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以外,人生里的痛苦都没有了。
骨头散了,身躯消了,只有体温和两颗脑袋。那天地就变成了他们的身躯,一起存在,同生共死。
乌兰贺努力想象了下,也跟着笑了。
他们笑了,其他人就接着喊,“二拜高堂!”
白骨笑容又僵了下,小黑有个老爹,而她什么也没了。
乌兰贺感觉到她气息的改变,头歪了下,脑袋贴了脑袋。
白骨又笑了,成为白骨后,人生的酸甜苦辣都与他历过了。无论何般滋味,他都陪在身边,携手同行。
“夫妻对拜!”
便是与他执手,相依相偎,同赴黄泉。
“哈哈哈,哈哈哈!”一群白骨面具,一个白骨魔头,躺在虎头山的林间,对天地而笑。
此笑疏狂,此生不悔,天地见证。
虎头山中皆回笑声,是人笑,是山笑,是埋在这里的冤魂笑。
陈十一娘落箫不动,人不怕死,箫声又有何用?可她不明,他们为何不怕死。她更不明,明明痛苦的人是她,为何白骨却道缝不好自己。
她不明白,只能寄希望世间恢复寻常,那样就会好的。
陈十一娘带胖头龙出了林,山脊下却见满地打滚的兵将,他们前来回禀,“王上,鄂古兵马正攻打而来,要来蜀阳抓你。”
王上大斥,“你们怎么输了?”
“你干什么了?”陈十一娘未知何事,但窥出异常。
“别说了,弃城再定都,”王上跛脚跳了几步,又指兵马, “你们去蜀阳城下圣旨,就说令扶郅公主和亲鄂古大王。”
陈十一娘知他散布流言,说天下被丢弃的女人皆成白骨魔头,在蜀阳颠覆天下。亦知众多追随者是为瓜分蜀阳城的女人。
可她不知,胖头龙根本不会让他们如愿。召集兵马后,一边令兵马扮成鄂古兵,一边令他们攻打鄂古。
他要看两败俱伤,然后一人拿两处地。
结果兵败如山倒,鄂古大破边境,他彻底丢弃蜀阳。
“重要的不是在哪里当王上,重要的是孤就是王上。”他边逃,还在拟定下一个都城,选好后,他道,“是不是女人没裹脚就可以打胜仗,你给孤找大脚女人,让她们去替孤把王位夺回来。”
陈十一娘冷了脸。王上现在要去找大脚女人,这意味着所有的坚持荡然无存,想要恢复的寻常世间不复存在。
“听不懂吗?现在要大脚女人,和你女儿一样,让她们替孤冲锋陷阵。”
在心死的那刻,她再次看看自己的脚,“脚的大小,你定的?”
“不然呢?小脚跳舞好看,又好握在手里,让女人听话。现在跳舞没用,要去披甲上阵。”
陈十一娘张嘴扬唇,是在笑,可出声却如哭,“我以为裹脚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女人从四岁要裹到死,我以为它该长在我肉里,像吃饭睡觉一样是必须的事。你却告诉我是为你好握听话。”
她再也不走了,笑得捂住肚子,抬头时,泪流满面,把她信奉的王上从马上踹下,踩上他的脚。
“为了这个,我努力把女儿变成你们喜欢的样子,你现在又要女人变成她那样。那我的一生算什么?”她拆出她的裹脚布,给他看。又长又臭,这就是他口中的好握和听话。
腐臭之味如臭掉的鱼虾,腐烂成泥,胖头龙不住作呕,“你给孤缠起来。”
“好,我给你缠,我告诉你什么是缠足。”她脱下他的鞋履,掰断他的足弓,将他四根脚趾的骨头压到脚底,脚背已如新月。再把她裹脚布缠上,就是最完美的三寸金莲。
“疼!”王上疼得在地上打滚。
“你为什么喊疼?你们不是常说,女人都是这么疼过来的吗?那你为什么遭不住?”
