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鱼半低了头,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她可真是有福气。
身边一个豆绿也就罢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对她的心思自然是摸得准,一个眼神就知道该做什么。
江凌竟是又一个。这话说得可比她自己周全。
她只说是拿不到身契就送回来,听着多少有些威胁的意味。
若是许夫人还像以前一般精明,说不定能听出来她其实并不是真想把人送回来。
江凌这番话却是不同。绝口不提要身契的事,只说是许夫人舍不得,便要送回来。
想想许夫人送人到江府是为了安插眼线,可这眼线如果呆不住,又送回来了,许夫人定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敢用吗?
她正沉思,就听许夫人叫了冯婆子进来,让她去取香罗与玉钰的身契。
想来许夫人也想明白了。在这件小事上纠缠得越久,留来给锦心想法子的时间就越少。
不想那冯婆子领了令正要出去,江凌道:“谢谢岳母疼惜我家锦鱼。只是这两个丫头既是岳母最心爱的,我们也不忍心两个丫头都要走。娘子,我看那香罗是个能干的,回来定是能帮得到岳母。倒是玉钰那丫头,甚是老实本分,模样针线都极好,不如就只留了她在我们江家?”
锦鱼错愕万分。香罗确实能干,在她身边受了重用,玉钰回来定没少说,许夫人也知道,江凌也清楚。那天明明还怒了,说不许玉钰在身边伺候。怎么怎么倒把话反着说?要留玉钰,送回香罗?
她虽不知江凌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可还是顺着他的话,故意瞪了江凌几眼,一副吃了飞醋的酸模样。
许夫人本来自然是不想同意的。可锦熙的话也有道理,再转念一想,香罗玉钰就算是身契到了锦鱼手里,她也不怕这两个不听话。他们两家人还都在景阳侯府呢。
她也听说了,香罗在江家极受重用,玉钰却是一直不让在跟前伺候,也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万没想到江凌竟想留玉钰,反要送回香罗。难道江凌看中玉钰那丫头了?
她一时脑子有点打结。
香罗这丫头,她本来是极信任的。之前分明背叛过锦鱼两回,比玉钰得用。
可玉钰一直说香罗如今受了重用,早转了心思。
她因为锦心的事,一波一波的,也没功夫搭理锦鱼。
想想香罗这半年多也没来报告过什么事,反倒是玉钰跑来一直说香罗的坏话。
相比之下,玉钰留在江家怕也没多大的作用。
反是香罗,既能骗得锦鱼的信任,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关键时候捏着她娘老子,还怕她不乖乖听话?要什么是什么?
江凌精明似鬼,怕也是看出了这个关节,才要送回香罗吧。
她心里冷笑,道:“当初说好的四个陪嫁丫头,怎么能少了两个?你们便都留着就是。这事不必再说了。”
可江凌似乎跟她犟上了,就是千方百计要送香罗回来。而看锦鱼虽一直一言不发,可那一张脸,却是越来越酸。
她不由十分烦躁,道:“侯爷,你也不说句话,两个丫头的事,她要身契我也给她了。怎么还纠缠不休,不是在故意耽搁我们商议锦心的事情吧。”
江凌这才起身拱手道:“岳母言重了。岳父大人,这香罗是个极能干的。她一家子都还在侯府,单她一个人在江家。我们江家如今也算是小有圣宠,做事自然不得不更加谨慎些。若是岳母真心要送她给我们使,我们自然是求之不得。还请岳母疼惜,把她的家人也一并送给我们江家。”
锦鱼不由大惊。还是江凌看得远啊。她怎么没想到这一点?还是少了些大户人家争来斗去的经验。
香罗,她是想用的。若是用她,她的家人却像个人质押在许夫人手里,这还怎么用?
江凌一下手,直接把她全家人都要过来,这才是从根子上保证了香罗以后都能忠心耿耿。
这时,就听得许夫人一声怪叫,怒不可遏,道:“江凌,你这是想趁火打劫么?”
江凌拱手:“岳母言重了。当初王妈妈可是您的心腹,您送给四姐做陪嫁便是一家子全送过去了。怎么到了锦鱼这里,我们要个香罗的全家,他们在府里也不是多得用的人。您就舍不得了?若是钱的事,我们一直都没提绿……”
他话速极慢,说到“绿”字,便顿了顿,咳嗽了两声。
许夫人听到这里,愣了愣,突然如一只落水的母鸡,放弃了抵抗,只想赶紧上岸喘气。她挥了挥手,示意冯妈妈赶紧去办。
冯妈妈人不太灵光,胆子也小,虽觉得夫人今天什么都听五姑爷的,很是奇怪,还是一句话没问,老老实实地赶紧拿钥匙开柜子,拿身契。
可拿身契的时候犯了难。
说是香罗全家人,可是到底这全家到哪里算是全家?
表兄表妹算不算?
