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她最后还是点头选择相信劳尔,答应他等待下去,可仍旧阻挡不住心中溢出的苦涩。
就像是终于等到了另一只靴子也落了地,如预料中所迎来的阻挠反倒让克莉丝汀稍稍松了一口气。现在的她和劳尔的之间存在着如此悬殊的地位差距,这段感情本就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冒险。
不过,或许是上帝终于感受到了她心中的无限悲伤和迷惘,又或是去世的父亲再也不忍见到自己女儿夜夜垂泪的姿态,在这个夜晚,克莉丝汀的祈祷终于得到了回应。
那位消失了许久的音乐天使,在今夜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
‘……因何哭泣……克莉丝汀……?’
当那个无比熟悉又美妙的声音再次从这个石室的上空飘下,叫出了她的名字时,克莉丝汀激动地一下子站起了身,憋得通红的眼眶里的泪水唰得落了下来。
“……父亲……”她几近哽咽,迫切地向这个声音确认着,“……音乐天使……是您吗?”
回答她的是一声低沉的叹息。
“您终于出现了!”克莉丝汀仰起头,嘴角刚刚扬起的微笑未及绽放,又立刻化为深深的悲戚,像是害怕对方再次消失一样,急急忙忙地忏悔起来,“您原谅我的傲慢了吗……?您曾说降临于世是为了让我领略艺术永恒的魅力,可我却还是将忍不住将自己的心留在了世间:我不该因为唱出了您赋予我的歌声而沾沾自喜,更不该抱着虚无的幻想渴求并不属于我的爱情!我一定是让您失望透顶了吧?”
她单薄的身躯重新跪在神像之前,声音止不住颤抖,晶亮的泪水顺着脸颊簌簌而下,“请您原谅我的浅薄无知!这段时间我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从今天开始,我愿意奉献出我生命中所有的激情,燃烧我的灵魂,永远接受您的指引和教导——让您的音乐永久地栖息在我的唇齿之间,让整个巴黎为之惊叹倾倒!……请您不要再消失!不要再离开我了!”
克莉丝汀为父亲点起的那根蜡烛无风晃动,她睁大双眼,满怀忐忑地等待着音乐天使对她这段剖心析肝倾诉的回答。那双被泪水冲刷过的眸子亮得惊人,隐隐透出一丝虔诚病态的狂热。
在一阵悠长的沉默之后,天使如梦似幻的声音再次幽幽地响起,却因为石室中空荡的回声而显得多了一份诡谲。
‘可怜的孩子……同我讲讲,你爱上的那个人,是谁?……’
道林站在阳台上,匀称修长的身姿半隐在黑暗中,碧蓝色的眸子透过玻璃望进在灯火中站在夏尼兄弟之间得体浅笑的苏冉,艳红如血的薄唇中吐出一阵青烟,彻底模糊了那张完美五官之上的神情。
袅袅的烟雾散去,在觉察到身侧靠近的人影后,他放下修长的手指,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来人。
走下牌桌的亨利勋爵托着酒杯,穿过小客厅慢步走到了道林身旁。在开口前,他转了转手中的水晶杯,将杯中的利口酒一仰而尽,才不无惋惜和抱歉地说:“我深深地为你感到遗憾,我的朋友。”
“遗憾?你确定?”道林用着疑问的腔调淡淡讽刺道,随着他弹指的动作,指尖那颗若隐若现的红星跌落在地面,然后熄灭。
亨利勋爵那双褐色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这张让他沉醉又钦羡的脸,眼底藏匿的欢欣在听到道林的话后变为一抹明朗的微笑:“我必须得承认,我确实为苏小姐和夏尼子爵的结合感到欣喜。”
