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这一手,真是进可攻退可守,又狠又毒,还叫人抓不出一点把柄。毕竟就算人人心里都猜疑那御史是受了顾家指使,可又哪里能找到证据?!
真是叫江凌说中了。如果许侍郎真的手中有了顾家的把柄,顾家还真不敢如此轻举妄动。
可是这事也是奇怪。
昨天她才发现有事,今天顾家就把她爹告了。
莫不是顾家在卫家这边安插了人?所以立刻先下手为强?
仔细想想,现在顾家不但告了许夫人,还告她爹知情不举。前一项物证是文氏遗书,人证是文氏姐姐。可是后一项,他们又有什么证据呢?
锦鱼忙问江凌:“那他们又凭什么认定父亲知道此事?”
江凌叹了一口气,道:“说是当时大文氏曾经找过侯爷,没敢拿出信来。只说了有这么回事。侯爷听了一口否认,还拿了一百两银子堵了她的嘴。因此这大文氏自知告不准,便收了银子,不敢再声张。”
“这位大文氏,如今可还活着?”
“活着。”
锦鱼一点也不意外她爹会是那样的态度。
以前她爹多相信许夫人啊。
大文氏还活着,这事怕是凶多吉少了。
就算江凌说得对,这些人证物证不够确凿,可是一旦打起官司来,拔出萝卜带出泥,还不知道会牵扯出什么来。
顾家这是要灭了卫家啊。
她又怕又怒,后背又被江凌轻轻地安抚了几下,就听江凌轻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许夫人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侯爷这边。而侯爷的事,主要还是看皇上还想不想继续用侯爷。我总觉得……顾家还没这么大的胆子。我担心……是有人想要侯爷兵部尚书这个位置。”
锦鱼一怔,脑子里冒出一个人――诚亲王。
上次在宫里,诚亲王吃了暗亏。
虽然当天,诚亲王为难她的事没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去。可是过了些日子,太子这边的人,还是寻机将这事捅到了皇上跟前。
皇上听了,先也不过当小事一桩,并未在意,还笑道:“难怪那日我见卫五娘子头上戴了个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不过袁相当时也在场,便笑道:“卫五娘子如今在士子中倒颇有些名声。都说她品如其花,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
皇上听了这话,便有些不快,觉得诚亲王做事气量狭窄,处事莽撞,倒惹得皇家叫士子们笑话,成全了卫五娘子的名声。
后来到底把诚亲王与皇后娘娘都数落了几句:“一个小姑娘罢了。那花儿虽插得不错,也不是没有别的花师可以找。你们何至于非要让她过府?如此跟她计较?岂不少了皇家气度,落了皇家的脸面?”
把皇后娘娘跟诚亲王气得够呛。
这事自然是太子那边的人传给江凌,江凌才告诉她知道的。
她当时听了也不觉得意外。
既是夺嫡之争,彼此之间自然不可能客气。
如果现在是诚亲王借着顾家的手对付卫家,倒确实是高明得很。
江凌以前就说过,诚亲王有心夺嫡,早把京中各家的阴私都摸得一清二楚了。连江家这样的冷灶都没放过。
那么许夫人杀文氏,说不定就是诚亲王告诉顾家的。
至于顾家的立场,现在倒还不能完全确定。
或者他们早就是诚亲王的人,所以才故意一直咬着花房坍塌的事情不放。
或者他们死活要嫁柳家,也有诚亲王的影子。
或者他们只是想替让顾茹拿到诰命,完全压制锦心。
她长叹一口气。
这些个勾心斗角,可真是太可怕了。
还是钟哲想得开,闲云野鹤,远走高飞。
若是她跟江凌日后也有机会离开京师,少些算计就好了。
便问:“许夫人已经被抓走了吗?”
江凌道:“那倒不会。到底是二品诰命的侯夫人。文家目前的证据都指向王妈妈,除非王妈妈指证自己是受了许夫人的指使,不然左断刑司也不敢拿人。”
锦鱼想了想,这事还真不容易做实。
便问她爹有什么打算。
江凌道:“回景阳侯府了。他说要先审审许夫人,知道个真假,才好作后续的打算。”
锦鱼想了想,虽然这文氏死时,她娘已经出了府,可是也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便与江凌吃过饭,收拾了收拾,往朴园去。
见了秦氏,便把这事慢慢说了。还怕惊着她。
不想秦氏听了,出了半天神,道:“这事多半是冤枉的。你爹这人,最是重嫡轻庶。当初对许夫人更是一心一意。我们这些妾室,包括文氏,其实都并不得宠。也只有我是个傻的,还以为自己得宠,许夫人撵走了我,也就没了心腹之患。哪里会脏了自己的手,多余去害文氏?何况,文氏本就是她的丫头,最得力的一个。文氏在时,楼氏根本靠不上边儿。”
锦鱼因想着王妈妈以前常威胁她的话,这才觉得许夫人多半做了此事。
可是听她娘这样一说,又觉得若王妈妈真干了这样的亏心事,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又怎么敢放在嘴上乱说?