他们都是这么说的。所以她成了受害者,又成了和他们一样的凶手。
她杀死自己,再杀死女儿,让女儿成为另一个自己。渴望她在一群受害者中成为翘楚,幻想和她在苦难中歌颂伟大,以此获得生命最大的绽放。
不过是渴望生命有所意义。可她才知,这个意义,只是好握听话,而且是会变的。
敌军滚滚而来,万江海带兵对峙在城门,中了融骨散,力不从心,身不从己,他就把旧臣全被拉到蜀阳城外,让他们站在兵马的最前头。
这群人当苦力,钻在偏僻处修百姓的房子,幸免于难,眼睛现在是顶顶好。
满朝旧臣瑟瑟发抖,跪向敌军,“大王,他们都中毒了!快进来,我们拜你做王上。”
上去就投降,不带一点犹豫,这可让万江海笑了。
不仅是死心彻底,还悔不当初,怎么当初去镇守他们的天下。
战马驰出,纵难看个仔细,万江海与兵将也对敌斩杀,一剑剑还的已不是当年仇,而是对王臣的愤,“你们嘴皮子能拉壮丁,叫人出去和亲,怎么不镇天下。”
“拉壮丁死的是壮丁,和亲死的是女人,又不是我们!”他们只顾逃命去。
万江海摔下马,已是难起身。曾经的天下,皆为利往,皆为利来,而他最好的年华全为了那个天下,可惜啊,看不到新的世间了。
利矛刺来,万江海近乎等死。然迎一阵粉末,敌军慌张遮目。脚步声一踏踏,来者正是稽查司的太监,他们前来送解药。
“咚咚咚!”铁光打着,玉和山庄的火烧云仍然未褪。
“战胜自己,战胜自己!剔除贪婪、软弱、痛苦,带领国度和子民走出史书的轮回。”扶郅打剑打得手掌已破,血入剑。
痛,依然痛。她痛什么?痛世间王不成王,人不成人。
世人为王,就想登高一呼,享尽所有。而她什么都不想要,愿意一生孤独,一无所有,也要改变世间。
没有人会有想当这样的王,但扶郅愿意。只有改变全体人的命运,那才是真正的王上。恰恰是这遥不可及的目标,让她无法出魔。
“王上,敌军已至蜀阳城。”太监来报。
铁光轰出炙烈的火花,似一场悲鸣。
扶郅握剑入水,披甲上城楼。
这把剑成没成,扶郅不知,她的眼睛依然是红的,体内功力并不平和。
至城门,已是血杀一片。
在两军交战中,一群残兵突至,“鄂古王,我王上要求停战!献扶郅公主和亲于你。”
城楼上,扶郅不动,交战不停。
“望公主以家国天下为重!”残兵施压。
就是这句话,让扶郅拔剑指向他,“是谁打的这场仗?”
残兵惶恐,“王上。”
“他人呢?”
“弃城跑了。”
“那他为何不为家国天下?”
残兵答不出。
城楼上的扶郅本已着盔甲,如若男儿,她再断如瀑乌发,削去她身为女子的美貌,举发示众,“蜀阳百姓,全体将士,今我扶郅,不为女,不为男,只为将。若败,与你们同死,若胜,废君王之制。愿同战者,与我杀敌!”
白骨断发绝亲,扶郅断发绝了自己。唯做一将,飞下城楼,城门随她冲出千万人。
“我等断发同行,与王上同战!”全体女兵断发。
“将无男女之别,与王上同战!”全体男兵断发。
“我等为将守国,与王上同战!”全体百姓断发。
由扶郅带领,浴血奋战。众城之士,不为男,不为女,只为将。是僧?是道?是寻常人?皆不是!只为将!
前来下旨之人仓惶而去,至一半听萧萧剑风,血流冲喉,竟再难前行。断发回城,同去杀敌。
敌军亦至虎头山,此时小红豆刚把解药送达。
解药洒下,都快入土之人猛然惊醒。
活了,真的活了。生命复苏的那刻,白骨扑向乌兰贺,像只猫蹭着他的脸。
蹭蹭蹭,将他脸皮都蹭红了。
可他也不管了,狠狠抱住她。
小红豆咳了好几声,他们都不分开,忍不了,就道,“哎呀,你们悠着点,敌军已攻蜀阳城。”
“那我们赶紧回去找大漂亮。”白骨爬下来。
未得出林,野猴子再次出现。
这回可不是令白骨打喷嚏的猴子毛,他们各个毛发长得像狂狮,持长矛,“杀掉玉和山庄,城里就没有援军。”
小红豆嗅出不对,“你们哪得来的情报?”
