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任何消息,都可能会激起千层浪。
之前皇上急诏,确实是病重,怕有个意外,这才密诏江凌即刻进京。
可后来皇上又改了主意,让他正常交接之后再回京。分明就是想压下自己病重的消息。
锦鱼当时有问过江凌,要不要他先赶回京。
江凌道:“我若如此,岂不是叫天下人都猜到,皇上命不久矣?到时鬼魅魍魉怕都按捺不住了,天下岂不大乱?绝非皇上乐见。”
所以他们才慢慢行来。
可是太子却不知轻重,当众问出这样的问题,才是真正的愚鲁无知。
“皇兄,江学士深得皇上器重,他既已经回来,我就替他求个情,请皇兄不要降罪于他。”
诚亲王开口。表面是求情,其实是把太子的不知轻重,愚鲁无知描得清清楚楚,更重要的是挑拨了太子与江凌的关系。
锦鱼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青云面对这样没有智慧的太子,怕实在是难过吧?
他们要帮青云,就得帮这样的太子,还真是为难。
没想到这时,她就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殿下,卫家妹妹是我结义的姐妹,臣妾也替他们求情,请殿下莫要怪罪他们。”
正是王青云的声音。
锦鱼:……
青云为什么也要跟着诚亲王落井下石?
难不成,诚亲王这样厉害,连青云也收服了?
正惊惧,就听太子怒道:“本太子不过说他一句,你们一个个就急着替他求情,怎么,江凌是什么金童神君,本太子连说也说不得了吗?”
锦鱼:……
太子先开口责备江凌,可能并无降罪之意。
可诚亲王与王青云却跳出来替江凌求情。
如果太子够聪明,就该否认,然后对江凌表现得亲切一些,这事也就过去了。
偏他竟逆反起来,不但不否认,还赤裸裸地表现出对江凌的不满。
这是不用别人挑拨,他自己就与江凌为敌,自己把自己架在火上了。
江凌会怎么应对呢?
第140章 智者不怒
太子这些年养尊处优, 肚腹隆起,脸庞也坠着厚厚的双下巴。
他一怒就满脸通红,像只穿了黄金袍的, 发怒的猪头, 毫无威仪感。
尤其是他对面站着的是江凌。
江凌瘦而高, 穿着靛蓝雪缎做的黑边[袍, 虽垂着头,半弯着腰,双手向前作拱,但身姿俊美,容颜绝世。
太子怒气冲冲好像海面上浑浊的波涛。
而江凌身姿丝毫不动, 像岸边高傲的岩石,庄严无声。
明明是个臣服的姿态,却毫无臣伏的气息。
山峙渊s。
所谓君子威而不猛, 忿而不怒,忧而不惧,悦而不喜。
怒者不智, 智者不怒。
明明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一个只是卸任的知府。
可在这种对峙中, 围观的所有人都感受到, 江凌只靠着一个安静的姿态便赢过了太子。
这些人中有一多半是以前没见过江凌的。
但也听过关于他的传说。
不过大多也以为, 江凌虽有智计, 为人却是羸弱, 所以才会怕老婆。
此时一见,不由都心生敬意。
瞧瞧, 这才叫作“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
太子又怎么样?就这副尊容, 就这个气量,实在不配为人君啊。
诚亲王的目光在众人中溜来溜去,扫过王青云时微微一停,皱了皱眉毛,嘴角忍不住轻轻扬了扬。
太子吼完,以为江凌会求饶,或者别人会给他递把梯子。
比如说“殿下息怒”之类的,谁知满场寂静。
他抬眼扫了一遍众人,见人人都垂首伏耳,不由心中一喜道:果然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他虽还不是天子,可只要一发怒,就没人敢忤逆。这就叫下马威,看江凌这次回来,还敢不敢再擅自做灭了常家那样的事,不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想到此,他得意地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端起茶碗,喝了两口,才道:“罢了,你退下吧。”
虽然不明白父皇看上江凌哪里了,但是现下这种情况,父皇召江凌回来,必有重用。他倒也不想真得罪了。
江凌闻言,身姿不变,倒退几步,站在了锦鱼身边。
太子这才看向锦鱼,眉头又皱了起来。
当初江凌惹祸整死常家,都是为了卫五,还害得柯秀英登门陪罪。
这都快十年了,卫五也生了不少孩子,怎么还是一副娇滴滴的小媳妇模样?
