极为宠爱的女人!这一路上,咱们遇到的官兵,都是为了找她的!若是咱们还带着她,早晚就被抓到!到时候,恐怕连命都没有了,还想着那一万两白银做什么!”
一阵沉默之后,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大哥,你要做什么!”
“他妈的,咱们是决计要被这臭娘们逼死了。早知如此,就不该收了那个人的钱!咱兄弟俩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何不把这个小娼妇剐了,将尸体往这荒山野岭一抛,咱们好逃命去!”
“好!哥哥,既如此,那就动手吧!”
“弟弟,且慢。一刀杀了这小娼妇,实在太便宜了她,嘿嘿,她不是叫个什么花魁娘子吗,咱们刚解开麻袋,好好爽上一番,不枉冒了这么大的风险。”
沈红蕖此时害怕极了,这两个歹人,要对她图谋不轨,难道,她就要死在这两个臭虫手里了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急得眼泪夺眶而出,麻袋绳子一解,凉飕飕的冷气刚进来,忽听闻“嗖”的一声,闻到一股血腥气,似乎有鲜血飞溅到了麻袋上。
“是谁!”一个声音惶恐地说道。
外面传来一阵兵刃相交的声音,沈红蕖又惊又喜,难道是来救兵了?!
过了好一阵子,外面安静了下来。
她感觉自己似乎又在移动……不知过了多久,麻袋被解开,她手上束缚的绳子也被割断,蒙在她眼睛上的眼罩也被拿下来了。
她重见天日,颇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四处张望,自己好像是在一间客栈之中,眼前却并无别人,外面传来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姑娘,你无需担心,两个歹人已经被我们杀死了。里面备有干净衣裳,你请便。”
……
沈红蕖劫后余生,惊魂未定。
自从来到京城,她独木难支,步步为营,遇到了无数次极为凶险的时刻,唯有这一次,是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也是最羞辱的一次。
士可杀不可辱也,若是被那两个臭虫玷污了清白,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有脸面继续活下去……
这背后指使他们的人究竟是谁,对她的恨意竟至如此,她感到一阵脊背发凉的后怕。
万幸的是,她得救了。
她环视一周,这房间很干净,还特意熏了香,里面的铜盆盛着热水,床上放着一身干净的衣裳,桌子上还放着女儿家梳头用的篦子、头油。
救她的人可谓十分贴心,这让她更加感激。
换上那一身衣裳,整理好仪容,她的心稍稍平复。
“姑娘若换好了衣裳,可要奴婢送些饭食?”外面的人恭恭敬敬地说道,听着声音,应是个年长的嬷嬷。
“多谢嬷嬷,我已经还好衣裳了,实不相瞒,我肚中十分饥饿,还劳烦送些吃食。”她此时已经饿得两眼冒金星。
“是。”那个嬷嬷回说道,撩起帘子走了进来,托盘中放着饭菜。
“劳烦相问,请问救我之人是谁?救命之恩,永世难忘。”
“救姑娘的人是我家主家的,他说,姑娘不必相报恩情,这都是他应该做的。”
沈红蕖心中起了疑惑,这位嬷嬷口中说的东家,究竟是谁,为何不要自己报答恩情?难道是菩萨显灵不成?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我想见贵主家,不知可否通传一声?”
“姑娘稍作歇息,我家主家回来后,自会和姑娘相见。”
沈红蕖待还要问时,那位嬷嬷已经自行出去了,她只好作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而言之,她的处境,不会比刚才还要更凶险了。
她用过饭菜后,体力稍稍恢复了一些,坐在内室,静静思之,想着这一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整理头绪。
约摸过了有一个时辰,那位嬷嬷又走了进来:“姑娘,我家主家回来了,他想见姑娘一面,不知可否方便?”
沈红蕖激动地站了起来,“我是极方便的!”
这时,马车内走进来一位翩翩公子,身着月白色轻衫,容颜灵秀,气质清雅,他一进来,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气,这香只在似有似无之间,宛若“如嫩寒清晓,行孤山篱落间”。
这位公子见到沈红蕖,神情颇为激动,既感慨,又长叹,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无言相对,唯有一双眼睛,饱含泪水地望着她。
初时,沈红蕖稍感疑惑,她明明和这位年轻公子初次相见,为何这么面熟?
而且,这位公子,好似认识她一般。
她心中正疑惑着,只听那位公子缓缓说道:“沈姑娘可还记得,金陵城,女儿河畔的一个偏僻的小楼里,两个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儿曾对着一支芙蓉花簪许下了诺言——”
他的声音已经发颤,“那句诺言是,吉凶相照,祸福相依。死生相托,不离不弃。”
沈红蕖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眼泪夺眶而出,面前的这位公子,正是她的结拜姊妹,林疏玉。
……
“素姐姐,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沈红蕖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片唇微微地颤抖着,从喉咙里逸出一句声音。
久别重逢,林疏玉眼眶也红了,一把上前握住她的手,“蕖香,是我。”
救自己的人竟然是素姐姐,沈红蕖犹在梦中一般,她忙不迭地问道:“素姐姐,你为何会这里?还有,你是如何救下我的?”