又想,若是少了,一会儿江家姑爷又挑毛病,岂不是更耽误救四姑娘的正事。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当下索性把香罗家连根拔起,一共十几口子的身契全拿了,看看人实在是多,便又拿了一只匣子装好,喜滋滋地觉得这下总没问题了。
一时拿了回去,那头正等着呢。
她本想拿给许夫人过过眼,可许夫人也不知道怎么的,竟是直接挥了挥手。
她便把东西拿给了锦鱼。
锦鱼接过来,想着许夫人都这么干脆了,若是自己再当面清点,倒显得真有些小肚鸡肠,当下谢过,冲江凌莞尔一笑,把东西交给豆绿。
她现在相信,便是许夫人在身契上再做手脚,江凌也定有法子让许夫人就犯。
刚才许夫人吓得赶紧同意,不就是怕这个节骨眼上,江凌又抬出绿柳庄的事情来么?
若是现在叫景阳侯知道了,那才叫雪上加霜,许夫人别说在景阳侯面前抬不起头来,连锦熙和宜春侯世子都没脸见了。
一时总算把这两个丫头的事情整齐清楚了。许夫人正要说锦心的事,老太太却派了人来催,说都过了饭点了,怎么还不到喜福堂去。
景阳侯便吐了一口气,道:“锦心的事,吃过饭再说罢。”他抬脚站起,转头看了一眼许夫人:“你也一起去。”
许夫人猛地抬头,眼中簌簌落泪。
锦熙忙道:“你们先过去,我与母亲稍作打扮就过来。”
锦鱼便忙起身,江凌又过来扶她。
一时出了古香堂,景阳侯有意无意走到江凌身边,问:“你刚才说绿……什么?”
江凌脚步稳稳地,丝毫没有慌张意外:“岳父大人,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想着若是香罗一家子过来,岳母心疼银子,都好解决,按律法来,该怎么算怎么算。”
锦鱼被他牵着,听他这样说,也没多嘴。
景阳侯瞥了江凌一眼,也没再追问。
*
到了喜福堂,老太太已经坐了有一阵子,见锦鱼进来,招了招手。
锦鱼忙上前,笑着道:“我到夫人那里,大姐姐也在,说了会子话儿。倒叫祖母久等了。”
老太太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明显松了一口气。
锦鱼便跟她说了几句闲话,便转回来坐下了。
锦兰跟锦鱼相邻坐着,便轻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去了这么久?”
锦鱼自然不好说什么,又想她刚才她向着锦芬说话,便冷淡道:“也没什么事。”
说着拈了一块红枣糕,把自己的嘴给堵上了。
锦兰气结,却也无法,转头想跟锦芬说话,偏中间又隔着她相公。
又过了片刻,锦熙才扶着许夫人来了。两人都重新梳洗打扮过。
锦熙生了幸哥儿后,吃得好,养得好,整个胖了一圈,像只饱满的水蜜桃。
许夫人则正相反,她穿了件秋香色的对襟褂子,下面是黑色的马面裙。
走动起来,身上衣裳空荡荡的。看得出来,人瘦得太快,没及时做新衣裳。脸上抹了不知道多少粉,浮起一层,唇上的口脂极艳。有一种诡异的不和谐。
不过卫大爷,卫二爷还是激动得跳了起来,直奔上前,争扶许夫人。
堂内之前胶着尴尬的气氛终于热闹了起来。
便按着规矩,全家人从大到小,一波一波,先给老太太拜年,花妈妈给每人都发了一个荷包,里面装着压岁钱。
到锦鱼时,花妈妈脸上的笑容极深,递到锦鱼手上时,还暗暗捏了捏锦鱼的手指。
锦鱼便知道,里面的钱应该不少,便没交给豆绿,反认真的系在了腰上。
花妈妈脸上答容更深。
给老太太拜过年,又轮到给景阳侯和许夫人拜年。
许夫人没有准备荷包,只叫冯妈妈端了一只红漆圆盘,上面放着一两一锭的小金元宝。
给拜年的晚辈每人发了一只。
景阳侯的红包,则是楼姨娘在旁边端着一只大红海棠盘。
上面码着三种颜色的小荷包。红的,黄的,蓝的。
锦鱼与江凌都得了一只红的。
等锦鱼江凌等也给小一辈的发完红包,便开了席。
锦鱼打的金锞子虽轻,只有一分两分,可分两种形状。
除了她常用的牡丹花儿,就是小马儿,因这一年是马年。
十分可爱。
孩子们都极喜欢。拿在手里舍不得放下。
开出来的席面倒也算整齐,看来虽然许夫人如今日子过得不顺心,大嫂刘氏还是在撑着府里的中馈。
好容易一顿饭吃完。
老太太便说累了,要先回去休息。
花妈妈伺候着正准备穿外头的厚衣裳,许夫人突然起身垂泪道:“这个节,你们过得乐呵。可怜我锦心……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敬国公府。我是不成了,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你们不能不管她,都替她想想法子。”
老太太厚衣裳才穿了一只衣袖,听到这话,花妈妈顿了顿手。
老太太瞟了花妈妈一眼,花妈妈便又继续给她把另一只衣袖也穿上了。
穿好衣裳,老太太便道:“锦心的事,我是没力气管了。你们慢慢商议吧。”
说着,竟扶着花妈妈就往外走。
吃过这一顿饭,许夫人脸上的粉也掉了一半,嘴上艳丽的口脂只剩下最外圈一条细细的,像一条红绳子系在了不该系的地方。
听到这话,脸皮子抖了几抖,嘴唇咬出血,却没出言阻止。
老太太扬长去了。
别的人却没有这般幸运。
尤其是江凌,因为许夫人转头就盯住了他。
“你不是有本事吗?你说说看,可有法子救出你四姐姐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江凌的身上。
江凌却端坐得像一尊玉像,光洁明亮,熠熠生辉,似乎什么难题都不在话下。
但是他的目光却没有看向许夫人,而是看向了锦鱼。
第96章 妻凭夫贵
锦鱼大概明白江凌的意思。
如果她点头, 江凌便会帮着出个主意。
可是她却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一时拿不定主意。
锦心到底是死是活,伤得重不重, 她其实并不太关心。
而且, 她觉得许夫人是关心则乱。
锦心虽然凄惨, 可应该不至于有什么生命威胁。
敬国公府没事打死她做什么?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么?
