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走得急了,没走两步,脚下一滑,竟仰面摔了一跤,也顾不得爬起来,指着周七爷哭道:“人家都知道牵着媳妇走,你看我摔这一跤,就干站着么,也不知道扶一扶?!”
那周七爷极不自在地上前,勉强伸手扶她,嘴里嘟囔道:“刚才岳父明明说只让你五妹妹来。我让你别来,你偏要跟了来,自讨没趣,活该。”
锦兰上前也扶了锦芬一把,笑道:“是我不好。没个眼力见儿的。我是瞧明白了,如今这个家,就是五妹妹最受宠,虽说五妹夫长得像孝慧仁慈皇后,才得了皇上青眼。可说到底,也是当初五妹妹还没嫁,父亲就给五妹夫塞进了户部,这才有了面圣的机缘。你我成亲多年,相公也没什么正经的差事,父亲可没过问过一句?这份慈爱,便是大姐姐四妹妹这样的正派嫡女都比不上。咱们跟她争宠,倒是不自量力了。走吧。”
锦鱼听了这话好生无语。当初江家什么光景。周家黄家什么光景。周家黄家自己不管,她爹怎么好越俎代庖?
锦芬与锦兰向来关系最好。听她跟自己也算是同仇敌忾,倒好受了些,瘸着站起来,瞪了锦鱼一眼,扶着锦兰慢慢走了。
那周七爷哼了一声,竟是索性当了甩手掌柜,还跑到江凌跟前,打听起大年初一宣明殿发生的事情来。
那黄五爷也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
毕竟这可是年节期间,京城最传奇,最八卦,最轰动的新闻。
江凌因长得像孝慧仁慈皇后,一夜之间飞升三级,还带得没落多年的永胜侯府鸡犬升天,在宣明殿赐宴。谁不想打听打听到底怎么回事,也沾点人家的好运道!
相比之下,敬国公府暖房垮塌死了人,太子被暴民所围,皇后娘娘宫庙祈福,过年期间都没能出来露面,这些也很轰动,可多让皇家丢脸啊。大家就算想议论,也只能私下说说。
江凌便一路往回走,一路把能跟人说的都说了。
这头众人都走了,锦柔却仍站着,缠着那婆子道:“也让我跟着五姐姐进去,学学怎么挑衣裳首饰罢。”
那婆子冷着脸道:“六姑娘别为难我一个下人了。”说着让开路,请锦鱼进去。
锦鱼大概知道锦柔要干什么,怕她一直纠缠不休,便让拉了她往一边站了站,道:“你有什么话,快说吧。”
锦柔转眼看看左右,贴近了问:“我听说咱们在宏福寺施粥的事,皇上与娘娘都知道了。还说要嘉奖呢。我只想问姐姐一声,我可是也在名单里的?”
锦鱼:……当初她可是替锦柔争取过的。是锦柔自己不想出二百两银子。现在却有脸来问她自己在不在名单里?
至于嘉奖这事,那日王青云已经跟她说过了。
这事是礼部提出来的,皇上也首肯了。
只是想等皇后娘娘斋戒出了宫庙,再由皇后娘娘亲自召见,颁发教旨,予以嘉奖。
王青云还说,消息透出来,好几个没参加的闺秀都后悔得跟什么一样,问能不能后补上名单。
王青云怕开了口子,加谁不加谁容易得罪人,再说这也是欺君,没得惹出麻烦来,便都拒绝了。
锦鱼便摇了摇头。
锦柔顿时红了眼,顿足道:“你可是答应了要拉上我的。怎么说话不算话呢?我不信你只出了二百两!你出的钱里,算上我一份不就成了么?最多我补你二百两。再说,我不还捐了衣裳么!你是我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自私啊?”
