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女中豪杰,何尝愿意儿子一辈子庸庸碌碌。
她心下一横,含泪颤声打断了他们,道:“那几个妾室,从今日就停了药!镇儿,只要你有了后,任由什么战场,都随你去。”
“母亲,我要去,我这次就要去。”柳镇梗声硬气道。
儿子向来孝顺,很少有违逆她的时候。
她却明白儿子心里的不平之气。
当初明明救人的是那卫家五姑娘。儿子误会是四姑娘,才娶了锦心。
那江凌却是扮猪吃老虎,精明似鬼,明知此事,也不跟镇儿说。
害得他们家娶了个扫把星回来。
那卫家五姑娘却是个洪福齐天的,还有帮夫运。若不是她带着江凌去施粥,江凌怎么会突然窜起,得了圣心?
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可是刀枪无眼啊,想到此,她颤声道:“镇儿……这回你就……”
“不,我一定要去。父亲母亲若是不许,我便……我便自己一个人去。”
“罢了。镇儿你若肯答应我,紧紧跟在我身边,不许乱跑,我便带你去见识见识。”
柳镇大喜,连声道谢。
敬国公便让他赶紧下去准备准备,当天便要出发。
一时祠堂里只有敬国公与敬国公夫人两个。
敬国公夫人便惭愧道:“都怪我。连累了你们父子。”
敬国公默默上前从楠木香盒中取出六枝香,分了三支给敬国公夫人。
两人一起给柳家列祖列宗上了香。
敬国公才道:“顾家大约是想要一个太子妃。只是阴差阳错,他们走错了路子……我看皇上是有意王青云。选太子妃的事,咱们不要再参和进去了。以后的太子妃是王家,总比顾家好。”
“为什么不是袁家?”
“袁家本就是太子的人,无须再锦上添花。”
敬国公夫人心事重重点了点头。
“我打了锦心一顿。也算是给了顾家一个交待。”
敬国公想想,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以后这种重要的事,不要再让她沾一点点手。”
敬国公夫人更觉得惭愧得抬不起头来。
若是她一早就跟皇后娘娘说实话,皇后娘娘又怎么会让锦心参和这样重大的事情?
不由心里暗下决心,等皇后娘娘出了宫庙,她就去把锦心的底细,坦诚相告。
*
皇上这件事处理得极快,下手也不轻。
皇后娘娘跟太子都受了重罚。
御史们没道理再不依不饶。
朝局很快就风平浪静。
只有灾情并不见缓解,京城紧闭,没有路引,都不能进京。灾民只能在京畿四周,越聚越多。
过年前,总算有好消息传来。敬国公领军五万,亲自出动,已经扫荡了暴民残部,斩杀了首领金大有。
其余各地也都有重兵驻扎,一时没有再听到有任何民变的消息。
秦氏在朴园安顿得很好。
据说景阳侯知道了,不但没反对,还自己也跟着住了过去,反倒是有事才回景阳侯府。
锦鱼替秦氏准备了足够的年货。
大年三十的中午过去看了看她,跟她吃了一顿饭。
下午回来,与胡氏等一起,忙忙碌碌热热闹闹,准备晚上的连夜饭,可心里不免记挂着江凌。
既担心京城周围流民太多,他会被流民所困。又遗憾,这是她嫁进江家后的第一个除夕,江凌却不在身边。
而她却不知道,江凌这时正站在皇宫门口,等待着皇上的召见。
第91章 羞系绦带
宫门值守见了江凌, 自然不知道他是谁。
只心道,这青年长得怎么如此好看?可大年三十来宫门口要见皇上,这脑子可不太好。
不想就见江凌拿出一把黄绫裹着的长条物件, 层层解开, 双手一奉道:“我奉命前往昌县巡视灾情, 如今前来复命。”
只见其中露出一把形式古朴的宝剑, 鎏金把手上嵌着指甲大的数块红宝,暗绿色的鲨鱼皮剑鞘上刻着五爪金龙。
原来竟是持着一把尚方宝剑。
宫门值守顿时不敢再有丝毫小觑。
宣政殿的大太监张公公本已命人关了殿门,打算带着一帮子小徒弟和小宫女也好好吃顿年夜饭。
本来往年春节腊月二十八就会休朝,初四才复朝。
可今年大灾,太子与皇后娘娘又闯了祸, 皇上拖到今天下午才叫关闭宣政殿。说是初八复朝。
一年到头,他们日日悬心,难得有个松快的假日。
哪知道外头小太监来报, 说是江凌回来复命。
对江凌,张公公倒也印象深刻。闻听此言先是有几分恼怒,暗骂:这还让不让人过节了?
皇上因为灾情的事, 烦了快一个月了, 正好借着过年松快松快。
这江凌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呢?
皇上让他巡查灾情, 他就不会过了年再来回报?
大过年的, 非来扰皇上的兴致。
他不会真以为, 赈灾这事在皇上眼中那么十万火急吧?
