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她觉得这里的药不能令段怀悯的伤恢复到最好。可她也是真心感谢悯生寺。
“再休养些日子,你们就可以回帝都了。”胖厨师说完,却又叹息一声,“只是我今早去山上砍柴,听见有村民说国师也死了,想来帝都也是大乱,你们走时还是先打探一番吧,当真是乱世哪。”
“国,国师死了?”瑶光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她问,“怎么死的?”
“据说是为了那个神女米氏。米氏被贤王捉走,国师率兵攻打聊关,也不知为何这贤王和国师都丢了性命。”胖和尚摇了摇头,“善哉善哉,皆是他们的业果。”
……
瑶光连早膳也顾不上等,直接拖着段怀悯回了那间小小厢房。
关上门,她就将此事道出。尔后满面焦色:“若帝都的人都以为你死了,也不知会动乱成什么样。还是快想法子回去吧。”既然都以为段怀悯死了,那贤王余党也应该不会继续搜捕了。
若是原先,她并不会管这些事。可现在她隐隐有不安。
然段怀悯闻之,却面色如常,他道:“大景朝堂动乱又非一两日,何必惶恐?”
“……陛下还被您幽禁着,魏杭和燕羽生死未卜。”瑶光将时下形势道出,“前几日那场战争,您与贤王的兵马打得两败俱伤,最后两方撤军。贤王却尚有数万兵马在宁城,现在大约已经来了。”
战事是这几日从胖和尚那儿听来。那晚两方鏖战至天明,最后双双停手。残余御林军退回帝都,聊关亦重新关上城门。
那场战争好似没有发生过。
可实际上,贤王死了。
现在,又传出段怀悯身死。
瑶光知道贤王余党绝不会罢休,他尚有一幼子,大可拥其为帝。
而段怀悯这边,就复杂许多。他执掌朝政,却名不正言不顺,他一旦身死,朝堂必有大乱。
到时段怀悯都不一定能回得去。
“离离这么清楚局势。”段怀悯淡薄地笑着,冷冽的冬日,他面容苍白,重伤未愈的他比以往更为清瘦。他躬身,脸挨近瑶光,近到可以看清女子眸中倒映的自己,“你愿意和我回去?”
女子瞳仁微颤,寒风从门外缝隙窜入,吹得二人鬓发飞扬。稀薄的药膏味混糅在苍凉里,瑶光蓦地垂眼眸。
粗陋的厢房,岑寂无声。
“我……”
忽然,远处似有嘈杂。瑶光听见院里有脚步声,“女施主,女施主!快跑,来了一群兵马,举着刀……说要杀光我们!”
什么?她赶紧开门,只见是那日救过她的小沙弥,他跑得气喘吁吁,双目通红。
“为什么?”
“好似说什么,要,要把聊关肃清。”他说着就指向北面,“女施主,您快和您的夫君从后面逃吧。”
“我们怎么可以……”瑶光的话卡在喉间,于情于理她确实不该逃,可是她和段怀悯留下来,也救不了他们。
思及至此,瑶光有一种坠入深渊的无力,她蹲下,颤抖着按住小沙弥的肩:“小师父,你既跑来,就和我们一起走吧。”
“不,师父和大家都在这里。我不能走的。”小沙弥的脸还很稚嫩,清澈的眼眸却无一丝畏惧,“你们不是寺中人,也不是聊关人,不该受此牵连,快走吧。”言罢,他就转身往回跑去。
瑶光甚至来不及拦住他,望着小沙弥消失在回廊转角。她的心似沉入无边的浩海,最后却只能哑着嗓音道:“大人,快走吧。”
她扶着门框站起来,转过身,却见段怀悯神色如常,唯眉宇隐见不耐。
瑶光见其这般,一股恼意在心中喷涌,不觉提高嗓音:“你适才没听见吗?还在这站着?”
这时,屋顶上传出声响,旋即窗户被人从外头打开,追风站在外头,“大人,要救吧?”
第104章 予空
荒僻的悯生寺内, 大雪未化尽,堆积在角落的雪已快凝成冰,山风袭来, 摧骨蚀心。
院落里跪着七八名僧侣, 还有数十名小沙弥、孩童。
一队着战甲的士兵将他们围住,为首者手持染血长剑,不久前在寺庙门口他已斩杀几名拦路的和尚。
贤王身死之事,于他来说犹如晴天霹雳。眼看着就要攻入帝都, 他们这些追随者早就等着贤王逼宫夺位。
谁成想功名富贵皆成空。虽然现今欲拥贤王之子为帝,可其几名心腹却因拥立于的人选闹得剑拔弩张。
贤王无嫡子,仅有几名庶子。这些庶子的生母皆大多是其心腹的族人,早前他们就因世子之位心生间隙。如今关要,又有谁会善罢甘休。
将领这几日愤懑不已, 今早恰好得闻国师段怀悯亦身故,不必再在各种村子里搜人。
这座庙因在山顶, 又荒无人烟, 原是今日要来搜的。可如今不必找人了, 故他想顺手将这庙里的和尚杀尽。
无他, 只为泄愤。
贤王嗜杀, 作为他的将领, 杀人这件事算不得恶事。
将领看着地上一名瑟瑟的小沙弥, 以剑抵其喉:“你们住持呢?”