真真是红颜祸水。
江凌本颇有才具,若不是这妇人拖后腿,倒还可以一用。
他心思陡转,心道:驭人之术当恩威并重,刚才他施了威,现在也该给江凌一点恩。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英明睿智,当下目光看向身边宫娥,又转回,看向锦鱼,道:“你也回来了?身为女子,当以夫为天,怎么可以妒忌成性,不许江凌纳妾?叫他堂堂朝庭三品大员,成亲十年,身边没有半个伺候的人,岂不叫人笑话?!孤今日作主,赏他几个美人,你们就领回家去吧。”
刚才锦鱼见太子针对江凌,本来心里就很不痛快。
看江凌忍了下来,心中也知道不得不如此。
官大一级压死人,无论多委屈,现在也不是跟太子对着干的时候。
可是实在没想到,太子会变得如此不堪。
针对完江凌又来针对她?
不知道是因为当年常家的事?还是因为柯秀英的耳边风。
听说柯秀英在东宫一直很得宠,还生下了两儿一女,比王青云还多生了一个儿子。
而柯秀英的哥哥柯厚英,当年做了柳镇的副帅,如今早自立门户,镇守南疆,独霸一方。
因此柯秀英和娘家都对社稷有功,为人十分嚣张。
王青云也不与她争执。反每每劝人忍让她。
因此钟微叹息说王青云好像变了个人,贤惠太过。
锦鱼却觉得王青云做得对。
现在太子自己的位置还没坐稳呢,东宫内部何必为点恩宠争来夺去?
有柯秀英当个靶子,太子其他的后妃争宠,只能支持王青云。
这帮王青云这个太子妃,省了多少心。
不然这些人,岂不都冲着王青云去?
不过这话些不适合在信里说,因此她也只跟江凌私下议论过。
虽不知道太子是为了什么,但今日太子显然是不想给她脸面,一见面就数落她,还直接往她的后院塞美人。
她虽气愤,可心里倒一点不担心,这事有江凌替她顶着呢,她只要装委屈就好,当下用手帕捂住脸,往地上一跪。
果然,江凌立刻也跟着跪了下来,接着就道:“太子殿□□恤微臣,实是臣之福气。只是臣早年在宏福寺算过一命,大师说臣身为男子,却玉面丹唇,翩若惊鸿,实是非福之相。化解之法,便是终身只能娶一妻。一生不得沾半点桃花,否则必死于非命。因此臣妻不敢劝臣纳人。”
时人敬天畏神,宏福寺如今更是天下名寺,威望卓著。
便是太子也不好强迫违抗天命,强行逼江凌收纳新人。
江凌这话一出,长亭内外又是静默一片。众人心中都啧啧称奇。
怎么江学士这般死心眼子呢?刚才太子发怒,现在又赏美人,分明是想拉拢江凌啊。
皇上明显没有废立之意,眼看太子就要登基了,江凌如此年轻,与太子搞好关系,以后一个宰相是跑不掉的。
怎么居然为了个妇人得罪太子?!
看来这诸葛之名,有点儿名不符实。
正惋惜不已,就见太子端起茶杯,放在嘴边,又尴尬地放下了。
王青云强忍笑意,心中却是对锦鱼佩服得五体投地。
管得住夫婿的人不少。
可让夫婿心甘情愿地管住自己的,除了锦鱼,她还没见着一个。哪家后院不是妻妾成群?
这番话若是锦鱼自己说,那分量就大打折扣了。
看来多年不见,江凌归来仍是当年那个护妻狂魔。
若谁要惹到锦鱼,江凌是定不会轻易放过的。
她心下一动,笑道:“这事倒怪我那这妹妹了。这样的事,她竟连我也不告诉,宁可自己背了这些年的骂名。若我知道了,殿下岂会不知道?锦鱼,你呀,得给我们殿下陪个不是,叫我们殿下白替江学士操了这份心。”
太子闻言,以为王青云给自己递了个台阶,忙道:“可不是。”
江凌身形微动,匍匐于地,朗声道:“这事是臣的错。天下人只知臣爱妻如命,却不知道臣不过是爱惜自己的性命罢了。臣替臣妻向殿下请罪,请殿下责罚。”
太子对江凌其实有两个心结。
一个就是当年没把他放在眼里。
一个就是在老婆面前这副没骨头的没出息劲儿。
现在见江凌怕老婆胜过怕他这个堂堂太子,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噌又升了起来,怒道:“江凌,就算你只能娶一妻,也不必把她供在头上!卫锦鱼,你还想装哑巴?难不成你还敢藐视本太子不成?”
锦鱼虽不明白王青云在干什么,不过既然是王青云的提议让她道歉,她道歉就是,又不会少块肉。
可是该说什么呢?