她不提衣裳还好,一提衣裳锦鱼就来气。锦柔还不如宜姐儿,也好意思拿这件事去领功。若是如此,她还当不如把宜姐儿的名字报上去呢。
她可没欠锦柔什么。
“这是善事,都是自己的心意。没有你不出钱,别人替你出钱买善名的道理。锦柔,也就是看你跟我是同一个爹的份上,我劝你一句,老老实实做人,总有你的好处。你听得进去,便听,听不进去就算。你若嫌我自私不肯帮你,你以后就别来找我了。锦芬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反正我自小一个人长大,也不耐烦跟谁假惺惺做什么姐妹!”
这样的重话,锦鱼极少说。说得她自己都有些不自在,便急急甩开锦柔的手,进了期颐堂。
留下锦柔一个人,在北风中呜呜咽咽地哭。也不知道是在后悔,还是在埋怨。
*
好容易进了期颐堂,她进了梢间,就见老太太坐在炕上,头上插着珠花金翠,身上穿着件厚厚的狐狸风毛蜜合色对襟袄,早穿戴整齐了,不由笑道:“老太太这颜色搭配得极好,年轻又精神,倒白成我的功劳了。”
花妈妈在一旁笑道:“老太太早跟侯爷说过的,说你来了,叫你先过来一趟。怎么倒全都跟来了?可是侯爷没说清楚?”
锦鱼笑道:“爹爹倒是说清楚了的。只是大家都想来沾沾老太太福气。”
老太太招手让她坐近了,笑道:“怎么倒成了小油嘴儿了,我来瞧瞧,这过年是吃了几斤的猪油渣子。”
锦鱼见老太太心情竟不坏,不由有些奇怪。
锦心的事可是也连累了景阳侯府。刚才她爹都满脸乌云,许夫人又迟迟不肯出来见面。想来这事没那么容易解决。上回锦心要和离,老太太急得都病了,这回怎么倒一点都不担心?
她一边坐下,一边把小红嘴唇噘得老高,像只可爱小鸟儿,给老太太看。
老太太拧了她的小脸一把,笑道:“没良心的。这么久了,也不来看看我。”
锦鱼上次回来是重阳节。其实也不算太久。
不过她没顶嘴,笑着任由老太太捏巴。
花妈妈笑道:“快别拧了,五姑奶奶这小脸嫩得跟奶酪一样,一碰就是一个印子。”
老太太手指瘦得跟干柴火似的,并没什么力气。不过听劝,也放下了手,复拉着锦鱼的手道:“听说你跟你姑爷赈灾这事办得好,在皇上皇后娘娘跟前挂了号?”
锦鱼点了点头。
老太太道:“我后来才知道,你还让锦柔收罗那旧的冬衣。锦柔那丫头能成什么事,这样的事,你就该跟我说!可是嫌弃我老太婆不中用了!”
锦鱼其实也是体谅老太太不易。怕她跟许夫人为了她再闹不快。
不过老太太既这样说了,她便不客气道:“如今您要捐冬衣也好,捐那木料茅草也好。我都一概全收的。”
绿柳庄的计划虽然完美,可一时哪里去找那许多的木料茅草。她正发愁呢。
老太太这才指着花妈妈道:“这才像个样子。你回头替她办去。”
老太太和花妈妈又打听了一回江凌一夜连升三级的事。
锦鱼才问:“我看今日老太太甚是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
花妈妈笑道:“五姑奶奶回娘家便是喜事了。”
锦鱼不由笑起来。
老太太也笑道:“这话不假。过年也是喜事。不过还有一桩喜事。听马太医说,你姨娘这胎怀的多半是个男娃娃。若长大了,也像你这般聪明懂事,咱们卫家也算是后继有人。”
锦鱼:……
她现在就有五个兄弟,只是她跟他们都不熟,也不知道秉性如何,反正到目前为止,没一个是有名声的。
这也是锦心之前在卫家那么受宠的原因之一。
毕竟闺阁女儿要出名比男子更困难。
可锦心出嫁前,在京城闺秀之中,也算是颇有贤名。
听老太太这话,大概这五个兄弟都很平庸,所以才把希望寄托在她娘的肚子里了。
这马太医听说是个妇科圣手,想来也是有几分把握才敢这么说。不然岂不自己砸自己的招牌。
说话间,老太太指了指地上的一个三尺来宽的黄漆箱子:“那都是给你姨娘的。你一会儿回去时,就说是我叫你带回去给我配药的。省得扎了别人的眼。”
锦鱼想了想,答应下来,也懒得再过问锦心的事。
老太太这样高兴,何必提锦心来扫兴呢。
可她不提有人非跑了来提。
她们刚说完正事,还没来得及闲话几句家常,外头就有婆子来道,说是许夫人着人来请锦鱼,让她到古香堂去,商议锦心的事情。
第94章 她也不傻
老太太本来高高兴兴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像一朵干巴了的菊花,抬手拍了几下炕沿,手腕上的红翡镯子撞得叮当响。
花妈妈劝道:“您不才说, 以后都不管四姑奶奶的事了么, 怎么又动了气!”