他说着也转过身,同道林一起看向灯火辉煌的室内。
劳尔此时俯身在苏冉耳边说了什么,她垂下头,微微勾起嘴角,清丽的脸上迸发出了一道在今晚难得一见的真实笑意。
“瞧,多么情投意合又登对的一对年轻人。”亨利勋爵由衷地赞叹道,小心翼翼地不让语气中的得意和庆幸流露出来。
这一次可真是惊险万分,道林对这位棘手的小姐动了真格,他眼看着就要失去自己可爱的研究对象。不过就在他想着如何破坏这一切的时候,这位苏小姐转瞬就和别人订了婚。
这样的时机,这样戏剧化的转折,简直妙极了!亨利勋爵暗暗地想。
道林没有搭腔。他知道夏尼子爵最近和那个《欢聚》的女高音打得火热,他倒是一点不担心苏冉会爱上这样的男人。只是在想到身侧之人在这门婚事中扮演的角色之后,那从晚餐开始时就灼烧着他心脏的情绪此刻毫不掩饰地压向了对方:“……现在你终于满意了。”
亨利勋爵一边狡黠地笑着一边无辜地摇了摇头:“这你就错怪我了,亲爱的道林。你知道我不是婚姻的卫道士,这是事实;我也确实曾向菲利普表达过苏小姐与劳尔甚是般配的看法……但也仅此而已了。上帝作证,我可从不爱管闲事。方才祝酒辞里感谢我对这门婚事的促成,不过是伯爵看在多年的情谊上,在饭桌上抬举我这个老朋友罢了。”
今夜的小宴会是为了庆祝苏冉乔迁新居,也是夏尼伯爵为了让她逐渐适应起巴黎未来正式社交场合的预热。邀请的客人都是苏冉熟识的朋友,比起上次在The Grand Hotel的那顿晚饭,只多了一位远道而来的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先生。
夏尼伯爵在晚餐开始第一次举杯时,就迫不及待地向在座的各位宣布了苏冉和劳尔订婚的消息。
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如平地惊雷,在心思各异先生们的祝贺声中,这顿晚宴的气氛在一开始就陷入了极其微妙的漩涡之中。
看到道林不置可否,似乎依旧对他在这件事中推波助澜的样子耿耿于怀,亨利勋爵放下酒杯,抬手搭在了道林的肩膀之上:“好了,我的男孩。几年后往回看,你要庆幸你没有同这位苏小姐结合,就像那位西比尔·文一样。还记得我当时是怎么说的吗?”
道林抬起眼,水晶似的蓝眼睛闪过一道暗色。
亨利勋爵依旧搂着他,不紧不慢地单手从烟盒里拿出一支香烟:“女人改造男人的唯一方法就是让他感到厌倦,还有什么比婚姻更佳的捷径呢?结婚后你当然会善待她,因为人总会待那些自己毫不在乎的人很好。但她很快就会发现你的冷淡。”
亨利勋爵说着在道林眼前晃了晃自己手指上的结婚戒指。
“女人一旦发现自己丈夫的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要么变得邋遢成性,要么开始戴时髦的帽子,不过出钱的却是别的女人的丈夫①。所以说从这个角度来看,你已经比我幸运太多。”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道林,继而露出一个带着甜蜜而忧郁的笑容。
“别为打翻的牛奶哭泣啦,道林。放手吧,生活为你准备着一切。凭你这非同寻常的美丽外表,你什么都能做到。”
道林还记得西比尔·文自杀后,亨利为了开导他,说出了类似的论调。那时候的他听完大受震动,深以为然。可现在,当他试图将苏的脸代入到亨利描绘的情景中去,这幅图景马上就以一种不合逻辑的方式迅速分崩离析。
他只觉得亨利呱噪。
苏怎么会变成亨利口中那些索然无味,爱慕虚荣,逐渐变得肥胖的女人?
他完全无法想象。
她是一个如此特殊的存在。他又怎么可能会厌倦她?