素问这座庙里的主持在这一带颇有声望,道其慈悲为怀, 有普渡众生之心。
可笑,这乱世里还能有神佛?
如果可以, 他希望当着那和尚的面,屠杀其寺庙诸人。
小沙弥也不过十岁, 他吓得抖如糠筛,“我,我不知。许是下山去,不在庙里。”住持自然在庙里,他常年不下山去,可小沙弥又岂会说实话。
将领目露凶相,“嘴硬?那就先送你去见佛祖!”他抬起刀,欲砍下小沙弥的头颅。
寒芒毕见,杀气腾腾。
千钧一发之际,忽闻得一声:“我是本寺住持。”
不远处走来一半百和尚,着黄色袈裟衣不染尘。呼烈的风声,衣袂翻涌,略显沧桑的面容无悲无喜,无惧无怒。
他挡在小沙弥身侧,对那将领道:“本寺一切罪责由我一人承受,请您放过他们。”
将领眯着眼嗤笑道:“你这老儿,你算什么东西?一条命凭什么抵得过这么多条命?”他烦躁地抬起剑,“没有什么罪责要你承担,要错只怪你们生逢乱世,却仍古佛青灯,毫无自保之力。来,老和尚,你且看看这些人如何惨死,你却只能傻站着看他们死吧。”
如此沦丧人性之事,贤王甚爱之,故其手下亦沾染上这等恶事,甚至能从中体味乐趣。
小沙弥被将领单手提起来,他吓得双腿乱蹬,却无济于事。尖锐的长剑刺向他胸膛,小沙弥绝望地闭上眼睛。
可须臾过去,预想的剧痛并未到来。却嗅到一股血腥味,小沙弥哆嗦着睁眼,只见长剑被一只苍劲的手死死握住,新鲜的血液顺着剑身蜿蜒流下,漫过其余将凝的赤色,滴滴坠落在染霜的青石地面,腾起丝丝白气。
予空眸光锐利,“放了他。”
将领恼羞成怒,他狠狠将小沙弥朝一旁掼去,举剑就要朝予空劈去:“老和尚,想先死就成……啊!”
然而他连一句话都没有机会说完,手臂就被邃然截断,血如泉涌,半臂无力地滚落在他脚边。
在将领撕心裂肺的嚎叫声里,其余士兵亦纷纷倒地,一时间,赤地满院。
着黑色劲装的男子脚踏在那将领的身上,“贤王已死,谁让你来屠戮这一带的?”
将领痛得欲昏死,意识却是清晰,“你,你是段怀悯的人?”
“回答我。”追风以剑指其喉间,“现在是谁统帅你们?”
“军心大乱,无人管制……”将领从牙缝里挤出,“不要,不要杀我。”他恳求道。
追风厌恶地看他一眼,直接手起刀落,了结了他。
再四下望去,只见其余士兵皆已被解决。魏杭带着几人,正在收剑。
“小师父!”一个女声突兀地出现在这满地尸骸间,女子从不远处疾跑而来,她青丝散乱,藏蓝色的宽大衫袍随风摆拂,她在那倒地的小沙弥身边跪下,将他抱起,“醒醒。”
追风面露几分诧异,又朝其后望去,怎么大人没有跟来?
瑶光低头看着怀中的小沙弥,她适才瞧见这小小的孩子被人面兽心之徒摔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她唤了许久,小沙弥才缓缓张眼,他盯着瑶光许久,才道:“女施主,你没走。”
“没事了,有人来救我们了。”瑶光见他无事,不觉笑了,灿若桃李,“不怕了,小师父。”
……
山上积雪数日未化,冷风朔朔。院子里的士兵尸首已经被清理,徒留遍地赤红,有和尚一边念经一边洗刷。
庙内,金身观音低眉慈悲,香云缭绕。
瑶光跪坐在蒲团之上,恭敬地叩首,唯愿菩萨能原谅追风、魏杭适才那场杀戮。
“女施主。”
身后有人唤道。
瑶光起来,回过头,是予空大师。他的手上缠满素白的布带,染了血的袈裟亦被换下,他遥遥朝这边行佛礼鞠躬,“多谢你带人来救下吾寺中人。”
“不,您不必谢我。”瑶光先是否认,“是您收容我……和我的夫君,救你们亦是应该的。”何况,原本她还打算带着段怀悯逃走。
实在心中愧疚难当。
都怨段怀悯,明明早几日就与追风他们联络上,却也不说。还让他们守在暗处里,他大约当真有疯病!
