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初步的敲打。
封殊是在这时候出来的,他坐在其间,像个斯文的书生,三言两语地化开了紧绷的气氛,出让了部分利益,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找到了平衡。
那日龙可羡说了很多话,口干舌燥,绞尽脑汁,但她逐渐发现话语徒劳无用,她最趁手的,还是叠雪弯刀。
后来,她就不再浪费口舌了,她背上了骂名和劣迹,一簇冷箭始终隐在阴暗处对准她,但龙可羡抽刀的那一刻,也解开了某种束缚。
自此,由一个循规蹈矩的少君,变成了独断专行的北境王,南下争锋,一头撞进了风波诡谲的富贵场里。
***
这场雨一连半月,下到了芒种,把刚刚泛起的暑气压在了湿泞的泥土下,整个伏虞城都被雨浸得懒洋洋的。
阴雨为许多见不得光的勾当提供了遮掩。
购船只是个起始,这半月里,龙可羡和阿勒一道做了两件坏事。
其一,飞鸥船乃是五年以上的旧船型,因而在钱货两讫前,仍然需要不少时间修缮,阿勒抓着这个时间差,不知打哪儿招揽了一班船匠,让两条船驶到白崖小院周旁的海湾,搭起了简易的浮水坞,敲敲打打地修造船只。
龙可羡闲来无事,还往上头插了两面旗子,赤底斑纹,是头雪豹。这样一来,若是程辛还有小动作,龙可羡连招呼都不用打,这两条船就归到她手里了。
其二,为了之后出卸货物,龙可羡需要在闻商道购置一间铺子,这是各家的门面,伏虞城乃至祁国有头有脸的家族门户,只要有心吃海令这口红利,没有不在此购置商铺的。
白日她去闻商道走了两圈,竟还有未挂牌的铺子,这些铺子地段好,铺子里宽敞明亮,就是有些怪异,左三间空铺,右三间空铺,簇着当中一间门扉紧闭的铺子。
听人讲,中间这间铺子挂牌时,左右两旁商铺便连夜搬空了,听起来像个凶铺。龙可羡最不怕逞凶斗勇的恶霸,她莫名其妙以抄底价购下了六间铺子,而后固执地抱着刀,在铺子屋顶坐了两夜,就像刚刚厮杀完,得到领地的兽王一样,谨慎地巡视,把一切可能出现的威胁灭杀在微末之时。
自然是什么恶霸都没等到,等来的是阿勒差人送来的食盒,里边是六颗码得整整齐齐的红烧狮子头,用牛乳画了斑纹,看起来像豹子头。
这两件事之后,闻商道格局悄然改变,北境乘着海令开放的最后风口,在群狼环伺里站稳了脚跟。
作为交换,阿勒只是提出了两个微不足道的请求,在鞭伤好之前,他希望龙可羡能帮他换药,以及,别赶他出屋。
这请求提出的时机也相当巧妙,是在两件事顺利进行的时候,阿勒慢悠悠地熬了汤,龙可羡捏勺,吃得龙心大悦,当即就点了头。
***
林下,风里没有雪花,溪水涨高了,在岩石间撞得叮咚响。
龙可羡在这细雨霏霏里想,但凡当日有个阿勒,她都能掀翻王都的天。
“上来,”阿勒把伞递给龙可羡,拍拍肩说,“回神儿了祖宗。”
龙可羡手里被塞了伞柄,她得把伞高举起来,才不会碰到阿勒头顶,她看着半隐半现在溪水中的石头:“走着就可以过。”
这点水势,她水都能过去,在北境,她也过这样深的雪水,雪水里混着杂石和骨骸,比这要浑浊得多。
“会湿鞋的小主子。”阿勒半屈膝,回头侧了侧额头,用眼神催促她。
“我背你。”龙可羡不乐意他背,是怕他臂上伤口裂开。
“你背我,我的脚都得浸在溪里,怎么呢?帮你划水走得更快吗?有这磨蹭的功夫,咱们已经到家了小菩萨。”
趴上来,才知道阿勒背肌结实,宽而有力。
她撑着伞,把伞面往前倾。
“搂脖子。”阿勒稳稳地踏上石头。
可能是恪守礼节,也可能是姿势正好,他的手卡在龙可羡膝弯往上的一点位置,没有触碰到敏感地带。
龙可羡装作未闻,眼神乱瞟着,四周都是竹影萧森,天穹漏了顶似的,除了水声,就是荒山深林般的沉寂。
忽然,一声突兀的鸟鸣,两人衣物摩擦,龙可羡的身子倏地往下滑了一寸,伞面磕在阿勒头顶,她吓得心一紧,无处安放的左手霎时就环住了阿勒脖颈,紧紧攥着他衣襟。
“要掉了!”
