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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儿翻——容溶月【完结】

时间:2024-04-05 23:17:53  作者:容溶月【完结】
  桌上还有四碗凉透的汤水,什么凉茶,补汤,苏酒,福水,龙可羡想得到的,通通要给阿勒尝。剥好皮的果子一颗,瓜子瓤一小堆,糕点小半碟,药瓶是最多的,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
  阿勒把着门框,很突然地笑了声,什么不耐与疼痛,在那一刻都散得干干净净,转而衍变成为某种涓涓细流,肆无忌惮释放过的戾气被安抚下来,乖顺地任由细流冲刷。
  龙可羡是这样,她不会欲语还休地扭捏,也不会高深莫测地蛊惑,甚至话里只要拐两个弯弯绕,她就不懂,但她有自个儿的一套法子,只会拣着自己想听的听,不管最终会把话曲解成什么模样。
  正因为口舌笨拙,便习惯性地用行为表达情绪。
  喜欢你,便要黏着你,拽着你睡觉,分床都是对她的挑衅;
  高兴了,便撒欢儿满院子跑;
  不高兴,找个柜子把自己塞进去藏起来;
  受了欺负,第二日就带着 戒尺雄赳赳地上学堂,就算回家要被阿勒打板子,也要打得那小胖子满地找牙。
  头一回掉牙齿,以为自己要死了,就抽抽嗒嗒地把所有攒下来的金珠给他,歪七扭八写了遗书,连那把大黑剑,都指明要让阿勒做顺位继承人。
  甚是这些年在海上辟江山,阿勒有过不少出格的举动,逐渐从既匪也商的船队头子,成为一个诡谲血腥的传说,只有龙可羡,永远想都不想地站在他身边。
  龙可羡真是再清透不过的一潭泉水,偏偏遇上坏胚,最爱浸在水里兴风作浪。
  在找到龙可羡之前,阿勒是有过一个荒唐的想法:想走条循序渐进的路,和龙可羡做两个正常男女,从相逢到相知,再到相爱,静水流深,百年之后传出去都是再规矩不过的情之典范。
  但这想法只是闪过一瞬,就被另一个更显疯狂的念头压制。
  他在乌溟海时,用赤晶钢打了一条锁链,一丈长,指头粗细,因为毫无杂质,所以通体血红,在光线下锁链勾结处还能迸现银光。
  他想用它锁住龙可羡脖颈,绕着脖颈往下,封锁脊柱周旁几处大穴位,让她无法调动气劲,再圈缚双腕和膝盖骨,吊在梁下,耗空她的气劲。
  龙可羡恢复能力无人可匹敌,他们会日复一日地厮杀,但没关系,只要龙可羡持续待在他身边,什么都可以。
  若是二人“初见”时,龙可羡表现出抵触,阿勒就会把她锁在船上绑回去。
  但龙可羡蹲在他跟前,用一枚金珠买下了他,阿勒笑了声,更有意思了。
  ***
  暴雨持续到入夜。
  屋里点了三座烛台,尤副将喜笑颜开,和少君刚刚商讨完赏功细则,又说起廖氏船商的安排。
  “这雨来得嘈急,去得也快,明日便可以让乙船护送他们回王都,连带石述玉也该遣回去了,这两日在营地边上,不知瞎转悠什么呢,”尤副将挠挠头,又想起件事,“少君,这寨子里起出来的物件确实多,都运回伏虞城,在铺子挂牌卖出去么?”
  “唔……”龙可羡手头二十张条子,密密麻麻地盘清了所有物件,她随手抽出一张,“这些。”
  尤副将接过,努力地转动脑瓜:“属下明白了,闻商道毕竟在伏虞城里,受着各方的盯视,若是咱们在闻商道大肆抛售,那不就是踩在廖王洛三家头上撒野么,这些豪商巨贾平素私底下都斗得你死我活,不定怎么针对咱们呢。”
  “……啊?”龙可羡迷茫地看过去,眼神缓慢聚焦,而后坚定地点头,“嗯,不错。”
  “这倒好说啊,少君,”尤副将来劲儿了,“不回王都,咱们就在海上就地抛了,天高皇帝远的谁也管不着。这碧鳞岛荒僻人少,咱就不指望了,但涂州、北昭不都在赤海边上嘛。北昭都是大户,爱讲究,懂好货,好排场,出手还阔绰,就是朝廷难打交道,七七八八的规矩恁多。”
  “涂州好哇,那可是片销金窟,涂州戏楼谁人不知!”