锦鱼忙拉住老太太的手安慰, 说气大伤身。
花妈妈便劝锦鱼赶紧去古香堂。
老太太却道:“去什么去?!她本事大, 锦心的事,自己摆平。别想又拿锦鱼来填坑。上回敬国公府闹着要和离,也是锦鱼出面,好容易替她们母女圆乎上的。她可有念一点锦鱼的好?说我宠庶轻嫡?都是我孙女儿,我爱疼谁就疼谁!”
老太太自然可以这么说。可锦鱼却不能这么做。许夫人是她的嫡母。她不去是不成的。
再说, 锦鱼也确实打算见见许夫人。香罗跟玉钰的事,今天还得处理。
见锦鱼要走,花妈妈忙道:“五姑奶奶, 你先等等。这里头事情可多,你怕是不知道,一会儿到了古香堂, 不知道就里, 一脚陷在烂泥里。”
锦鱼忙又坐下。
花妈妈这才把这些日子的事情一一说了。
顾小七没了, 顾家不肯甘休。
敬国公领兵出京平定暴民之前, 与敬国公夫人去了几回顾家, 都没见着顾家夫人的面。
后来敬国公父子离了京, 敬国公夫人便拉上许夫人又去了几回, 却是连顾家大门都进不去了。
老太太不得已,撑着这副身子骨, 陪着敬国公夫人,夫人三个人一起跑了一趟顾家。
人家顾家夫人多半也是瞧着老太太年纪大, 身子骨不好,推脱不过,到底出来见了一面。
说话间透了出了话风儿。
说是顾家姑娘因为害死了妹妹,日夜啼哭,十分内疚,闹着要出家去。
家里好容易给拦住了。如今只怕她再闹起来,便想趁着她妹妹尾七之前,给她订一门亲事。
又说这亲家不好找。
毕竟这事在京城里,闹得人尽皆知,都知道当日是皇后娘娘在相看。
却偏出了这么不吉利的事情,谁还敢上门求娶顾茹?
话里话外,就是想顾茹进东宫。
老太太呢,认为这顾家的要求也不算无理。
毕竟这祸事也不是锦心一个人惹出来的,皇后娘娘跟敬国公夫人也有责任。
人家好好一个小姑娘,死在了敬国公府。
再说,若是没出这事,人家顾茹做太子妃,也没什么不合适的。不做太子妃,要嫁也容易得很。
如今却被害成了这样。
顾家既提了要求,这事敬国公府就该出面替人家张罗张罗。
能不成做太子妃,是另一回事。
可万没想到,敬国公夫人却一口回绝了。
说这事是意外,谁也不想的。再说,当初敬国公府也没邀顾小七,是顾小七自己要去的。这都是命,怪不得他们敬国公府。
又说,敬国公已经亲自下令,打了锦心二十板子,如今还关在祠堂反省。
什么时候顾家肯原谅锦心,这才放她出来。
太子选妃的事,全凭皇上与皇后娘娘的心意。
之前之所以撞上皇后娘娘,都是因为那洛阳红开了。
她看皇后娘娘近日烦忧,便偷偷请皇后娘娘来赏花。
却不知道锦心背地里也邀了人。不然怎么会拉着皇后娘娘进去?
