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听得更是危惧,生恐老将军一气之下来捉自己,被看见脸那性命就要交代这燕府了。
“祖父……是孙儿一时糊涂,此女是漫香阁的雅妓,今夜来我院里唱曲。容孙儿先将这姑娘送回去,再回来请祖父责罚。”少年躬身垂首,亦不卑不亢。
老者望着已经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长孙,虽神情凌厉,却未出言训斥。这个孙儿是他子孙两代中,唯一可继承他衣钵的,加之长子长媳十年前双双战死沙场……
对于燕羽这个长孙他自是分外疼惜些。想来他如今已至弱冠之年,又长年驻守边域,日日与长戟、战马形影不离,据小儿子说这孩子在营中亦是克己复礼洁身自好,从未找过营ji。
难得回都,也不过寻了个雅妓回来唱曲儿,都不留宿……还自己送回去。未免,过于持中守正。
“念你初犯,下不为例。”老者轻咳一声,又道,“你年岁也不小,今年也已经及冠。这次回边域前该给你定下亲事,我明日便找你叔母,令她给你好好择门亲事。”
“……是。”少年将军规矩朝祖父作揖行礼,“一切听祖父安排。”
……
仍是夜,鳲鸠停在飞檐上乱鸣,天上婵娟也被愁云隐没,只余一星孤光。
马厩边,少年骑着白色骏马朝少女伸出手。极为黯淡的素影清辉里,瑶光半摸索着伸出手,对方的手极大,她触到了一层薄茧。尚未找到马蹬,就已经被对方轻巧地拽至马背上。
夜里马车不便,不如直接骑马。可瑶光不会驭马,只得与燕小将军同乘一匹,她身上罩着件玄黑罗衫,是上马前燕羽命一小厮取来的。
男女同乘一匹马,毕竟引人注目。
罗衫宽大,散发着无患子的香味,应是桨洗后并未穿过的衣裳。
“抓稳马鞍。”少年将军沉声提醒。
“好。”
……
此马乃千里良驹,披星戴月一路疾驰。
瑶光虽与尹妙筠骑过马,可远不及此马风驰电掣。她被颠得有几分难受。身后少年的吞纳声平稳,却蓦地听他开口:“身子随马起伏,就不会难受了。”
少年声音清朗,即刻消散在风里。
“是。”少女讷讷答道,她试着照做,果然不再觉得颠簸。
过了一会儿,她回头道了声谢。少女声音柔柔,像一团柔软的棉花。
驾马的少年朝身前纤纤素影瞥去,只一瞬就望向前方漫漫长道。
约莫骑行半个时辰,终于抵达青云观。
瑶光被少年扶着下马,此刻乌云消散月色清明。
少女仰面,身前的少年极高,眉眼生得甚为精妙英气,琥珀色的眼中透着一股难得的清明,“尹夫人,只能送你至此了。”
“多谢燕将军。”瑶光说完,才想起什么一般,将罩着的黑色罗衫脱下,简单地折了两道递还回去。
燕羽怔了怔,还是接过去,又顺手搭在马鞍前头。接着纵身上马,低头对着瑶光道:“你若反悔,就还说是我掳你。”
“不,我不会反悔的。”瑶光道,“即便被人问,我也不会将燕家供出。”
马上少年沉吟片刻,最后说了句“多谢,保重”便驾马而去,很快消失在幽暗月色之下。
……
瑶光独自从后门回到观里,守门的是一小道童,似乎打了瞌睡,开门时睡眼惺忪,见到瑶光颇为惊讶:“你是……尹夫人,可是你怎么从外头回来?”