  “都是好去处,”龙可羡提笔写在纸上,说,“雨后整装,天晴拔营。”
  “G!”尤副将肃然,接着道,“还有一事,事关哥舒公子。”
  ***
  黑风如龙,长奔而来,恶劣地咆哮一番后,留下满地残红,又低啸而去。
  尤副将是一刻钟前走的,龙可羡对着涂州、北昭四个大字踌躇了半晌,后背轻轻压来重量,一把略低的嗓音响在耳边。
  “想销赃啊?”
  龙可羡:“……是做正经生意。”
  也没说错,她这趟确实是打着正经旗号,干着正经差事,差事也算有头有尾地完成了,只是在中间寻了个空隙,给自己添了点报酬。
  养军呢,心不黑怎么养得起三山军。
  “两地相比,北昭实力雄劲,多年封锁海域,这三船东西都算紧俏货色,随便就能给你销了,但巡检司不好糊弄,山南海域那黑面小官也是个不懂转圜的犟脾气,只肯跟你正儿八经地拟协约,构商盟,做友邦。”
  阿勒提笔,在北昭二字上划了道线:“你以碧海三山的名义,跟北昭往来,长久来看是好事儿,但要私下往北昭抛掉这些货,会被他们太子全数剿毁,继而把你追到天涯海角。”
  龙可羡抚抚手臂,问:“涂州呢?”
  “涂州,”阿勒提着笔,捋起龙可羡手腕,眼神里浮出不悦,“都是些娘们儿似的戏子,日日涂脂抹粉,捏指抛袖。”
  “很漂亮?”龙可羡眼睛亮了亮。
  “嗯?怎么个意思,这就定了涂州想去瞧瞧?”阿勒弯下腰,寥寥几笔就在她小臂上画了道梅枝,“旧梅挂新枝,你若宽衣解带,今夜我也要成大家了。”
  潮湿的墨水扒在皮肤上,徐徐地渗入肌理当中,那梅枝遒劲,和着阿勒的笔法,显出富有攻击性的昂头探花之样。
  梅枝是新的,红痕是旧的。
  有吮出来的,也有不慎掐出来的,星星点点,都落在枝条上,缀成了靡艳的花儿。
  龙可羡呆呆地攥着指头,任由指甲嵌入掌心,风里逐渐带走水汽,留下的是墨,收干之后紧紧扒着她的皮肤。
  毛笔尖是湿滑的,痕迹却在发烫。
  “我……”龙可羡竟然轻轻地颤了一下。
  “龙可羡……”阿勒笑出气音,“怎么好这么敏感呢,不过逗你一逗,跟逮着你欺负一宿似的,我都感觉自个儿像个畜生。”
  小臂的热度渐渐往上蹿,烧到了龙可羡耳尖,她拽拽阿勒袖摆,然后把左臂也撸起来,莹润纤韧的一截儿,上边错落着更多细碎花点。
  她握着笔,往阿勒手里塞,结结巴巴,又要撑着少君的气势,要求他:“画,再画一枝……”
  “不是好墨,玩玩就罢了,别留到身子里积成祸害,”阿勒丢了笔,把她抱到桌上,“回头我寻块好的再玩儿,届时画个……”
  阿勒凑在她耳边说了两个字。
  “……”谁知少君陡然变色,怒气冲冲道,“不准在我身上画别人!”
  阿勒一愣,笑出了声:“是别人么?”
  这话一出,龙可羡就愣了愣,阿勒就画过一份艳册,南北双王不得不说的艳情秘事,他这样说,是猜出了什么?是将龙可羡与北境王合二为一了?
  她没着净袜,蜷着脚趾头出神。方才尤副将走前最后说的也是阿勒,简而言之三个字,瞒不住。
  尤副将说,人连奸商都能把在手里当狗遛着玩,凭借那点手上伤痕与行为举止,加个称呼,就能推测出对方是鹳城廖氏,对鹳城大街小巷传的歌谣也能信手捏来,当真看不出三山军来头么?