从头到尾,他们敬国公府都没掺合过太子选妃的事,是外头传错了。
话里话外,打锦心一顿,就是给了顾家交待。其他的,他们家是不管了。
老太太听了敬国公夫人这番说辞,自然明白,敬国公府这是准备把责任全推到锦心头上。反正他们对锦心本来就不满,一个差点儿被休弃的儿媳妇,要打要关,都没关系。
只有景阳侯府会在乎锦心的死活。
一来这这关乎景阳侯府的脸面。
景阳侯府的女儿在婆家犯下如此大错,人家不会说是婆家的问题,只会说是景阳侯府没教养好女儿。
这不但影响锦柔的婚事,便是其他几个已经出嫁的女儿,在婆家也容易被人说嘴,硬不起腰杆子。
二来最要紧的是,锦心本来就是许夫人的心头肉。老太太和景阳侯本也是极疼爱她的。怎么可能不管?
敬国公也是看准了这一点,要合两府之力,让顾家别再闹腾了。
可许夫人一听锦心挨了打,还被关起来了,什么时候放也不知道。
哪里还记得是在顾家,当场也不听顾家说什么,立刻就扯着敬国公夫人,要亲自去接人。
老太太便喝止她冷静些,好容易见着顾家夫人,得先解决顾家的事。
哪知许夫人对老太太积怨已久,当着敬国公夫人与顾家夫人的面,就爆发了。
她骂卫家上下全是猪油蒙了心,没规没矩。
景阳侯宠妾灭妻,把妾室当外室养。
老太太宠庶轻嫡,只疼爱锦鱼不疼爱锦心。
还说当初锦鱼锦心同日请客,老太太偏去了国色天香园,没去敬国公府。
这才让敬国公府的人轻视锦心。如今叫人又打又骂,关起来不见天日。
老太太被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在外人面前,也不能跟许夫人对吵。
只得杵着拐,颤颤巍巍,一怒离了顾家。
回来就先找到景阳侯,骂了他一顿,说以后再也不管锦心的破事了。
那头敬国公夫人也没搭理许夫人发疯,顺势离开了顾家。
许夫人想追也追不上。
只得自己先回娘家哭诉了一场,带着娘家哥嫂回了景阳侯府,拉着景阳侯,逼着他替锦心作主,让把锦心先接回家来,什么事过了年再说。
景阳侯早从老太太那里得了消息,也极恨许夫人失礼在外,还闹到了娘家。便抓住一个孝字,说许夫人忤逆婆母,把许夫人与许家人都怼回去了。等许家人走了,就禁了许夫人的足,怕她再到处闹腾,丢尽景阳侯府的脸面。
许夫人的两个儿子自然都帮着许夫人说话。
不是去找景阳侯,就是来找老太太,一是劝他们解了许夫人的禁足,一是求他们想想法子,让敬国公府早点放了锦心。
老太太被他们一个个地轮番折腾得又病了。
还是马太医来瞧病,说了秦氏可能怀着男胎的事,老太太这才顿觉得卫家又有了指望,精神才好起来。
这个年,因为许夫人母女,景阳侯府是人心惶惶,过得乱七八糟。
锦鱼听完,不禁心疼起老太太来。
这么大年纪了,上次因为锦心的事,求她这个小辈。这回这天寒地冻的,又跑去顾家。吃力不讨好,反落了埋怨。谁也没真关心她老人家的身子骨,也难怪她对卫家如今的这些孩子们实在灰心,指望起了她娘肚子里还没落地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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