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庄的牡丹没了她时常照顾,品相肯定会下降。
她以后嫁了人,又不能常出府到处跑。
洛阳庄在京西,鹰山在京东,她根本照顾不过来。
最好是两个庄子靠得近些,她两头照应着,又能常常见到她娘,又能讨了她爹的欢心,怎么算都是笔合算的买卖。
更何况,她虽说庄子大小不打紧,以她爹的性子,定也不会叫她吃太大的亏。
京西的庄子,至少也会有一千亩地,种粮不嫌多,种花却是足够了。
又过了两刻钟,外头的喧闹声总算没了。
晴烟进来,说是侯爷派了小童出来传话,答应锦鱼的陪嫁会再跟许夫人商议,让他们都散了。
锦鱼便叫豆绿去打水来给她洗漱,自己则拉开了拔步床下的抽屉,把江凌送的花种子小盒与前日得的见面礼放在一处。
目光不由落在那莹润晶亮的珍珠箍上,顿时便想起一件要事,忙坐下,取了纸笔,写了一封信,叫了茯苓进来,让她回头想法子送去给钟家五姑娘。
她当初答应了要还钟三爷一份见面礼,还要教钟微插花,可一回府就叫锦心抓伤,后来又搬到紫竹斋,又怕许夫人锦心找麻烦,便一直没敢有所行动。
不想黄夫人倒是没计较这些个,还做了她的全福人。她既真心感谢,也想结交一下这家子。
办完这些,她才由豆绿茯苓两个伺候着洗漱了,散了头发,上床准备睡觉。
茯苓替她放下醉红纱帐,小声道:“姑娘……四姑娘向来要强,便是大姑娘也让她几分。她若闹死闹活,只怕洛阳庄的事,还会生变。”
锦鱼侧过身来,把一只胳膊弯曲放在头下枕着,想了想,决然道:“我怕侯爷为难,已经把鹰山庄子主动退还了。她若还是要谋夺洛阳庄,我却不会再让的。”
话是这么说,可她心里还是怕她爹回头磨不过锦心又反悔。
第二日起床,便让豆绿去了一趟洛阳庄,通知梅姨,让梅姨赶紧在附近买个小庄子,把洛阳庄最要紧的东西清点了准备好,以防万一。日后若有变故,便全都打包搬走。
到了晚上落匙前,豆绿总算回来了,带了一封梅姨的回信。
梅姨信中说会尽快办理,让她放心,又商议给她办嫁妆的事。
她总算心下稍安,接下来便每日在紫竹斋安心照顾秦氏,替景阳侯照顾那些竹子,莳花弄草。
她的禁足是十月二十九老太太生日那天解除的。
为的是老太太喜欢人齐。
侯爷派人来告诉她,说锦心手上的伤一时好不了,多半真要留个疤,让她先好好去给锦心陪个不是,再送些玉肌膏去。
她自然只得硬着头皮去了。除了玉肌膏,还叫茯苓用绿锦匣子装了一只白玉环为礼。
本想着许夫人定不会轻饶了她。
谁知到了古香堂进了梢间,却见锦心穿着件梅红蝶穿花带银狐风毛的窄裉袄裙坐在炕上,地下站着相陪的除了香绢,还有王妈妈。
第24章
王妈妈说许夫人因身子未好, 在里头歇息。
锦鱼偷偷看锦心。见她似乎瘦了几分,原来那种精致过度的美丽中带了几分柔弱,显得倒可亲了几分。
她便上前双手平放置于胸前, 右手掌上左手掌下, 左腿屈膝, 右腿后弯, 低垂下头,行了一个大礼,嘴里道:“妹妹行事鲁莽,令四姐姐受了伤。还请四姐姐原谅。”
她原以为自己要维持这个姿势很久。
不想刚行了礼,就听锦心淡淡吩咐王妈妈道:“扶她起来吧。妹妹也到炕上坐。”
她不由大感意外, 忙谢过,在炕沿上坐了,便叫茯苓送上玉肌膏还有玉环。
之前没给锦心送玉肌膏倒也不是她小气。只是觉得锦心高傲自大, 哪里会瞧得起她的东西?肯定更愿意用景阳侯给的珍珠生肌膏。再说她也有些担心,怕锦心用了,万一真的留了疤, 再怪到她头上, 她岂不冤枉?