  若他早早知晓,却不点破,还在言辞间直白地袒露对北境王的仰慕,连那点儿冒犯都不藏,那便是情丝早发,只是龙可羡彼时不曾意会!
  若他不知晓,那般聪明的一颗脑袋,这点抽丝剥茧的探究也不做,岂不更是为爱遮眼、情深意重吗?
  龙可羡心口的兔子叫嚣着,几乎要从喉咙口往外蹦,千言万语糅成一句。  “你……你亲我!现在亲!”
  阿勒倏地把手撑在桌沿,用双臂锢着她:“让我瞧瞧,是把我放在心中想了一遍么?眼里的水浮上来了……”他咬着耳朵,说悄悄话似的,“耳朵也红了,告诉我,想了些什么?”
  龙可羡不管,攥着他衣领,“吧唧”地用力亲了上去。
  少君……北境王……碧海三山……
  坦不坦白,暴不暴露的,龙可羡全部忘到了脑后。
第34章 甜头
  涂州、北昭, 龙可羡哪个都没选。
  暴雨洗去半边残云,翌日,穹顶蓝得透亮。
  龙可羡合上漆封小竹筒, 把最终的决定绑在海鹞子上, 捎向了那片翻涌的海域, 而后默默地看了眼榻上熟睡的阿勒, 悄没声儿地拉开门,登船出了海。
  海鹞子悬停在天边, 转动眼珠,盯住正吞吐白沫的海面,倏尔振翅提速,俯冲直下,宛如颗疾坠的雹子。
  “哗啦”一下, 没有砸入水中,反而精准地啄出小鱼, 得意洋洋吞入腹里, 直到吃得半饱, 消磨了两刻钟,才落在客栈另一边窗口。
  大老爷似的, 挺个圆肚踱来走去。
  不多时,从窗口慢悠悠伸出来只手, 修长的,从上到下罩住了海鹞子,连翅带头捞进来。
  “鸟球,肚子都快坠到脚上了。”
  “啾。”海鹞子不乐意听这话, 在桌上不停跳踩。
  阿勒打开竹筒,一看, 唇角徐徐拉开。
  小少君学聪明了。
  阿勒昨日的话就是在提醒龙可羡。
  北境还未脱离王庭掌控,别管那层从属关系多么薄弱畸形,龙可羡都是骊王座下的分疆之主。
  她本来就受着骊王的忌惮。
  在骊王眼里,北境王就是个难以拿捏、行事张狂的主儿,她连服从都是明码标价的,怎么可能放任北境与北昭建立什么长久和谐的共通关系。  对骊王而言,军事上无法拿捏北境,只有军饷赋税是龙可羡的痛点,他不扯着北境后腿,让北境继续穷下去只能依靠王庭就不错了,哪能给她白送银子。
  王庭与地方的关系畸形,那是地域民风所致,分散的疆土导致无法集权,王庭自古就是祁国境内多方势力妥协的产物,象征意义远大于实权,龙可羡没有改天换地的雄心壮志,就只能走另一条路。
  涂州么,再是个销金窟,吞吐量也是有限的。
  北昭是荆棘丛路,涂州充其量只能算是窄道。
  龙可羡看的不仅仅是如今把在手上的三船货物,还是未来,她甘心在海令风口插一脚之后,只能风里雨里地往来,做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么?