“啧……”阿勒左下颌蹭了蹭她小臂,把她往上颠了颠,“一时手滑,对不住。”
“说什么手滑,你分明是故意的。”龙可羡反应过来,笃定地揭穿他,手指还攥在襟口没放。
“啊,聪明,让你看透了。”阿勒迈开步子,躲开了迸溅的水花。
适应行为就是揣度心理的开始,而揣度心理,则是行为越线的前提。
阿勒不满于只有他一人沉浸的岁月静好,他已经进入了龙可羡认可的安全地域,正在慢慢地引诱着龙可羡对他产生好奇。
习惯他,剖析他,用眼神和心绪紧紧缠绕他。
“你讲讲,我为什么故意滑手?”阿勒不疾不徐,跨过溪流中段,笑着把问题抛回去。
“……”龙可羡手指头收缩,扯动了衣襟,让阿勒脖颈发紧,“我不知道。”
滑手,她就能搂着他脖子,下巴就得挨着他肩头,潮湿的呼吸会顺着领口,钻入他衣服底下,因为紧紧挨着,两人体温差距显得格外明显,她有点凉,而他体热,高低温度你来我往。
在伞下自成的隐秘空间里,他们的身体正在悄悄地交换着体温。
“不知道啊,我讲给你听。”阿勒语调扬起来了,又坏又勾人。
“不准。”龙可羡仰了起来,紧紧捂住他的嘴。
“别动啊,再动掉下去唔――”
阿勒侧过了头,鼻尖对着鼻尖,不经意地擦在了一起。
两人都愣了愣。
阿勒脚步都顿住了,眼神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乌沉沉的,呼吸发沉发热,尽数往下淌到了她唇上。
龙可羡不禁庆幸,幸好有手作挡。
但下一刻,阿勒含糊地说了句话,嘴唇在龙可羡掌心启合,摩挲着,濡贴着,更像若有似无的亲吻,龙可羡的睫毛抖了抖,指头也被呵得瑟缩了一下,收手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眼里随之浮出了无措,让人看得心猿意马,只想狠下劲欺负她。
此时劲风掠过,带走了油伞。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追,不料身子前倾,嘴唇擦过阿勒侧脸,紧接着天旋地转,饱饮雨水的竹叶和苍灰色天穹在眼前迅速掠过。
“砰――”
小溪里溅出了好大一朵水花。
第20章 亲吻
“哗啦!”
龙可羡从水里冒出头来,胸口剧烈起伏,喘着气找寻阿勒的身影。
四围是灰茫茫的,水流湍急,急促地迸在她胸口,迸得龙可羡胸口跟着动荡,她提气,“哥舒。”
没有回应,竹林里穿梭着风雨,沙沙地和着声,她满脑子里都是阿勒不会凫水这事儿,惶然地朝水流奔走的方向看去,只见到一剪寒水携着石,携着叶,毫不留恋地奔向远方。
不该吧?