也许只是吓唬人的。
再说虽然她对文氏的事知之不多,可也知道锦芬与卫三郎都是在许夫人的跟前长大的。比府里其他庶出的子女都要尊贵些。这也是锦芬之前跟她不对付的原因之一。
不过,不管怎么样,只要案子开审,总会水落石出。
便与她娘一起吃过晚饭,又跟宁哥儿玩了一会儿,看看天色将晚,正准备与江凌回家,就听得外头脚步匆匆,有个婆子慌手慌脚地跑进来,道:“侯爷身边那个小哥儿来了。说是让姑奶奶跟姑爷赶紧回景阳侯府去。”
锦鱼顿时心惊胆战。
这都戌时了,眼看各家都要落钥匙,休息了。这时赶去景阳侯府,怕是今晚都要歇在那边了。到底什么事这样要紧?
她想了想,辞了她娘,与江凌两个快步走出来到了前头会客花厅。
脸色严肃,吩咐带路的婆子道:“去把那小哥儿叫了来。我有话要问。”
一时见带进来的人是阿成。阿成满头是汗。
她的心咯噔一下,看了一眼江凌。
江凌伸手拉住她不停颤抖的手,按在桌面上,不动声色地对那婆子道:“你先下去,守着门口,别叫人靠近了。”
那婆子慌手慌脚地奔了出去,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锦鱼也顾不得嫌弃她笨手笨脚。
就听江凌沉声问:“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晚要我们去景阳侯府?”
阿成道:“内院的事,侯爷没说为什么。”
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锦鱼松了一口气。
阿成既然不知道,想来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江凌想了想,转头对锦鱼道:“咱们先回怡园,收拾些衣物。多收拾几日的。”
锦鱼不由满心疑惑,却也没问。
反正多准备些,到时候再带回去就是。
*
好在有豆绿这个帮手。
锦鱼自己有些心神不宁,豆绿倒是没心没肺的,收拾了两大箱子的衣物。一箱子是她的,一箱子是江凌的。
锦鱼见她连纸笔都收拾了,不由道:“这些个琐碎的东西,侯府还怕没有么?”
豆绿道:“姑娘,侯府什么情况咱们也不清楚。咱们自己的东西用着也放心些。”
江凌在旁边闲坐,听了这对话,笑道:“你挑丫头的本事,倒是一流的。日后她若嫁了人,你可怎么办?”
锦鱼没想到他倒还有心情说笑,不由嗔了他一眼。
豆绿笑嘻嘻地道:“我就算是嫁了人,也还要回来伺候姑娘的。”
锦鱼被他们两个这样一打岔,心情总算没那么紧绷了,勉强笑道:“那是自然。我可舍不得你走。”
收拾了小半个时辰,才坐着马车去了景阳侯府。
到府外时,见灯笼还是寻常的红色,锦鱼紧锁的眉头总算松开了。
一时进了门,就见府里黑漆漆的一片。好像是忘了点灯。
朱老四见他们带了箱笼来,忙叫人卸了,问送到哪里?
锦鱼道:“紫竹斋可有人住?”
朱老四道:“一向关着。”
锦鱼也不客气:“那便叫人开了。把我的东西送到那里。”
朱老四不敢违拗自着人去办。如今府里上下,谁不知道,五姑奶奶说的话,便是大奶奶刘氏也是言听计从的。何况只是住在何处这种小事。
便问侯爷在哪里。
婆子说:“都在古香堂呢。”
引路的婆子手上有羊角风灯,一路引着他们到了古香堂。
才走到外头,就听到里面哭声一片。
锦鱼浑身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江凌与豆绿两个,一左一右扶紧了她走了进去。
却见一堆人挤在院子里,黑压压的也看不清谁是谁。
却听得有人道:“五姑奶奶跟五姑爷来了。”
众人都纷纷让开中间。
锦鱼也不及去看两旁站的是谁,被江凌扶着上一脚低一脚地进了屋子。
打帘子的是冯妈妈。
冯妈妈用衣袖揩着眼角,引他们往东梢间去。
进了东梢间,却见点着十来枝白烛,照得屋子里雪亮一片。
景阳侯坐在靠墙的圈椅上,半垂着头,好像睡着了一般。
锦鱼叫了一声“父亲”。
景阳侯才抬起头来。
她爹其实也是个美男子,虽然一向表情严肃,但是人到中年,却并不见丝毫肥胖臃肿。昨日宁哥儿的满月酒,他意气风发。完全看不出是四十许的人。
可不想今日,这暗淡烛光之下,竟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额头都露出几道深纹来。
锦鱼的眼泪倏然流下。
景阳侯的眼睛转了转看向了窗下炕上。
锦鱼一颗心都吊着,有些害怕,却忍住心慌,随着他的眼神看去。
就见炕桌早不知被移到哪里去了。
炕上平躺着一个人。
头上戴着的赤金花九,是二品命妇的八树花冠。左右两侧是点翠的博鬓,身上紫色翟衣,大红阑边。