“这玉肌膏是父亲叫我给姐姐拿来的。大概是见姨娘用了好。”
只是过了十四天, 秦氏脸上的伤口全结了极细的痂, 青紫也已经全散了。看痊愈的速度, 再过一个月就会好得差不多。
锦心淡淡地笑, 也没推辞, 叫香绢收了。
锦鱼又送上玉环,说是陪罪之礼。
锦心垂着长睫, 看了一会儿,右嘴角高高勾起, 道:“说来我也有错。不该意气用事。咱们姐妹有缘,生日不过隔着三天,原最该相亲相爱的。”说着从头上拔下一只簪来。
翠莹莹的绿,簪头带着白泌,正是之前柳镇费尽心机送给锦心的翡翠菊花簪。
她哪里敢收?十分推辞。
锦心却神色难辩地道:“你若是不收,便是不肯跟我和好。”
锦鱼实在无法,想了半天,才道:“你若定要送我东西,也别送这翡翠菊花簪,不管什么,换一件便是。”
锦心想了想,便叫香绢拿了一整只首饰匣子出来。
两尺来方,黑漆嵌宝,一共五层。
拉开来,每一层都珠光闪烁,美不胜收。
锦鱼晃得眼花,道:“姐姐这些都太贵重了些,随便选一样送我便是。”
锦心便取了一只八宝累丝仙草钿花,亲手替她插在右鬓,笑道:“走吧!”
这态度……好得有些诡异了。
锦鱼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可想着今日老太太生辰,不敢节外生枝,只得跟着去了。
*
老太太的寿宴摆在喜福堂,也就是她回府之后,全家认亲的地方。
因六十三不是整寿,老太太身子一向又不好,因此并没宣扬,只设了家宴。
除了卫家族中几个长老,老太太娘家两个侄儿一家,便是出嫁的三个女儿女婿。
锦鱼跟在锦心后头进了门,见里头已经乌泱泱坐满了人。
中间用玻璃挂彤红细纱屏风隔开,男左女右。
她们一进去,便引来众人纷纷瞩目。
锦鱼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地东张西望,只跟在锦心后头,半垂着头,做乖巧状。
立刻便有两个丫头上来领座,锦心却道:“把我的位置挪到跟五妹妹六妹妹一处吧。”
锦鱼更觉诧异。锦心向来目高于顶,备受宠爱,家宴时多半挤在许夫人身边。怎么今日倒要跟她们两个庶妹同桌?
丫头便引了她们到右侧后面靠墙的地方坐了。
辅了大红寿字织锦桌布的大圆桌边上,早已经坐了四五个花枝招展的堂姐妹,锦柔也在,都问了好。
锦心坐下,拉了锦鱼坐她边上。
锦柔便用帕子掩着嘴笑道:“前些日子听说两位姐姐打架不和,什么时候倒背着我这般好了?”
至于这个问题,锦鱼也是一头雾水,只能沉默。不过她不由多看了锦柔两眼。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锦柔说话时总喜欢用手帕掩着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故作姿态,以引人注目。
锦心却嗔目笑道:“我与五妹妹本来就是极好的。那日只不过是我一时不察,叫玉钩那蹄子挑拨离间当枪使了!多亏得父亲目光如炬,打发了她,不然以后不知道还会生出多少事来。”
几个姐妹们听了,自然都顺着她的话说,一起骂玉钩是奸佞小人,惹事生非。
姐妹们本都是嫡亲的,自当和睦。
锦鱼只得默默微笑。她回府之后,可没有哪个姐妹主动来跟她和睦过。
不想就觉得右边头上一动,听锦柔道:“咦,你这朵花钿可是四姐姐的?!”
