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劝了老太太一回。外头便又来人催她去古香堂。
锦鱼便道:“这事早晚躲不过的。我便去去吧。看看她怎么说。”
老太太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了人,还说过一会子,就派人去催她。反正也快开饭了。
*
锦鱼到古香堂时,就见古香堂黑漆漆的大门紧闭,门上两只狮头怒目狰狞,嘴上衔着两只闪闪发光的金环。
她来回古香堂这么多次,还是头一回见到古香堂大门紧闭的样子。
不禁十分唏嘘。
当初她跟她娘刚回府时,每天都跑老远,来给许夫人请安,一直做小伏低。那时候许夫人高高在上,目中无人。谁能想到会有今日。
母女两个都被关了起来。
许夫人还得叫她来商议如何救锦心。
真是恍若隔世。
带她来的婆子便上前扣门,一时门裂了个缝,请了锦鱼进去,却把豆绿拦在了门外。
锦鱼想了想,给豆绿递了个眼色。
豆绿便也没争吵,乖乖地离开了。
一时进了门,仍是到梢间去见许夫人。
就见屋里仍是挂着许多的幔帐,只是颜色是青色的,像是落了不少的灰,有些显不出颜色了。
看来许夫人连过日子的精神头都快折腾没了。过年这屋子都没布置一下。
许夫人背对着窗,坐在炕上。外头今天天色尚可,淡淡的阳光映着雪光从窗口照进来,她的脸都在黑暗里。看不清楚,只是身形却明显比锦鱼记忆中的要消瘦许多。
锦熙侧坐在炕沿,正埋着头拿绢子拭泪。
锦鱼上前请了安。
许夫人道:“三催四请,你才来。可是还把我这个嫡母放在眼里?”
锦鱼暗暗皱眉,到底谁在求谁?居然还是这个态度。难怪老太太说许夫人不念她半分好。
虽然她来时,也没打算管锦心的事。可见了许夫人这态度,这决心便更坚定了几分。
当下也不计较,便低头站在地上装老实,不说话。
锦熙劝道:“娘!您这又是何必呢!锦心如今过得不好,也不是锦鱼害的。把气出她身上顶什么用?”
许夫人怒道:“我是白生了你。你与锦心都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怎么就一点不心疼你妹妹,尽向着外人说话!当初……当初就是她惹回来的事,若不是她救了小公爷,你妹妹怎么会嫁到敬国公府受这样的罪!”
锦鱼:……
她是连辩驳的话都懒得说了。
锦熙无奈,道:“不管当初如何,事已至今,咱们还是想想怎么救了锦心出来吧!她挨了打,也不知道伤得怎么样了?总要找个人去敬国公府看看情况。锦鱼,你能不能陪我走一趟国公府,就说是去给他们拜年去的?”
锦鱼:……
许夫人出不了古香堂,这事也该大嫂刘氏出面。
她们两个出嫁的女儿去敬国公府,多少有些奇怪。卫家没人了么?
再说,凭什么呢?