“我夜里睡不着,想出去走走,不是喊你起来给我开的门嘛?”瑶光朝他莞尔,月色下,亦如桃李之艳。
小道童挠挠头,还真以为自己睡糊涂了。于是憨笑着请瑶光回来了。
尔后,瑶光又走回厢房,这会儿已是四更天,门口两个仆妇靠着墙仍在睡梦中。她本想直接入门,却想起身上还穿着燕府的碧裳,便又辗转跑去后头的竹林将衣裳脱下,简单地以土掩埋之。
再蹑手蹑脚打开厢房的门……
“夫,夫人?”豆蔻满脸惊骇地冲到她跟前,颤抖着说,“我刚刚醒来,见你不在……”瑶光恐她吵醒门口仆妇,赶紧捂住她的嘴,又极快而小心地关上门。
“你小声些。”
豆蔻点头,瑶光才放开手,她解释道:“我方才睡醒后辗转难眠,就去外头走了会儿。”
这借口蹩脚,可豆蔻并不会深究,她哪里敢管少夫人的行踪。大婚之夜她被吓得不轻,话也比从小少了许多。
“少夫人,那……那你可要喝些热水,我去取些。”豆蔻很快转移了话头。
“去吧。”
只是瑶光并未喝上那口热水,历经一夜曲折,她早已筋疲力敝,躺回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什么也不愿再想。
……
一切归于平静,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瑶光在青云观又住了三日,那晚她堪堪在道观的养生斋用过晚膳,就往厢房走去。
可远远地,她就感觉不对。那排厢房是独留给女客的。前两日开始有一门商户女眷住在此处,因有两个幼童,晚膳后院里颇为热闹。
今日却静悄悄一片,瑶光踏着青石板,心生疑窦,不由放缓步子。当她走到厢房外时,见门大开着,便暗叫不好,正欲吩咐仆妇去叫人。
却见门内走出一黑衣男子,稀松平常地朝她行礼:“尹夫人,我们大人找你。”
“……”
……
天色将黑未黑,远处的西边尚残存一息日光。
厢房很小,鹤骨松姿的男子坐在竹床上,极薄的月白色广袖罗衫勾勒出他清癯的身姿,尚未褪尽的天光里,显得他格外孤寂。
他墨发半束,只用一根桃木莲状簪做饰,其余长发倾覆。清冷的乌眸凝着瑶光,“过来。”
极为平淡,好似他出现在这里是理所应当。
不需要解释。
少女定在屋子中央,“大人,天黑了,我先点灯。”
没有回应,却也没有斥责。瑶光赶紧跑到竹桌边,拿起火折子吹气,见一星火光就赶紧点灯,可不知怎么回事,那盏油灯却怎么也点不亮。
她不由心焦,若点了灯,或许不必那么快与他……行那事。经历两回,都疼得厉害,她出于本能的害怕。
那头传来脚步声,她未抬头,却知道男子已经走到身侧,她几乎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凉薄气息。
瑶光想,定然是自己那点心思被他瞧出。
她下意识地瑟缩,生恐段怀悯怒了又要用蛮力将她掼到床上。
“给我。”
“……”
段怀悯命瑶光捻了一下乌黑的灯芯,便将那盏略微寒酸的油灯点亮。火苗窜动,狭小的屋子瞬间满室生辉。
光亮里,男子的侧颜古雕刻画,鬓若刀裁。他轻缓地将火折子置于桌上,朝少女转过脸,剑眉微蹙:“可以了?”
“嗯……”少女刚答完,男子就打横将她抱起,她吓得紧搂住男子脖子。
竹床很凉也很硬,少女堪堪被放下,男子就欺身压下,几缕乌发扫过少女的眉眼,他有些粗鲁地解开少女身上石榴红的上衫,里头是杏黄色锦面肚兜,绣着夏日荷莲。
男子微凉的手拂过少女盈盈楚腰,急切地解开绸绳。少女莹白的肌肤上起了层粟栗,她感受到男子似急不可耐,不由心生惧意。
“大人……”少女唤道,可以听出她声音里隐着悲腔,她张了张口,又不知该怎么说。
身上男子动作滞住,“又哭什么?”他吞纳声急,似乎已经等不了。
“……您这么急,我怕。”瑶光想好了措辞,她观察着男子,本想说这里是清修之地,可到底没敢说出口。
如鹤仙姿的男子笑了,旋即凑到少女的耳际:“我轻些。”
第36章 离离
此话堪称露骨, 少女霎时双颊燥热,男子微凉的手在她如脂肌肤上游走,温和地、缓慢地吻着她。
鼻息间弥漫着乌木沉香, 香味在心尖萦绕。
衣裳颓靡地散落, 烛火幽幽忽明忽暗。暮钟从远处传来,与屋内气促婴婴之声交织。
夜月花朝,云雨巫山。满室旖旎泛滥,直至二更适才退散。
少女力倦神疲地趴在竹榻, 秋月之姣的脸上晕红一片,几丝乱发黏在额头,她浑身香汗淋漓。如雨后的海棠花,盛载雨露娇艳动人。
方才换了样子,这令她羞赧, 好在今晚那位大人言而有信,不像先前两回那般不知收敛。