林疏玉轻轻叹了口气,拉着红蕖坐了下来,给她递了一盏热茶,“此事说来话长,你听我慢慢说起。”
因何这林疏玉会在此处,却要从去年她和沈红蕖在金陵城分手后说起。
彼时的林疏玉,满心欢喜,以为可以带蕖香离开金陵城,逃脱那肮脏的女儿河,从此两人自由自在的活着。
谁知,在临行的前一夜,虾子巷竟发生了那样的事……蕖香为了要替死去的人们讨回一个公道,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和她离开的打算,独自前往那女儿河,孤注一掷,选中了花魁,北上京城。
蕖香离开后,林疏玉心灰意冷,十分迷茫。
以前,她的信念,就是要救蕖香离开金陵城。
如今,她一下子就失去了方向。
这时,陆丽仙对她说道:“疏玉,以后这醉杏楼的一切,都归你了。我和石磊,要离开此地了。”
林疏玉大惊:“你们要去哪里?”
陆丽仙爽朗大笑:“还没想好,走到哪算哪,许是再往南走出海,许是往北走拜见名川大山,只要我俩高兴,不拘哪里。”
林疏玉登时明白,陆丽仙和石磊,想要过另外一种人生了。
他们其实早有此打算,不过为的是蕖香,才费心经营了醉杏楼,如此耽搁了七八年时间。
陆丽仙终于活出自己的风采,随心所以地生活,林疏玉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但是,诺大的醉杏楼,遍布了整个江南,有七八家酒楼,数百名伙计,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能够管理好吗?
再者说,没了蕖香,没了陆丽仙,她接下来,自己要往哪走?
林疏玉很迷茫。
陆丽仙看穿了她的心思,语重心长地说道:“疏玉,这醉杏楼你继续经营也好,直接卖了也罢,都随你愿。只不过,这一次,你该为自己而活了。”
为自己而活?
她喃喃自语,十分不解。
她原本是颍川林氏的嫡女,她从小就被告知,要为颍川林氏而活。
后来,颍川林氏全族覆灭了,她被卖入了女儿河中,一心求死,却是被蕖香救下,二人相约要一起逃出去,她为了那个信念而活。
再后来,蕖香让她逃了出去,自己深陷女儿河,从此至今,她都是为了救出蕖香而活……
直到现在,蕖香、陆丽仙都要离去,她到底为谁而活?
这句话,就像是一句高深莫测的禅,她参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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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载寒秀、一枝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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蕖香、陆丽仙相继离开金陵城后,林疏玉却在此地盘桓了一阵子。
曾经,她无比渴望离开金陵城。如今,她重回此地,隐隐觉得,或许自己要找的答案,就在此地。
虾子巷的一场大火,不仅将虾子巷所有房屋都烧毁了,更是殃及了周边村舍。许多人家流离失所,其中不乏就有很多无依无靠的孩子。
若是不管这些孩子,他们会被卖入就会被卖入女儿河,重蹈自己的覆辙,不知又要造就多少悲剧……
林疏玉心中不忍,便出钱在虾子巷的旧址,建了一所慈幼院,收留了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不仅解决了温饱,更是为孩子们请先生,教他们读书识字。若是有稍微大点、不愿读书的孩子,就让他们去醉杏楼帮忙。
有她在,这些孩子们总算是有了一席之地,不至于沦落到男盗女娼的地步。
她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去慈幼院教书,教这些孩子们读些浅显的书,《三字经》《百家姓》,还有蕖香最喜欢的《爱莲说》,每每教至“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句话,她总是回想起往事,想起蕖香,想起曾经的自己。
当初,颍川林氏覆灭,年仅七岁的她卖入女儿河,被凤妈妈当做“扬州瘦马”,她被逼上绝路,宁愿绝食而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幸而,她遇到了蕖香。
她永远都会记得那一个雷雨天,她躺在病榻上,气若游丝,只死只差半步。
这世上,爹娘死后,再无人关心她。就在生死关头之际,只有一面之缘的草姐儿却从天而降,用一盏冷茶唤醒了她,从怀里掏出两个热气腾腾的热包子,塞到她手中。
草姐儿那一双黑黝黝的眼睛亮闪闪的,恳切地望着她:“快吃吧,包子还热着呢。”
她记得,蕖香对她许诺,说她们一定会清清白白地从女儿河逃走。
她还记得,和蕖香义结金兰时许下的诺言,吉凶相照,祸福相依。死生相托,不离不弃。
这些事,这些话,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可是,蕖香已经离她而去,成为了花魁娘子沈红蕖。
那么,她以后的路,又该如何走下去?
……
慈幼堂的孩子们极喜欢她,每次她去那里上完课,那些孩子们就会围绕在她身边亲昵地叫道:“林先生,林先生,你明天还会来吗?”
每当听到这些孩子称呼她为林先生,她心中总是暖暖的,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归属感。
她似乎,找到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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