龙可羡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像被水泡皱了,一戳就酸软得想冒泪花儿,她其实不是传言中冷漠的样子。
她攥住湿漉漉的衣摆,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低声地,带着点哽地唤一声。
“哥――”
这一声断在了喉咙里,她的腰猛不防一紧,像被双铁臂死死揽住,带着点儿狠劲,蓦地将她拖往溪边,两人歪七扭八,跌进了岸边草地里。
阿勒呛着水,也咳着笑,不顾满头满脸的水渍,把人抱在身上,就势捧起龙可羡的脸:“让我瞧瞧,哪里来的哭包?是这溪里生出的小妖精么,嫩得能出水了。”
龙可羡惊慌初定,心口还在剧烈跳动,但脑中已经明白过来了,祸害遗千年这话是真理,在阿勒身上尤为适用。
她目露凶光:“没哭!”
是没哭,只是让雨打得眼眶红,阿勒张开虎口,把她半张脸掌在手中,仔仔细细地看,龙可羡生得白净,但不是病弱的不见天光的苍白,是活色生香的润白。
让寒水一浸,白里透着冷润,像剥了皮的荔枝,饱满的,勾着人去咬破那层果膜,肆意地品尝里头的甜汁。
他曾肆无忌惮地咬破过,把生嫩的果子催得红熟。
像疾风骤雨里不堪摧折的花骨朵儿,颤巍巍地绽开来,那是只有他一人能赏的景,他为此臣服伏跪,低垂头颅,又一跃而起,吞吃得丁点不剩。
“方才喊什么呢,”阿勒看着此刻的她,想着过往的她,声线低了下去,眼神专注,“再喊一声来听听。”
“不要喊,”龙可羡觉得他的眼神与往常不一样,浑不吝的人正经起来,让人总难招架,“你躲在水里耍我玩儿。”
“没耍你,”阿勒拇指抵着她耳下,“水草缠人,厚苔湿滑,我在水里不如你灵活,跌得一时起不来。”
“真,真的么?”龙可羡半信半疑。
“千真万确,我哪舍得让你着急,畜生才干这事,”阿勒忍住了揉红她耳朵的欲望,点点她鼻梁,“看看,急得鼻子都红了。”
龙可羡鼻子发痒,别开了头,见着两人姿势不太得宜,便要从他身上爬下去。
但紧接着被阿勒擒着下巴往回扳,阿勒手劲收不住,掐得她双颊的肉往中间挤,嘴唇微微地鼓起来,合不上,随着呼吸,里头红通通的小鱼若隐若现。
就这般,两人都顿了顿。
风催着雨一帘一帘地落,仿佛不会停下,两人都湿透了,龙可羡觉得冷,但阿勒越发的热,热得他抬手松了衣襟,露出半片精厉的胸膛。
“同你讲件事,你听不听?”
阿勒眼里更沉了,宛如这天上落的不是雨,是一滴墨,在他眼里晕开,又深又浓,搅起漩涡,让人越看越移不开眼,心甘情愿地随之沉沦。
他才是妖精。
狐狸精。
“你要讲什么?”龙可羡立刻想起旧事,警告他,“不能咬耳朵。”
“不咬,”阿勒把着腰,把她往上拖了些许,两人一上一下,眼里再容不进别的,“你知道如此良辰美景,该做些什么吗?”
龙可羡:“……刮风下雨,深林小溪,阒无人声。我们还掉进水里,一头一脸的水,哪里来的良辰美景。”
阿勒徐徐说,把字眼咬得很慢:“我看着你,就是良辰美景,你在哪儿,景就在哪儿。”
龙可羡回不了这话,她心口犹如揣了窝兔子,砰砰乱跳,简直想要从喉咙口往外蹦了!