“母亲,大姐,我可不敢再去掺合四姐姐的事情。当初与敬国公府联姻,你们都能怪到我头上。这回,我若再插手,万一出了什么事,还指不定怎么冤我呢。”
她们不客气,她也没有什么好态度。
“五妹妹,你误会了。我可没怪你。”锦熙忙道,顿了顿,又解释道:“我一直在劝母亲呢。不过,如果是其他的事,锦心做错了,该罚,我也不会袒护她。可这回的事,是个意外。怎么能全怪到她头上?不是咱们的错,凭什么叫咱们吃亏?岂不叫人觉得卫家的女儿都是好欺负的?你也好,我也罢,日后在婆家的日子便能腰杆子硬得起来?妹妹,你自来是个聪明能干的,不会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我这才劝母亲单叫了你进来商议商议。总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咱们卫家的女儿,出嫁了,也还是有娘家撑腰的。”
锦熙说得其实也没错。
不过锦鱼道:“大姐姐这话说得奇怪。卫家的女儿有卫家撑腰,不该是卫家人出面才对吗?咱们两个出嫁的女儿顶什么事?那岂不成了宜春侯府和永胜侯府去找敬国公府的晦气?我是不敢擅自作主的,必得先问了我家夫君才成。”
“砰”地一声,锦鱼觉得脚尖一热,裙前绿毡地毯上洇出了一个花朵般的深绿水迹,还躺了一只倾倒的青花茶杯。
许夫人又砸了东西。
不过也看得出来,许夫人虽然发疯,却没敢真把茶杯砸她身上来。
“母亲!您如今的脾气怎么越来越暴躁了!”锦熙着急道,跳下炕。
“暴躁?我暴躁?我好性儿了一辈子,有什么用?你爹现如今哪里还把我放在眼里……锦心叫人关着,他问都不问一句,成天只记挂着外头那个贱人!我算是想明白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瞧瞧敬国公夫人,那才叫暴躁,可人家过得好着呢。我不忍了。再也不忍了。我有儿有女,他是能休了我,还是能关我一辈子?!”许夫人怒道。
锦熙几步走到锦鱼身边,上下看了看,牵了她的手问:“你可有烫到哪里?”
锦鱼摇了摇头。
锦熙转过脸,顿足道:“母亲,我知道您心里对父亲有怨气。可是一件事归一件事。今日您到底要不要救锦心?!你要说不救,我也不管了。”
“救啊!我让你去求你爹,你说不行。我让你跟姑爷去敬国公府看锦心,你又三推托四的。非拉了她来,她算什么东西,有多大的脸面?她去了,敬国公府就能让你们见着人?!何况,她巴不得瞧你妹妹笑话呢,她还会管妹妹的死活?!”
锦鱼不由暗暗吃惊。最早认得许夫人,她还当许夫人真是高冷温和之人。
还奇怪锦心那骄纵脾气哪里来的。
原来是遗传自许夫人。
许夫人装了一辈子,如今再也装不下去,本性尽显。
她想了想,笑道:“母亲这话说得奇怪。四姐姐过得如何,与我有什么相干?我也犯不着看她笑话,我也管不着她的死活。”
说完,也顾不得许夫人气得呼呼直喘,接着道:“今日我来见母亲,是有事想跟您说。香罗跟玉钰两个,您虽给了我,可是身契还在您手里。如果您要她们继续呆在我身边,今日便把身契给了我。若是不然,我明日便把她们两个再送回来。”
这话一出,许夫人哪里还坐得住,跳下炕来,就朝她扑过来,手上挥舞着,嘴里骂道:“黑心没肝的小贱人。这时候,你还来落井下石!你敢把她们送回来,就等着替她们收尸吧!”