敌军二话不说,长矛刺来。小红豆飞身对掌,功力出,长矛竟穿掌入骨,碎他一只手。修好的茱萸花手链与碎骨同裂,泯入尘埃。
凭他多年功力,怎会被轻易破功?他眼珠陡大,闪出惊恐。
“小红豆。”白骨飞奔来相救。
小红豆以另一只手挥力,阻她前行,“快走,他们有……”未得言出,长矛穿心。
“走啊!去蜀阳城。”小红豆转身对敌,蓄出最后一道力。
不得打出,心脏停跳。
他凭着最后的力气,望向高空的太阳。话不得出,只是可惜这辈子做不成好人了。最终活得,谁待他好,他就待谁好。
半生是被欺负的老实人,半生是欺负别人的大总管。小红豆真想看看扶郅的那一种世间,好人有好报,善人治善世。
敌军长矛似剑,以剑阵杀来,跨过小红豆的尸体,“斩杀玉和山庄,别让他们离开!”
剑阵之快,拖下众人归城步伐。
白骨飞上空扔针而出,银针弹回,又不得不使力挥散自己的针。
刚是针散,长矛已至眉心,速度飞快到白骨难反应。
身一坠,入小黑怀。
乌兰贺拉她脚底,方避长矛。使以功盾环绕,面前矛根根刺来,竟带功力,将其功盾打碎。
“此阵古怪,似融玉和山庄之阵。”乌浩楠立地运掌,以天玄地影术对之。
龙啸穿天,竟未能冲散阵法。敌军长矛转动飞速,分裂出五小阵,在地间横扫而来。
“有人在控他们。”就在阵法分裂时,白骨看到阵法中央有人。
有人在吹箫,就像她娘亲那样,可里头没有声音。又或者说,这声音外人辨不得,但敌军可听到。凭此音控人,使敌军斩杀无情,行之若鬼。但真正的杀手却是吹箫人。
“不是控他们,是控物,”乌浩楠想起一人,“肖王府中曾有凤仙,亦有鬼仙,风仙控人,鬼仙控物。难道肖王把鬼仙送给了鄂古?”
五个阵法呈圆盘之状飞来,显然是猜对了。
阵法中射出长矛,莫看只有五根,却是功力难挡。它被鬼仙之乐所控,音控物比人控物更快。人群唯有分散闪躲,长矛碎遍山林壁石,竟对其无法。
忽有箫音穿遍山谷,五根长矛如遇隔墙阻挡,随箫音变换成低细之音,矛在空中断裂。
她来相助?白骨不可思议。
天空先落下一只胖头龙,在地上摔出个坑,两只脚露在坑外,变三寸,缠着裹脚布血流不止。
陈十一娘飞落在坑前,“你们去蜀阳城,我对付他们。”
一众人先行离去,白骨随之在后,身后胖头龙惨叫连连,“你清醒一点,他们打过来了,快让孤逃命。”
她回头看了眼,娘亲竟叛胖头龙,不知为何她突然改变。
“清醒什么?受苦之人岂不知自己苦,是我无时无刻不在逼自己睡着,”陈十一娘抓住他的手臂,“最该醒的人是你。”
“你……你干什么?”胖头龙扭动着双足,他只想逃跑,这个疯女人简直比魔头还魔头。
“你是王上,不该为子民冲锋陷阵吗?”她厉掌劈下。
胖头龙小臂断,陈十一娘拆出他的骨头,挖做箫,吹带血之乐。就让这个天子的骨头成为利器,让他为子民御驾亲征一回。
第55章 大结局 下
杀!杀!杀!
新造之剑超出扶郅预料,让她魔血难平。它仿佛自带生命,吸食着扶郅的功力。
难控,失常。鄂古王之兵再度袭来,他们人人发着恶臭,脸上都是青灰色的毛发。
“不好,他们是中了千锤百炼消魂散的毒人,把他们轰远,不可沾他们。”稽查司的太监们提醒。
花和尚和刁老道运功成盾,扶郅拍出剑风轰开这群毒人。
毒人像骷髅一样散架趴下,须臾又爬起来,脖子扭扭,依然往前走。全然不知痛,不知退。
鄂古王稳坐龙椅观战,拍着他随身带的锦盒,“千锤百炼消魂散,作战版。只要沾了他们的血,你们的人和地都会中毒。”
一言罢,毒人自割血,血入蜀阳地。
兵将百姓皆恐,毒人之兵打头阵,身后还有千军万马,如何赢?
看那鄂古王满脸毛,却露阴险之笑。扶郅蹬脚而出,直接斩杀毒人,血染她脸,“那给我们陪葬吧。”
扶郅孤身杀毒人,毫无畏惧,兵将万箭齐发直向鄂古王。
鄂古王令战鼓加急,毒人齐摆阵,约是四人成阵,飞速旋转,身带长矛利刃割来。密集之术,竟把万箭挡下。
他们继续冲杀而来,密密麻麻似天灾飞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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