更为讽刺的是,他所向披靡的容貌,唯独在他最渴求的人面前毫无作用。直到今天,她还是不肯将视线放在他一个人身上,更不肯将自己的心交付。
眼前闪过埃里克那张比魔鬼还要丑陋的脸,道林慢慢眯起眼,心中再次滚起浓稠炙热的黑色岩浆。
亨利勋爵点上烟,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语气轻快地转换了话题:“对了,我今早给巴西尔发了电报,他应该过几日便到。他一直想来带着自己的作品来巴黎参展,有了你的画像,这次正好完成这个长久以来的心愿。到时我们三人一起回伦敦去。”
道林闻言瞳孔一缩,猛地扭过头,死死地盯着亨利勋爵的眼睛:“——你说什么?”
看到道林如惊弓之鸟的表情,亨利勋爵笑着吐出一口烟雾,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紧张,亲爱的道林,我知道这次你把那幅画带来了巴黎。如此热爱它想要把它带在身边可不是什么值得遮掩的事,巴西尔高兴还来不及。那确实是一副惊人的杰作。”
“你怎么知道我带了那幅画?”道林用尽全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轻轻地反问,还未燃尽的香烟熄灭在他突然紧扣的指缝里,在白瓷一样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焦黑的痕迹,“你……看到它了吗?”
眼底漫出妖冶的淡紫色,道林对着面前男人的烦躁与恼怒,在这一刻终于蜕变成了明晰的杀意。
……
那一场晚宴最终平安无事地结束,而苏冉如临大敌等待的这场订婚会带来的各种风波,却一个都没有发生。
如果说莫里亚蒂的冷静归结于他从夏尼伯爵口中对这件事的先知,道林的沉郁是在对这无力改变之事的消化,那么埃里克对她即将订婚这件事速度接受之快,反应之平静,简直让苏冉可以用瞠目结舌来形容了。
那天深夜,当她终于脱身有机会走进阁楼的密室时,坐在黑暗中的埃里克一语不发地听完她的解释,看着她右手中指上一直未褪下的戒指,只问了她一个问题:
“苏,你真的是被迫的吗?”
最后,只有迈克罗夫特如她预料的那样,彬彬有礼地送上了祝福,并告知了她自己准备返回伦敦的时间。不过在那双似乎能看破一切又欲言又止的灰色眼睛里,静静地流动着一种她难以读懂的光芒。
在道林、埃里克和迈克罗夫特三位先生以客人的身份在嘉布遣11号住下之后,在这平和的表象之下,她总是忍不住神经紧绷,莫名地感受到一股湍急压抑的暗涌,带着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而面对这一切毫无办法只能随机应变的被动,愈发让她觉得不安和焦躁。
但苏冉还是没有想到,最后打破这场平静假象的,竟会是一场惨烈的死亡。
作者有话说:
①改写自《道林·格雷的画像》原著第八章
***
我回来了,大家久等了。下面的剧情是一场案件,有请我们的大侦探福尔摩斯(误)登场。
虽然是剧情很自然地走向,但原本不在大纲里,不仅脱纲,还是从未写过的推理题材。过去的一个月恶补了很多推理小说,但作者太垃圾了,完全不会写侦探故事_(:_」∠)_
真的不想拖着给大家断更,但也绝不想随便凑合敷衍。时限是一个月,用尽洪荒之力终于构造出了这个案件。大家看了99%估计会发出“你想了一个月,就这?”的反应,但垃圾作者真的尽力了!(泪目
总之作者躺平,小天使们随便骂,别人参公鸡就好了quq以后再也不脱纲了!
我再去最后改一改,各位周末见!
莫里亚蒂(笑):真期待呀,死的到底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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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15
“让我, 在暗淡的月光下,
仔细端详你的面容,
在夜的光辉里, 如置云端,
轻抚你的美丽。”
苏冉坐在歌剧院上层的包厢里,摇动着手中的白色蕾丝折扇, 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台上扮相俊朗的浮士德张开双手,痴情地跪倒在地。
站在他对面的玛格丽特含蓄羞涩地转过头, 典雅和纯洁的年轻脸庞在舞台明亮的灯光照射下,美丽得令人心醉。
她将手叠放在胸前,粉色唇瓣中吐出如天使吟唱的歌声:
“哦, 宁静!哦,幸福!