锦熙死命拖住,叫她住手,挨了好几下,好好的发髻全被打歪,头上的珠花钿子掉了一地,都被踩踏得不成模样。
锦鱼吓得一蹦,就往外跑。
她敢一个人进来,也是知道许夫人既被禁了足,这院子,已经不在许夫人的掌控中。
许夫人要动手,也只能自己来。
料定许夫人跑不过她。
可没想到锦熙会去拦许夫人。
她跑了两步,回头一看,许夫人打不着她,竟是左一掌右一拳地打起锦熙来。
她实在不忍心,只得又跑了回去。
玉钰的死活她不在乎。可香罗她并没打算真送回来。只不过是诈一诈许夫人。虽然也知道现在不是谈这事的好时机,可锦心的事,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
不如提出来,许夫人想救锦心,若是以她跑一趟敬国公府为条件,倒也不是不成。她只要拿到香罗和她家人的身契就好。没想到许夫人如今竟是疯魔到这个地步。
见许夫人扯住了锦熙的头发,她上前双手一张,从肩膊处拼命抱住许夫人,嘴里大叫“来人啊。”
三人正挣扎在一处,就听有人道:“侯爷来了。”
锦鱼大松一口气,面露喜色。
豆绿永远不会让她失望。
她刚才只是给豆绿递了个眼神,这丫头就懂了,果然搬了救兵来。
没想到,许夫人突然停止了撕打,身子整个一坠,锦鱼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自己的双腿反被勒得紧紧的。
等她回过神来,就见许夫人已经跪在自己面前,哭道:“五丫头,母亲求求你了。你就救救你姐姐吧。她在婆家都要被人磋磨死了。你就跟你大姐姐去一趟敬国公府,见见她吧。”
锦鱼:……
许夫人这是要害她呀。
她爹现在不待见许夫人是一回事。可亲眼瞧见许夫人跪地求她,必然觉得她太过轻狂,定会同情许夫人。不管什么事,她不答应都不成了。
可她也不傻,哪能这样乖乖受害呢,立刻双眼紧闭,往锦熙怀里一倒,装作晕倒了过去。
锦熙本正摸着头上痛处,身上一沉,怀里突然多出来个人儿,只得伸手抱住,也不知道真假,想了想,去掐锦鱼的人中,正掐着。
景阳侯进来了。
却根本没看见跪在地上的许夫人,反大步上前,急切地怒问:“锦鱼怎么了?!谁打的?”
锦熙:……
第95章 连根拔起
锦鱼正被锦熙掐得痛苦万分, 听到这话,眼睛张开一丝缝儿,刚想“苏醒”, 就见一道宝蓝色的身影冲了上来, 接着她就靠进了一个坚实而不是柔软的怀抱里。
“锦鱼……锦鱼……”来人呼吸急促, 胸膛起伏, 因恐惧而颤抖。
闻着那身上雪松的味道,锦鱼心头一软,原来江凌也跟来了。
她只是想逃开许夫人的陷阱,可没想吓江凌。
忙转头朝里,抬了抬脸, 冲江凌飞快地眨了眨眼。
江凌愣了一瞬,呼吸随后平缓下来,却仍是抱着她不放, 反怒气冲冲地质问道:“我们回来拜年,不敢指望岳母当我们是娇客,可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岳父大人, 务必请给小婿一个交待。”
就听锦熙急道:“五妹夫, 你别急。只是争执了几句, 并没有打着碰着。快……
“夫人!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般形容?谁打的?”一声沉浑的怒吼响起。
锦鱼认得这声音, 是大姐夫宜春侯世子。不由暗暗惭愧, 觉得有些对不起锦熙。
刚才真挨了打的人是锦熙, 可是因为她倒在锦熙怀里, 谁也没看见锦熙才是真受了伤的那个。
“江凌,你先扶锦鱼躺下再说。”景阳侯也急慌慌, 吼了起来。
锦鱼是真没想到她爹这么关心她。
只得“哼”了一声,依偎在江凌怀里, “醒来”,道:“我……我没事……也是这些日子太忙累了,被一吓,突然觉得头晕。”
江凌紧紧地揽着她的腰。她也就舒服地把头靠在他的肩窝上。
这么多人,她也不好意思真躺下。
就见宜春侯世子也已经站在锦熙身边,正抬手摸锦熙的头脸,检查伤势。
锦熙见她醒来,头歪了歪,避开宜春侯世子的手,道:“谢天谢地你没事。”又转对宜春侯世子道:“我不打紧的,就是拉扯了几下,大家都坐下说话吧。”
这时,锦鱼才去看许夫人。
她这个位置,倒是清楚地看得见许夫人的脸。
这哪里是她当初见着的许夫人呢?最早许夫人虽然略显年纪,可仍是精致美貌的贵妇人。
如今发色枯槁,两鬓现了雪丝,脸颊瘦削,松得像泄了气的球,黄得像表纸,分明已经是个老妪。
许夫人双眼空洞发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坏了的罪人像。
锦熙弯腰去扶,许夫人却浑身都是僵硬的。
锦熙一个人扶不动,招呼旁边一个婆子来,两人一起扶起了许夫人。
许夫人浑浊的眼珠子拨动了一下,突然冒出两行泪水。她看向景阳侯:“你我夫妻一场,好歹你给我留几分体面,一会儿叫我到喜福堂过过节。”
景阳侯脸上虽仍是黑沉沉的,可似乎也有些不忍,半天往炕上一坐,抬了抬下颌:“你也上来坐着吧。有什么话,你跟我说,别拿女儿们撒气。”
又指着锦鱼:“你也赶紧坐下。回头找太医好好瞧瞧,别大意了。”
锦鱼看了一眼江凌,江凌便扶着她在靠墙的太师椅上坐下。自己也隔着张花几坐下。
景阳侯这才问锦熙:“怎么受的伤?”