“有件事儿,此刻不做,就算不得男人,那是缩头乌龟。”
阿勒一步步地诱着她,他仰面,雨水斜着打到脸上,他眼也不眨,让那张脸濡成了惊人的美色。
妖怪么,说什么都是蛊惑人心的。
“我不做。”龙可羡直觉这事可怕,会脱出她的掌控,说着话,人已经要爬起来了。
她这边一动,阿勒也动,卡着龙可羡下巴的手飞快往后绕,摁住龙可羡后脑勺,把她往下一压,往她的嘴唇就吻了上去。
“!”龙可羡怕被咬,她下意识地推阿勒,但这姿势没有支撑,她往地上摸,只摸到了满手湿滑的嫩草,滑得身体又往下落。
原本的蜻蜓点水,成了紧密贴合。
但预感中的疼痛没有到来,阿勒仰起颈,开始吻得重,像怕她跑了,仰颈时直直地撞上来,两片柔软的唇撞在一处,有些烫,但不疼。
两人都没有闭眼,唇贴着唇,鼻蹭着鼻,气息隐秘地交缠在一处,任由雨水冲刷,龙可羡在这瞬间想起了两人相识时的身份,意识到一件事――她是可以对他为所欲为的。
不必每次都由他恣意孟浪,而她躲着,避着,像头受惊的鹿逃窜。
她占着情理,占着公道天义,对他做什么都可以,没道理总让他牵着走。
鬼使神差的,龙可羡稍稍仰头,在阿勒皱眉时,猛地往下咬了一口,准准咬在他上唇,然后拉点距离,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留下的印。
痛感一闪而逝,阿勒舌尖扫过,甚至有些意犹未尽,他不满地说:“盖印么?”
“嗯!”龙可羡用力点头。
上下倒错。
龙可羡陷入了柔软潮湿的草洼里,脑袋后垫着只手掌,既保护着她,也掌控着她。
“这叫盖印。”
密密麻麻的吻先落在面颊,龙可羡睁眼望着穹顶,只能看见半边天际,她微微地张着唇喘息,脊背窜上麻劲,连手指头都钝钝的,胸口揣的兔子蹦Q得更起劲儿了,蹦得她有些头晕目眩。
说不好是什么感受,有点慌乱,也有点新奇,还有点引火烧身的刺激。
雨势小了,青竹直起腰杆,伸出细长叶片挽留雨脚,它们飘飘洒洒地落下来,每一丝雨都像亲吻,轻柔的,缠绵的。
而阿勒是蛮横的,莽撞的,从面颊到嘴唇,都让他吻了个遍,最后湿湿热热地叼着她的唇。
撬开了齿缝。
龙可羡在这时闭上了眼,舌尖滑润,这是太过亲密的接触,他们交换着体温,交换着涎水,这种亲密远超龙可羡想象。
她又开始仓皇地躲,可喉腔就这么大,她能滑到哪儿去埋起来么?
躲来躲去,就被哄着衔着,卷去了他那边。
那边更热,有那种草浪里荡出来的清爽味道,阿勒无疑是英俊的,俊俏中带着邪性,他对自己美色的杀伤力心知肚明,不作声是蛊惑,一开口就是勾/引。
没有中间地带。
龙可羡被咬疼了,笨拙地反击。
他们咬来吻去,情/欲被雨冲淡,在漫天淋漓里,露出动物式的亲昵,像两头要好的小崽子,不顾风雨,在草洼里滚来滚去,用最幼稚的方式表达喜悦。
***
两人淋着雨回白崖小院,从青石阶向上走。
离家时衣衫齐整,持着伞,有说有笑客客气气。
归家时伞丢了,衣裳上沾着草屑,衣角被碎石块磨得破破烂烂,都默不作声,气氛更是古古怪怪。
小院门口站着一人,遥遥地看着他们,惊了一声,“哎呀!”
龙可羡抬头往上看,余蔚撑伞站在阶前,提起裙摆几步跑过来:“少……少东家怎的弄了这么一身,这是碰上滑山石了吗?”
而龙可羡第一时间去看阿勒,他敞着领口,雨水顺着鬓边滑下去,从下巴到喉结,从耳根到脖颈,密密麻麻都是小牙印。
他不遮不掩,接到她扫过来的眼神,只略抬了眉,意思是,“怎么?”
坦荡得像个惯手!
龙可羡脸蛋刷地就腾红了。
一下子把阿勒拉过来,攥住他衣襟,拢得紧紧的,把那片刻的荒唐藏在衣衫下,成为只有两个人才知道的春光。
头顶遮来两片鹤羽,余蔚把伞面往龙可羡那斜,絮絮地唠叨这一路过来的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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