她忙偏头一让,瞪了锦柔一眼。
锦柔这才缩回了手,撇撇嘴,说了一声小气。
她正要解释,却见景阳侯与许夫人两个一右一右亲自扶着老太太进了堂。
众人忙起身相迎。
既是寿宴,老太太打扮得自然喜庆。
头上戴着八宝点翠子孙万代金冠,上身穿胭红百寿穿珠团花吉服袍,下面是玉色马面裙,手上捏着翠十八子沉香串。
两人扶着老太太落了面南尊座,便下来,领着众人向老太太磕头,祝了一遍寿。
祝寿毕,众人再按尊卑亲疏一一上前再给老太太献寿。
老太太后头站了一排媳妇孙媳妇,老太太特意让许夫人坐在了边上。
自然有族老的夫人见了动问一句。
老太太便道:“她素来是个贤惠人。这些日子身上有些不爽利,咳得厉害,吃着药,怕扰了我的兴,我也怕她累着,便叫她坐一会子。”
锦鱼隔得远,说话声是听得清清楚楚,只是看不清楚许夫人的模样,不知道病得如何了。
今天人也不算太多,不过十二桌,不一会儿就轮到了她们这桌。
锦心又叫她跟自己一起上前。
锦鱼忙听话起身,却刻意拖下半步,并不敢跟她并排。
倒是锦柔不请自来,一步冲上前,亲热地挽住了锦心右胳膊。
锦心脸上不耐烦的神色一掠而过,快得锦鱼都觉得是自己眼花。
却见锦心露出一个大方的微笑,一手牵了她们一个,朝最上首走去。
旁边自然有人凑趣:“老姐姐,您瞧瞧,这样三朵富贵花儿,可真是叫人眼馋。尤其是锦心这丫头,这模样这气派,倒比老姐姐当年还出色几分呢!”
众人都说笑起来。
锦鱼听这声音像是刚才问许夫人的,不由偷偷多看了一眼,见此人长得像块刚蒸得的馒头,正是卫氏一族的族长夫人,姓什么她倒是记不清楚。隔得近了,看许夫人,尽管脸上尽力搽脂抹粉,可掩不住憔悴,看来确实是病了。
锦心便领着三人一起磕头祝了寿。
那族长夫人却又道:“旁边穿绿的这个,可就是在庄子上长大的那个?”
锦鱼万没想到这位馒头夫人竟然会问起自己。
忙行礼欲答,却听许夫人道:“正是呢!”声音嘶哑,说了这话,又咳了几声。
那族长夫人便道:“到底是咱们卫家人,便是在庄上长大,这通身的气派也是假不了的。听说之前侯爷心疼她自小在庄上长大,要把鹰山庄子给她做嫁妆,都叫她主动推了,真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来……族祖母给你个见面礼。”
锦鱼意外之至。可转念一想,又有点明白。
虽然那鹰山的庄子是景阳侯私产,可仍是卫氏一族的。
若是给了她,便成了别家的产业。
她忙笑着上前行礼,甜甜地叫了一声:“族祖母。”
族长夫人便从头上拔下一只小孩儿拳头大小的珊瑚珠花,亲手替锦鱼别在了左鬓,笑得像个弥勒佛:“这花儿别她头上,才不算埋没了。”
就听许夫人道:“可不是?锦心也心疼这个妹妹。央着我,让把我京西的那座绿柳庄给了她。那庄子,我原是准备给锦心的。”
这句话,倒像是当头一棒,叫锦鱼终于明白了锦心今日种种。
锦心一直是景阳侯最喜爱的女儿,之前敢哭敢闹敢不讲理,是因为没人能动摇她的地位。
而现在她住在了紫竹斋,能自由出入望燕楼,又主动推了鹰山庄子,显然景阳侯对她是越来越喜爱。
锦心感到了威胁,所以只能表现得比她更懂事,更大方。
因为就算她们两个今后出嫁了,娘家的支持也是她们在婆家的腰杆子。
她正为这个发现而胡思乱想,就听有人道:“夫人贤惠。家和万事兴。今日老太太生日,她们姐妹如此和睦,老太太瞧见了,自比送她老人家什么珍珠宝贝都欢喜百倍。”
锦鱼回头,就见景阳侯从左侧首席上起身,走了过来。
她忙上前行礼。
景阳侯却指着她头上仙草花钿:“你这花儿哪里来的?”