锦熙与宜春侯世子在炕前椅上坐下。
她看了一眼许夫人,又看了看锦鱼,无奈道:“不打紧的……父亲,锦心的事,您得想想办法呀。”
景阳侯皱了皱眉,下颌动了动,看向锦鱼:“她不肯说,你说。”
锦鱼只得放弱了声音道:“母亲让我与大姐去敬国公府看四姐姐。我说该大嫂子去才是正理。我问母亲要两个陪嫁丫头的身契,母亲就扑过来打我,说我若是送她们回来,便要打杀了她们,我是真的吓晕了,大姐姐是为了保护我,才挨的打。”
她如实说完,室内安静了一瞬。
接着响起许夫人的啜泣声:“侯爷您听听,大过节的,她四姐姐如今生死未卜,她居然只惦记着自己的丫头。锦熙还护着她,我一时气不过,才打了锦熙两下。侯爷,我如今实在在是走投无路了呀,你没见我都急得都跟五丫头跪下了。”
锦鱼这才算是看明白了。
许夫人在她爹面前倒还没到随意暴走的地步,还想着做戏,这才否认要打她的事实,还拿出下跪这事来卖惨。
可是按她说,还不如暴走呢,至少真实。
果然景阳侯本来沉重的脸上,眉毛微微挑了挑,鼻子纵起些竖纹缕,露出几分不屑:“这事是五丫头糊涂。嫁过去都大半年了,居然现在才想起来陪嫁丫头的身契在你手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故意扣着不给呢。”
就见许夫人浑身颤抖,手在炕桌上簌簌出声,半天嗓音嘶哑道:“你……你……你女儿是死是活,你竟是毫不关心,居然只在乎她的陪嫁丫头!你……你……”
“难不成在夫人看来,只要锦心有事,咱们全家上下,包括老太太在内,便什么事也不能做了?我也别上朝了,咱家这节也别过了,最好大家连饭也都别吃了,你才高兴不成!”景阳侯语带讥诮。
许夫人气得直哆嗦,却找不到话来反驳。
“父亲,母亲,这丫头的事不过是一桩小事。何必为这事费唇舌呢?!母亲,您要是还舍不得这两个丫头,便把她们接回来。若是说好了给锦鱼陪嫁,现在就把身契拿出来给锦鱼,了结了这事也就是了。咱们也好早点想法子救锦心呀。”锦熙出来打圆场。
自打国色天香园的事后,锦鱼便真是把锦熙当姐姐看的。
如今看来,锦熙确实与许夫人和锦心不同。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是许夫人的大女儿。那时候许夫人的日子过得还算小心谨慎,所以没教她一些不该教的东西。
锦熙这才没长歪。
锦鱼没吭声,反而看了江凌一眼。
江凌便脸色冷淡道:“大姐姐这话说得极是。其实我们江家的丫头实在是太多了,之前还放了几十个。如今灾民众多,卖儿卖女的人家不在少数。锦鱼已经收留了不下二三十,也不缺丫头使。岳母既然这般舍不得,想来是极贴心的,不如还送回来照顾岳母吧。也算是锦鱼的一点小小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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