若非追风主动露面,他或许都不打算救人。
瑶光思及这些就恼愠难消,她悄悄平复下心绪。才继续道:“予空大师,您……不询问我们究竟是什么人?”段怀悯身上那件染血的锦衣精致华贵,又岂是寻常人家能穿的。
予空大师必然早就瞧出来了,却并未过问,只是默默收留了他们。
直到现在,他竟也没有要过问的意思。
“你们是一对患难与共的夫妇。”予空大师淡然道,“其余的,并不重要。”
“……可其实,我与他并非夫妻。”瑶光眉间微蹙,她与段怀悯无媒无聘,却行尽夫妻之事。
“我只是他的,宠姬。”
女子垂下眉眼,黯然道。她蓦然忆起那晚在马车里,段怀悯说要娶她为妻。
彼时她也不畏他,果断地拒绝。
这几日,共同历经生死,她亦不知自己对那个男子究竟是何种情感。
只是理智上,她明白。一旦回到帝都、回到皇宫,一切都会归于从前,她依然会住在荧惑神宫,每一天要做的,就是等待他归来。
无论是正妻,还是妾室。
她的生活并不会有太大区别。
这几日,她总盼着会有人来接段怀悯回去,却并不想着与他一块儿回去。
只不过,追风他们既然来了,自己大约也跑不走了。
予空大师沉寂地看着她,忽而道:“女施主,你似乎困于囫囵。”
“大师,我想离开他。”瑶光定定看着大师。
她信任予空大师,故将心中所愿道出。尽管她并不祈望他能助她。
“为何?”予空大师虽在疑问,然其眸色清明,“尽管听你所言,你们并非夫妻。可你在危难之时也未抛下他,亦是倾力倾为地照顾他。”
“我……”瑶光低头看着地面,黝黑的石砖被清理得一尘不染,“我原先以为我恨他,可前几日大难当前,他愿舍生护我。我心非磐石,如何会舍他于不顾?只是,只是如今他要归去,不缺我一人照顾,所以我想我可以走了。”
予空大师低头看着她,这女子身姿纤楚,好似弱不禁风。她却能与人共患难,却不愿共享荣华。
“你为何会以为自己恨他?”予空问道。
“他……迫我。”瑶光本有千言万语,可最终只用三个字道明。
那头一阵沉默,才沉重道:“原来如此,你恨他也是理所应当。”略顿,“若您愿意,贫僧愿助您。”
“不必……”瑶光轻抬眉眼,“我只觉得大师是可交心之人才道出这些。他,权势极大,我未想可以离开。只是想找人倾诉,您只作不知道就好。他迫我之事,人人只当作是我的福气,没有人会觉得我该恨他。今日听您这一句话,我已感念万分。”
言罢,她规规矩矩地朝大师福身行礼。
“我跟了他亦有些好处的,待我回去,定会遣人为庙里所有菩萨重塑金身。”
这方瑶光言毕,就听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
“段大人,神女在内礼佛。”是魏杭的声音。
这声“神女”令瑶光顿感尴尬,她适才亦未言明身份。魏杭这句话,好似令她无处遁形。
瑶光朝予空大师歉意地一笑,便转身欲去外头相迎。
可段怀悯已经踏入殿内,他一身青色僧袍,一束暖光碎金斜入大殿,笼罩其中的他更显清癯。
“离离。”他唤道。可在瞧见予空大师后,星眸霎时笼罩上一层阴郁。
“……”瑶光也不知哪里又惹其不快。或许是适才在厢房里吧。
追风他们赶去救人后。
她实在没忍住,斥了一通段怀悯才跑去那边的院落。
她说:“段怀悯,你到底发什么疯?”
第105章 归来
彼时瑶光实在是千般心绪错杂, 她不明白追风他们既然已经找来悯生寺,何故做起了暗卫?
这几日她心惊胆战地照顾重伤的他,就好似一个笑话。
更紧要的是, 她忧心寺庙里的人, 若非追风听见小沙弥的话主动现身。
也不知段怀悯会不会命人出手相救。
故而她才冲他发了火。
他遭了自己的骂,却也未跟过来。想来也是恼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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