可转念一想, 那天江凌在宣政殿的表现, 又不像是个蠢人。
这番动作可是有什么他一时没想到的深意?
正挠着腮帮子捉摸,他一个素来机灵的徒弟叫小永子的斥道:“大年三十的, 这眼看就要祭祀吃年夜饭了,皇上哪有闲工夫见他?打发了去, 叫他初七开朝再来。”
那来传信的小太监正要转身下去,张公公却叫了一声:“等等。”
他斟酌了片刻,道:“叫他写个札子交上来,再家去待召。”这札子要不要递给皇上,什么时候递,那就是另一番学问了。但是绝不能让江凌在宫门口一直等着,否则节后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言官,怕又要对皇上说三道四。
那小太监出去,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跑了回来,送上了一份蓝皮札子来,倒有四五分的厚度。
他接过在手上掂量了一下,这分明是早就写好的。也就是说,江凌这小子其实根本没打算今天能见着皇上。
那他为什么要急着赶回来?还巴巴跑到宫门来报道?
这次的事,可是天赐良机,江凌这个八品的小官儿才得上达天听,被委派了这个差事。
等到初八复朝,再慢慢回报,说不定立刻就有机会再次面圣。
这样冷冰冰一封札子岂不白浪费了一个大好的机会,说不定,还惹得圣心不快。
他为了灾民的事,这样火急火燎地,兴许能在朝野赚个好名声。
可却扔了个烫手的山芋给皇上。
皇上若是立刻处置,不免烦堵。
皇上若是不立刻处置,传扬出去,那些言官又要指天骂地地,说皇上不体恤民情悲苦。
怎么想,江凌这事做得都有些莫名其妙。
正想不明白,就听小永子道:“师傅,您可别为了个不长眼的蠢东西烦心了。徒儿瞧着心疼。这宫里,也只有师傅是徒儿最亲的亲人了。您要是不……”
听他提到“亲人”二字,张公公猛地一激灵,突然冒出个匪夷所思的想法来。
莫不成这江凌这样做,并没有什么深不可测的意图,只是单纯想回家过年?
他受命巡视灾情,若想回家过年,不先来复命就跑回家自然是不成的。
所以他才拼着失去面圣的大好机会,早早写了札子,在年前赶回来,硬着头皮跑到宫门口晃一圈?
自己接了他的札子,倒是正中了他的计了。
如今这烫手的山芋却是到了他自己的手中。
若是赶紧交上去,皇上不免堵心。
若是不立刻交上去,延误了赈灾大事,皇上倒是可以把他当个替罪羊宰了。
想到此,他气得抬起右脚,狠狠踹在小永子的大腿上,骂道:“我呸!你才是那不长眼的蠢东西!”
小永子揉着大腿,眼中含泪,只能自认倒霉:……马屁没拍上,还挨了打,看来今年,他流年不利。
*
却说锦鱼,心里虽是记挂着江凌,可也不能扰了江家人过年的兴致,只得强打精神,与人倒也有说有笑。
到了申时,一切齐备,一家人都聚在祠堂里,热热闹闹准备烧香祭祖。
圆儿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来报说,江凌回来了。
锦鱼先是大喜过望,随即又忧虑不已。
江凌领的可是钦差,往返昌县单程也要两天,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来?
不会是又出了什么事了吧?
她拔腿想跑回晓光院看看是怎么回事,可一抬头,就见江家列祖列宗的棕红色排位齐压压地排在上头,叫人不敢轻举妄动。
她忙收住脚,眼巴巴地看向永胜侯。
永胜侯手上本已经接过了三柱高香,正要往油灯上凑,闻言转头,正对上锦鱼的眼神,轻咳了一声,把香往旁边挪了挪:“他倒赶得及时。老祖宗们也必是想见一见的。三郎媳妇,你快去帮帮他的手,让他赶紧收拾利落过来祭祖。”
锦鱼闻言,既有些意外,也大为感激。
永胜侯平日里不怎么管事,好像是个只会跟姨娘享乐的糊涂废物。
想不到关键时刻,处事还挺明白。
她忙谢过,飞快地跑回了晓光园。
*
她赶到时,香罗和玉钰正伺候着江凌在换衣裳,这是一件簇新的月白色衣裳。
交领右衽,长袍大袖,是锦鱼替江凌裁制的一件深衣。衣料是最好的素色漳缎,只在衣裳边上下功夫,配了石青色绣金银线的火焰纹。虽是简洁,却更凸显了衣料的质感和做工的精致。
江凌穿上更巧显得人才出众,翩翩少年。
锦鱼笑对香罗道:“你倒是机灵,翻出这件来给爷换。”
茯苓如今替她分担了大半中馈琐事。豆绿她身边是离不得的。她想着今日要与江家众人在积善堂守岁,江凌又不在,这才叫香罗与玉钰两个守着院子。
不想江凌竟突然回来了。
就见玉钰急着上前道:“姑娘,是我的主意。”
锦鱼因这玉钰是许夫人院子里出来的人,素来有些防着她。
见她这样急着抢功,眉头不由皱了皱。
香罗一向管着外头的田庄铺子,这内宅的针线倒确实是玉钰在管。
她虽不喜欢玉钰,可也没为难过她,仍是她屋里的一等大丫头。
香罗也好,玉钰也罢,身契都仍是许夫人手上,以前倒没什么,她也没多少秘密可以让她们出卖给许夫人讨好的。如今有了王青云的事,身边若是还安插着许夫人的探子,倒真是个麻烦。
她不由心思一动,有了主意。
不过此时她还顾不上,便笑着随口赞了玉钰一句,这才看向江凌。
江凌目光温柔如水,嘴角微翘,似乎有千言万语,又似乎什么都了然于胸。
两人目光一对,她莫名地红了脸。
成亲后,两人还是头一回分开。虽只是分开了六日,可她怎么竟觉得有些陌生羞怯?见了江凌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呢?她顾左右而言他,先跟丫头们没话找话,也是免了这份说不出来的尴尬。
却听江凌道:“就差系上绦带了。可否劳累一下娘子?”