难以形容的神秘,
醉人的哀愁。
……”
沉寂了一段时间的克莉丝汀·戴耶再一次出现在了巴黎歌剧院的舞台, 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以一种更加耀眼的姿态重新回到了观众的视野中。她不再是《欢聚》中的安琪儿,这次出演了古诺大师所作的《浮士德》中的女主角玛格丽特, 隐隐有将目前首席女高音卡洛塔·朱蒂仙取而代之的架势。
克莉丝汀得以如此高调地返回舞台,这其中会有埃里克的手笔吗?
苏冉回想着最近听到的闹得沸沸扬扬的新旧女高音之争的传闻, 又想到这几日住在嘉布遣11号养伤的埃里克,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不过,今晚的埃里克真的会留在公寓吗?
他和克莉丝汀……
想到已经彻底走样的剧情, 苏冉不禁用余光看了一眼坐在她身侧挺直身板全神贯注的劳尔,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那副仿佛连灵魂都被台上少女吸引过去的样子让隔着一个座位的夏尼伯爵眉头直皱,一脸怒容。
伴随着雷鸣般的掌声, 《浮士德》的第三幕落下了帷幕, 这部五幕长的歌剧也迎来了中场休息。
下台前, 克莉丝汀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舞台左前方的包厢, 在对上金发男子使劲拍着手掌叫好的英俊笑脸时,不禁甜蜜地弯了弯嘴角。然而这个缱绻的笑容在她的视线触及到坐在他身边的异国小姐时,瞬间僵在了脸上。
克莉丝汀在自己表情变化前急忙低下头,提着裙摆匆匆地退了下去。在穿过芭蕾舞团的休息区时,她听到有几个姑娘阴阳怪气地笑作一团,紧接着好像是害怕她听不见似的特地提高了音量:
“啊呀,最近被我们克莉丝汀迷得神魂颠倒的夏尼子爵今晚怎么带了女伴来?”一个姑娘语气夸张地叫道。
“你不知道吗,我听索尔莉说,那位小姐可是夏尼子爵的未婚妻呢!”另一个姑娘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有人马上接话:“是呀,我还听说那位东方小姐家出身显赫,说不好是位从远东来的公主。”
“真可惜,我还以为我们剧院里真能出一个子爵夫人呢。”
“别傻了,你真以为故事里的那些桥段能在现实中发生?有我们这样低微的出身,长得再漂亮——唱得再好,在那些贵族少爷眼里,不过就是比妓·女高级点的乐子罢了!”
克莉丝汀听着姑娘们含沙射影的讥讽,句句带着嘲笑的话语像把把尖刀,每一下都戳在她心口最痛的地方。她无意识地停下步子,提着裙子的手指一点一点收紧,垂下的眼中渐渐生出沉甸甸的情绪。
“克莉丝汀!”梅格从舞台的另一头挤过人群小跑到她的身边,转头使劲瞪了一眼那群聚在一起嚼着舌根的姑娘们,一把挽住了她的手,“别理她们,都是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讨厌鬼!我们走!”
克莉丝汀的胸膛轻轻起伏了一下,沉默了一秒后才缓缓抬眼,对着梅格露出一个柔柔的笑容:“嗯,我们走吧。”
她转过身,温柔乖顺的脸上因为下定了某种决心,而显现出了一抹决绝的神色。
中场休息时,苏冉实在被那一道道从其他包厢射过来的打量视线弄得不厌其烦。八卦绝对是写在人类基因里的天性,她与劳尔订婚的消息刚放出去,似乎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巴黎的社交圈,堪比后世网络传播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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