锦鱼心头一跳,微微一笑,便说是锦心送的。
锦心便上前亲热地挽了她的胳膊,道:“这钿花是父亲送我的及笄礼。妹妹喜欢,我便送给妹妹了。”
锦鱼无奈。锦心当时送她首饰,她就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果然又暗暗吃了一亏。现在这个场面,她怎么可能去辩解说,这是锦心主动送她的,不是她挑的。再说,她也不知道这是景阳侯送给锦心的及笄礼。可别人不知道原委,只会说她眼浅,不懂事,要什么不好,偏要姐姐的及笄礼?又会觉得锦心大方,受了委屈。
景阳侯冲着锦心,脸上露出满意的慈爱之色,道:“姐妹之间,原当如此。”又转头对她道:“五丫头,你及笄时还在府外,这个是你姐姐的,你回头还了她,我再找好的来补给你。”
锦心笑道:“何必还我?就当是我替父亲转送的吧。父亲只管找好的来补给我就是。您的教诲,女儿铭记在心,今后自然会好好照顾妹妹,绝不叫父亲失望。”
一时满堂皆是赞许之声,都说景阳侯教女有方,锦心嫡女风范。
锦鱼暗暗翻了个白眼,总算明白,锦心为什么一定要在老太太生日前跟她“和好”。
她给锦心赔礼道歉是背着人的,锦心的”亲热爱护”却是好好地展示在了众人眼前。
她也不是没办法叫锦心吃个憋,可看抬眸看了她爹一眼,见她爹少有的脸带微笑,再看上头老太太,脸上皱纹也像菊花般盛开,她想想也就罢了,来日方长。
再说许夫人为了贤惠之名,把自己的陪嫁庄子绿柳庄给了她,她也算得了些实惠。便垂头微笑不语,等着锦心招呼她们退下。
不想却听一个苍老嘶声道:“侯爷不说这事,我倒也老糊涂忘了。来……五丫头,你过来。”
她一惊抬头看去。
第25章
就见上首老太太正抬着枯瘦的手指着自己。腕上一只水汪汪的阳绿翠镯摇摇晃晃。
锦鱼忙上前叫了一声“祖母”。心中大为震动。老太太这是话中有话啊。她及笄时在庄外, 老太太是老糊涂了,可作为嫡母的许夫人呢?难道也老糊涂了不成?莫名锦心今日的一番作为,老太太全看在眼里, 见她吃了暗亏为了大局不声张, 所以在替她打抱不平?
老太太的手指尖干枯如柴, 有些冰凉, 颤巍巍地,却还是亲手把那红玛瑙十八子沉香串套在了她手腕上:“你的及笄时住在庄上,这是我这个当祖母的,补给你的及笄礼。”
锦鱼抬眸,正对上老太太浑浊的眼眸, 只见那历经世故的瞳子里有一闪光。
她晃然惊觉,老太太在做什么。
今儿可是老太太的寿宴。
老太太带头给她补及笄礼,别人怎么好意思干看着?
果然……就听族长夫人笑道:“老姐姐……你这是替你孙女儿拐了我的见面礼不算, 还要再拐我一件宝贝玩意儿才甘心呀!”
花妈妈笑道:“您老若是舍不得,便拔根毛,我们家五姑娘也定当宝贝供着的。”
众人不由哄堂大笑。
也不知道是谁塞给茯苓一只点红漆海棠盘。这丫头便端着那盘子在屋子里走了一, 随后便珠光宝气堆了整整三大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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