锦鱼脸上更热。嫁过来这么久,这种事,江凌素来不让她动手的。
人说小别胜新婚,难道江凌改了性子?
可她也没时间磨蹭,只能轻轻咬了咬红唇,忍住羞意,从玉钰手里接过那条玄色闪银蓝的丝绦,走到江凌身前,半弯了腰,双手伸长,试图把绦带从江凌身后绕过来。
江凌虽瘦,个子却不小,她的胳膊未免有些不够长,只得把脸微侧着,几乎贴到江凌的身上。
这件衣裳,她叫熏的是冷松的香气。
江凌又才洗漱过,便有玫瑰花胰子的淡香渗入这冷香之中。
再混合着江凌的气息,竟叫她忍不住心旌摇曳,指尖发颤,一个没捉住,那绦带像条银鱼般,从指尖滑出,坠落在地。
豆绿便上前要捡起,却叫玉钰抢先了一步。
玉钰笑道:“姑娘做不惯这些事的,不如叫我来吧。”说着竟是上前,身子一挤。
锦鱼不由自主往后一退,差点儿绊了一跤。
江凌见状,及时往前一跨,揽住了锦鱼的腰身,待她站稳之后,眉眼寒星闪闪,冷如冰霜道:“你这个丫头规矩没学好。以后别叫她在跟前伺候了。”
江凌对锦鱼素来尊重,从来不插手屋子里的这些琐事。
这样疾言厉色还是头一回。
锦鱼也很气恼。
可是大年三十的,也不想为了个丫头置气,再说祠堂里全家子都在等着呢。
玉钰见江凌骂她,一双桃花眼顿时涌上了晶莹的泪光,委屈道:“奴婢也是想好好伺候爷。”
这作派,锦鱼倒是想起来之前她娘院子里的那个玉钩来。
那玉钩也是许夫人院子里出来的。后来勾引她爹不成,被她爹卖了。
再看这玉钰倒也真是有几分姿色。此时垂着泪,眼儿还斜斜地瞟着江凌,一副欲说还羞的模样。
她心里不由大怒。刚才她还想着怎么把香罗玉钩的身契都从许夫人手里要过来。如今看来,这个玉钰却是不能再留了。
她忙朝豆绿看了一眼。
豆绿上前一手夺过玉钰手里的绦带,怒道:“爷都发话了,你还敢顶撞?还不快下去。这两日不叫你出来,不许出自己的屋子。”
不想那玉钰竟是“哇”地哭了出来,道:“我知道我比不了你们能讨姑娘的欢心。咱们从景阳侯府来的人,就我一个不招待见。我……我倒不如死了干净。”
锦鱼没想到她竟敢撒泼。
正要发作,就见香罗突然上前,一把揪住玉钰的后脖领子,死命往外拖,嘴里道:“姑娘这样菩萨般的人,你不敬着护着,倒使这没心肝的龌龊手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日回了趟景阳侯府,说是去看你娘老子,今儿便来折腾姑娘!大过节的,你敢给姑娘添晦气,我头一个饶不了你。”
玉钰还在挣扎,豆绿早叫了几个婆子,上前,几人一撮,把她拖了出去。
锦鱼便吩咐先把玉钰看守起来,回头再处置。
自己这回也不敢再羞哒哒地束手束脚,从豆绿手中接过绦带,紧紧贴着江凌的身子,把腰带亲手给他系好。
又叫人拿了件猞猁皮里的玉色羽纱面斗篷给江凌从外头罩上,两人这才匆匆跑去祠堂祭祖。
祭了祖,江家人便到积善堂吃年夜饭。吃完A春盘,小孩子们都跑到园子里去放炮竹烟花。
外头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火光闪现,丝丝雪气里顿时多了硝烟味儿,伴着孩子们的大呼小叫和稚嫩的笑声,过年的热闹洋溢着江家的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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