脸色腊黄干瘪,若不是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几乎让人以为她已经死了。
旁边地上扔着一条白绫。
虽然她从来不喜欢许夫人,可看到她如今下场,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
她扶着桌几,只觉得双腿发软,江凌扶着她坐在了景阳侯的旁边。自己又坐在了她的下首。
半天才听景阳侯哑声道:“她说她是冤枉的。要一死以证清白,亏得冯妈妈发现得及时,把她救了下来。”说着,递给锦鱼一张白素笺。
锦鱼抖着手,慢慢展开,就见上面竟是血书。
她眼中有泪,也看不清楚,江凌从她手上接过,低声念道:“命妇许氏宝敏泣血启奏皇帝陛下御前……臣妇惊闻,今日庙堂之上,竟有小人污指臣妇杀害文氏。皇上已御命大理寺左断刑司案审。想妾出身世代清贵之家,及长嫁于簪缨钟鼎之族,不敢自称贤良,却也谨守妇德,沥血中馈,替夫广纳良妾,使卫氏一门,枝繁叶盛。文氏乃臣妇陪嫁婢女,自幼一处长大。亲如姐妹。臣妇岂会因妒害命,使卫许两氏满门蒙羞?士可杀,不可辱。臣妇节烈之性,愿以一死,以证清白。唯盼皇上怜我幼女锦心,婚配坎坷,许予国公世子诰命。臣妇九泉之下,祈颂圣恩。命妇许氏宝敏泣血顿首再顿首伏叩圣裁。”
江凌的声音很轻,念得极慢,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锦鱼听到最后,不由眼泪滚滚而落。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许夫人再有多少不是,对锦心这份慈爱,却是半分轻蔑不得。
锦鱼掏出手绢,慢慢地拭着脸上泪水。
半天说不出话来。
脑子却慢慢清晰起来。
想着之前她娘说的话,也许许夫人真是冤枉的。
也不知道她爹今天回来后,是怎么质问许夫人的。
看她爹现在这个样子,内疚得很,想必说了些重话。
她缓了缓神,问道:“大夫可来过了?”
景阳侯点了点头,道:“说是没大碍,只说过忧伤心,过怒伤肝,过悲伤肺,过恐伤肾,一时昏厥。开了宁神固本的药,给她吃下去了。”
江凌却似乎没听见,反看向那冯婆子,问道:“你是怎么发现夫人上吊的?”
“夫人说天色不早,要早早睡下。我伺候她洗漱完,本来都走了,可却听见里面有动静,以为夫人今日受了气,睡不着……”那冯婆子一开口,又呜呜地哭起来,说到这里恨恨地盯了景阳侯一眼,道:“便来觑了一觑,没想到……”
江凌嘴角抿了拒,问道:“晴雾呢?”
“在!”只见不知从何处的阴影里冒出一个瘦飘飘的女子。
锦鱼吓了一跳。
“你怎么没发现?”
晴雾垂下头,声音也是轻飘飘的:“奴婢失职了。一向夫人睡下,奴婢也会去休息。”
锦鱼心道:这也正常。谁还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着许夫人寸步不离啊。
江凌便让冯婆子先出去,又指了指豆绿:“你到外头站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豆绿点头去了。
江凌这才转头问锦鱼道:“依你看,夫人是真想寻死,还是……”
锦鱼脑子一片混乱,听他这样问,猛地明白过来。
他刚才为什么会那么问冯妈妈和晴雾。
便去看她爹。
景阳侯却怒指炕上许夫人道:“她都这般模样了,你还怀疑她在做戏?!”
锦鱼本来看了今日场景,又听江凌念了那封情书,相信许夫人是被冤枉的,免不了心生同情。可被江凌这样一质疑,她倒觉得有些疑惑了。
她也不理她爹的愤怒,走到炕边,仔细看了看许夫人身上的衣饰,目光落在赤金花九,二品命妇的八树花冠上,心里一跳,转过身去,看向晴雾:“晴雾姐姐,夫人睡觉时,可会放下头发?”
晴雾点了点头。
锦鱼便看向景阳侯:“父亲,您想想,若是冯妈妈伺候着夫人睡下的,那么夫人的头发必会散开。自己一个人怕是绝无可能把头发束好,再把这八树花冠戴得这般稳当,上吊都没掉下来!”
景阳侯:……
锦鱼也很无奈。
卫家都风雨飘摇了,许夫人不说齐心协力保住卫家,还想着借机闹一场,替锦心讨诰命。真真是糊涂到家了。偏那冯妈妈也是个蠢的,几句话就被江凌问出了破绽。
不过,虽然他们几个知道许夫人自杀是假的,别人不知道啊。
江凌这才转过头来,语气沉重地对景阳侯道:“岳父大人,这件事的起因,我看倒未必是因为四姐封诰这么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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