瑶光倦乏地将将睡去, 背上忽而一阵酥痒, 少女羽睫微颤, 男子的唇在玉背上游离, 呼出的气息微热, 令她不由得战栗。
“还要吗?”男子一路吻至肩膀, 他音色似初晨的林间, 雾气蒙蒙。
竹桌上的灯火早已油尽灯枯,幽暗里, 外头蝉鸣早没了盛夏时的喧嚣,零碎孤寂, 男子的呼吸声却格外清晰,她甚至可以听见他灵府跳动。
男子的手又欲朝少女身前某处探索, 少女如梦初醒般地惊呼,方才她还以为他在说笑,企图洋装睡下蒙混过去,谁料他真的还有余力。
“大人,我……我累了。”瑶光已经翻过身来,她本想坐起,可还被男子压着,又实在乏得厉害,“下回再……”说到这,她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什么。
什么下回,好像她盼着有下回似的。
“那下回,离离。”
黑暗里,男子在她身侧躺下,隐忍着笑意道。
……
“荧荧火光,离离乱惑。”
今夜意乱情迷时,榻上男子望着尚未熄灭的幽火如是道,彼时一场云雨尚未收场。
他梦呓般地朝少女耳语:“今后,唤你离离。”
荧荧火光,离离乱惑法使,司命不祥。
瑶光想,可能于段怀悯来说,她一如荧惑守心,大凶不正。
……
次日五更天时,瑶光被渴醒,要起时才发现段怀悯一手仍环着她的腰,她可不敢吵醒他。
于是小心翼翼地移开他的手,又轻手轻脚地找了身干净衣裳换上,随意用条布带将青丝系住,才打开房门。
本想唤豆蔻送些热水,可门口却坐着身形魁梧的黑衣男子,他靠着门外的木围栏盘腿坐着,在瞧见瑶光后朝她恭顺道:“尹夫人有何吩咐?”
“……取些热水来。”
他一晚上都在外头守着吗?
那岂不是什么都被他听去……瑶光深吸一口气,罢了,不甚了了。
追风真的提了壶热水送来,瑶光饮了些热水,又洗漱一番。段怀悯仍侧卧在榻安睡,许是昨夜耗了气力,竟也未将他吵醒。
这时,外头响起一个孩童的呼唤:“夫人,夫人。”
瑶光赶紧过去开门,见是一四五岁的女童,小女童便是这两日住在这里商户家的孩子,昨天白日里,瑶光见其生得粉雕玉琢甚是可爱,不由心生欢喜,拿了不少蜜饯果子予她。
“小声些。”瑶光伸出食指置在唇前,轻声道,“有人在睡觉。”
女童笑嘻嘻地用团子似的手捂住嘴,悄声道:“我知道,睡觉的人是夫人的相公。”
“……嗯。”好像也不能反驳。瑶光问道,“你见过他?”
“没有,可他睡在你的屋里,肯定你的相公呀。”
“你和你娘她们怎么昨晚没在外头玩?”
“昨晚娘亲、婶婶带着我去找道长做法给祖父祈福。”女童说完,伸出手来,笑眯眯地说,“夫人,有没有蜜饯啦?”
瑶光被她逗笑,转身欲回屋里取蜜饯,却冷不丁地瞧见清癯的男子已经站在自己身后,皎白罗衫交领松垮,他眉目淡漠地扫过门口女童,又看向瑶光:“何时醒的?”
“……也是刚醒。”瑶光讷讷,又见段怀悯尚未梳洗,便回头对女童道,“我过会给你送去,可好?”
女童也不胡搅蛮缠,点点头就去了,临走前还朝段怀悯唤了声“老爷好”。
瑶光关上门,匆匆将自己先前用过的半盆水倒到轩窗外,壶里还余大半,她重新倒上,又四下寻干净的布巾,有些手忙脚乱。
段怀悯喜净,可这神观的小小厢房,她连新的布巾也寻不到。就在她打开墙角的五斗柜时,男子忽而从后头环住她,他身上似裹挟着山中晨露,少女感受到一片清寒。
“离离,你可有话对我说?”
瑶光翻着抽屉的手骤然顿住,其实昨夜见着他,她就隐隐担忧他会不会是知道自己被燕家人掳走过才来的。
可昨晚他只索欢,只言未提别事。
所以,应当……指的不是此事吧。可她对他又能有什么话呢,每每见面,不过是要承其恩露。她不得拒绝,早上起来还得好生伺候着……
瑶光缓缓合上抽屉,“大人,我每月七日来癸水,还有几日就到了,大人莫白来了。”
少女语调平缓,分外认真。
片刻的寂静后,身后男子笑出声来,他捉住瑶光柔荑素手,放在唇边轻吻:“谁说那是白来。”
“……”瑶光被这话激得满脸绯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
方才也不知怎么的说了那负气话,可不想竟是自己受了气。
这时,外头响起一阵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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