她这一顿,有人抢先一步道:“皇兄息怒。您可是忘了,卫锦鱼也算是我们的表妹?今日姨父姨母千里归来,一家团圆,本是极喜庆的日子,何必闹得如此生分?来来来,看在本王还有姨母姨父的面上,这事就到此为止吧。”
锦鱼闻声看去,就见诚亲王满脸笑意,站起身来,向太子行了一礼。
她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每次太子这把火要灭了,总有人及时地加点油。
不过,今日太子几次三番中计,她倒是十分肯定,王青云与太子隔阂颇深,可能只是还没到与诚亲王结盟的地步。
这未免太过诡异。
当着别人的面,她也不好跟江凌眉来眼去的。
想了想,她倒找出几句话来,决定给太子好好陪个不是。
却不想又有人抢了先。
而且是个谁也没想到的人。
就见华照突然跳下椅子,也学着诚亲王的模样,向太子施了一礼,道:“父王息怒。儿子替卫家姨母向父王赔个不是。请父王原谅她吧。”
他小小一个人儿,声音稚嫩,表达得却十分清楚。
这下不仅锦鱼懵了,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明明刚才是王青云让锦鱼给太子赔不是的。
华照此举不可能是受了王青云的指使,定然是这孩子自己想到的。
为什么呢?
“娘娘……不许欺负我娘!”稚嫩无比的童音在亭外尖叫!
锦鱼心头一紧。
他们进亭这么久,又一直跪着,东东根本还不懂事,以为他们被欺负了,居然撒起泼来。
“弟弟你别怕,爹爹会保护我们娘亲的。”女童的声音又娇又脆,天真可爱。
“东东,娘没事的,你不要闯祸。”男童的声音十分镇定。
锦鱼心急如焚。
怎么三个孩子都说话了?
心中恨极太子。
此人心胸这般狭窄,不会想起来又去欺负她的儿女吧?
他要敢,她可不会饶了他。她忙道:“殿下……”
“殿下!”
一个威严的声音把她的硬生生压了下去。
锦鱼:……
原来是始作俑者王青云。
王青云起身上前拉着华照,面对太子道:“殿下威仪盖世,我妹妹都吓傻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说来都是臣妾多嘴,殿下向来肚量宽宏,本也没想过要让卫家妹子陪什么不是。就由臣妾向殿下陪个不是吧。”
说着,朝太子屈膝行了三个福礼。
太子本正骑虎难下,见王青云又给自己递了个梯子来,当下一摆衣袖,道:“罢了,本太子岂是那心胸狭窄之人。你们都起来吧。”
王青云忙牵着华照转身,上前亲自扶了锦鱼起来。
她抓住锦鱼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眼尾发红,以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道:“你可算回来了!”声音也是哽咽的。
锦鱼心中也是激动,顺势起身,忙行礼见过王青云与华照母子。
华照却微微斜了身子,避开这一礼,然后仰着小脸,一双清澈的眸子,在她与江凌的脸上转来转去,显得十分好奇。
江凌本来微僵的脸色缓了一缓,也与他们见过了礼。
亭外东东的哭声却没有停止,还在不断叫“娘”。
华照问:“那是卫姨母家的小弟弟么?”
东东每哭一声,锦鱼心里就更着急一分,她点点头,不想再多生事端,叫太子与诚亲王见到自己的几个孩子。
可华照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问:“我能不能见一见?”
所幸华照说话时,声音不大。
有人也正好在说话。
“今日殿下出城相迎,老臣一家铭感五内。不敢再耽搁两位殿下及太子妃还有小王爷。还请允臣率全家大小,恭送殿下们起驾回宫。”
却是敬国公。
锦鱼心里大为感激。
太子实在太讨人厌了。赶紧滚蛋才是正经。想来敬国公家也不耐烦了,姜还是老的辣呀。
她只好赶紧去抱抱她家东东。
她忙给王青云使了个眼色。
王青云会意,低头对华照道:“今日人太多了,小弟弟也累了。过几日母妃召他们进宫,跟你相见可好?”
华照小脸上有些失望,不过又多看了江凌与锦鱼一眼,点了点头,小嘴里嘟囔道:“一定长得好看的。”
锦鱼不明白这话从何而来,可此时也没办法深究。
多亏敬国公出面,太子王青云诚亲王三人才纷纷起驾离开。
他们一走,长亭里顿时恢复了喧嚣。
锦鱼箭一般冲出长亭,一把从奶娘手中抱过哭得声嘶力竭的东东,道:“莫怕莫怕,娘亲没事。”
东东伸出短短的小手,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紧紧贴住锦鱼的脖子,哽咽着一个劲地叫“娘”。叫得锦鱼心都化了,心里暗道:这狗太子,之前她还想着为了王青云帮帮他。如今既然王青云跟他各有立场,那倒要跟江凌好好说说,叫这狗太子吃点教训才好。
*
太子今天又是耍威风,又是自鸣得意。
全然不知这派愚蠢已经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给自己种下了天大的祸根。
他得意洋洋回到东宫,便去了柯秀英处,把自己今日长亭的威风添油加醋吹嘘了一通,最后道:“你当年受的委屈,孤今日可是替你报了仇,你要如何报答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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