  小少君不是做掌柜的料,她连算盘珠子的使法都只是听响玩儿,最趁手的还是叠雪弯刀。
  从一开始购船,打入闻商道,到借机南下来到碧鳞岛,龙可羡看到的不仅仅是商路,还是兵道。
  为什么带兵南下?伏虞城不缺船户,二十两银子就能买断他们两个月。龙可羡打的主意,是带兵南下之后便没打算再带回去。
  乌溟海上有无冕之王,赤海却空悬无主,而龙可羡不要虚名,她要实利。
  片面地看,龙可羡想让三山军一南一北地包夹祁国陆域,把北境巡检的那套搬到赤海,形成能战能防的船队。
  从全局观,赤海是片好地方,南临乌溟海,西通北昭,东面雷遁海,龙可羡要霸着这个中枢,在赤海海上形成纵横网线,捏在手中。
  有这野心的人遍地都是,但他们止步于两点,船与人。
  战船就好比战马,龙可羡虽然斥资购下飞鸥船,但它作为商船绰绰有余,却远远达不到战船的标准。  龙可羡要的是黑蛟船那样的神驹,而不是飞鸥船这样的跛脚驴。
  “三条战船,还要配备齐全,你是逮着我薅呢。”
  阿勒看着信,想象龙可羡写下这些字眼时,眼里流露出的野心,再想想这小白眼狼招呼都不打就躲出海,他便有种咬坏龙可羡的冲动。阿勒咬着笔,悠哉地单手枕臂,在心里过了无数狮子大开口的不平等交换,但最后还是提笔,添了寥寥几个字。
  ***
  金乌西坠,龙可羡乘浪而归,她又按着此前得的海域图,到近海巡了几圈。
  泊岸时,天色已经完全沉下来,归鸦溶于昏暗的林叶间,龙可羡蔫头耷脑坐在舷梯上,拿手兜着逐渐暗淡的夕光,一抓一握的,像要把光摁进手心。
  阿勒一整日都没见着龙可羡,此刻站在舷梯下一听,顿时乐了。
  这姑娘喃喃着要吸天地精气呢。
  “这是哪儿来的小妖怪,俊眉润眼的好生招人疼。”阿勒三两步上梯,龙可羡没设防,来不及起身就被圈了个满怀。
  “头发――”龙可羡低喊。
  阿勒把辫梢绕进指间,和她并肩坐着,他腿长,舷梯没处搁,只能搭在三道木梯之下,看着落拓又不羁。
  龙可羡闷不作声,阿勒也不提,两人就坐在舷梯上,看薄薄的月光洒下来,一带碎盐粒般的星河就流淌在脚下。
  有她,有月,有海,就差壶酒了。
  忽而听见潮浪里夹着叮叮声。
  “嗯?”阿勒仰头,就见舷梯上的木架挂了只瓷铃铛,天青蓝的底色,上边点着两粒芝麻黑点,再有扁平的一条直线,怪诞得很,风一吹丁零零响。
  “我的!”龙可羡见他要摘,忙起身劈手去夺。
  舷梯本就狭窄,阿勒稳身不动,一手把住龙可羡小臂,起身再坐下,瓷铃铛已经落入手里,他拎高,对着风灯细看。
  “!”龙可羡想去够那铃铛,但舷梯实在承不住她一踩的,“丑的,辟邪的东西,客栈妹妹说水里有生着利齿的大鱼,画只猫挂在这里,便不敢来撞船……你别看了!”
  她觉得羞耻,少君十八般武艺样样都行,书画实在拿不出手。
  “嗯――”阿勒拉长了音,把铃铛挂在手上抖两抖,笑,“这线团是只猫么?这话讲出去,怕整座岛上的猫都不答应。”
  “……有须呢,”龙可羡闷声,“还我。”
  没想到阿勒施施然把东西往怀里一揣:“送我了。”
  “你喜欢?”
  “芝麻小眼,扁嘴短须,连尾巴都没有,我喜欢得不得了。”
  “……我不信,你又诓我。”说着不信,龙可羡的手已经收回来了。
  “我喜好特殊,你不是不知道,”阿勒双肘往后架在梯上,“亲也亲了,睡……也半睡了,不值当你送个定情信物么?”
  “先前送你二十八件好东西!”
  阿勒嗤笑:“那些算个什么好东西,屏风?硕大笨拙,净会扰人视线,这玩意儿在你我之间挡了多少个日夜,若世上没这东西,我夜夜都能瞧着你睡!”
  “……”龙可羡软下来,扯着手指头,低声反驳,“镶金嵌玉,值钱啊。”
  “我要值钱东西做什么,等着有朝一日你将我踹了,倒腾一手,折成现银收入囊中,充当少东家给的遣散银子么?”
  “我没有说这话,”一句话扯到了天边,龙可羡警惕地看他,“你不要拽我踩话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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