现在江凌虽然看着风光, 可救灾的事八字还没一撇,还有得忙呢。
再说这事……如果王青云分析得有道理,不是意外,是人为,江凌又怎么能贸然掺合进去?太危险了。
她也怕锦心的事一旦沾上手, 以后就跟狗皮膏药一样,撕不下来。
迟疑片刻,她垂下眼眸, 决定置之不理。
可就觉得一道道目光都投注在她身上。
无声无形,可那份压力却是实实在在的,让人怪难受的。
可这点子压力, 相比江凌可能遇到的危险, 这又算得了什么?
“五妹妹, 你当初刚从庄上回来, 四妹妹对你多照顾啊。我听说还送了你不少好东西。现在你过得好了。不能眼看着她落难, 也毫不关心吧?姐妹之情何在!”
这声音锦鱼不熟悉, 说话内容更是天马行空莫名其妙。
她实在忍不住有些好奇, 抬眼看过去,却见那人二三十的年纪, 头戴玉冠,身穿驼色鹤氅, 容貌与锦心有几分相似。
正是卫大郎。她的大哥,也好意思提什么姐妹之情。他对她可曾有过半点兄妹情谊?
而且她这个大哥,虽然也在她爹的安排下早早入了仕,散官虽有个正四品的忠武将军,实职却只是工部的六品员外郎。
显然不是个能干的。
对内宅的事,更是完全不知情。
糊涂到这个地步,也难怪老太太要失望。
锦鱼便懒得搭理他。
可卫大爷见锦鱼不理,竟抬手指着她,点点点,十分气愤的样子。
“大哥……”最后还是锦熙站了出来,道:“敬国公夫人是京里出了名的狠人。那大门,舅母去过,姑母去过,不都连角门都进不去么!五妹妹能有什么法子!”说完,转向景阳侯:“爹爹,母亲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咱们总要知道锦心现在在敬国公府是个什么情形?不然别人岂不笑话咱们景阳侯府叫敬国公府骑在头上都不敢吭声?”
锦鱼不由再度有些感激锦熙。
看来许夫人生的子女里,也就锦熙聪明明理。
这事,不管江凌有没有主意,最该站出来的人是她爹。
景阳侯却拉长了脸沉默着,半天,喝了一口热茶,才慢慢道:“锦熙,这事我之前已经跟你分析过了。我便再说一遍。这件事,皇后娘娘都被连累,受了罚。现在还在宫庙里斋戒祈福。如果敬国公府现在就放了锦心,怎么跟皇上和顾家交待?敬国公夫人难缠,咱们还是得等敬国公回来,我再出面找他商议商议。”
“侯爷,你……你……你这是当爹的说的话么?他们这不是明摆着欺负咱们景阳侯府软弱,才敢把这屎盆子全扣到锦心头上么?等敬国公回来,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我锦心是死不活还不知道!”
许夫人十分激动,嗓子哑了,拼命地挤出高声,听着有些刺耳,话也说得难听,早没了贵夫人的风范。
“就是呀,爹!”
卫大郎卫二郎几乎异口同声。
锦鱼暗暗摇头。
她有五个兄弟。大哥二哥都是许夫人嫡出。三哥与锦芬是同一个娘。只是这三哥平素沉默寡言,跟没这个人一样。另外两个却是弟弟,年纪都还小,她也不是很清楚是谁生的。好像都是杜姨娘。
卫大郎卫二郎对许夫人倒是孝顺。只是有点没脑子。
听锦熙刚才的话,似乎许夫人已经托了不少人去敬国公府,可都吃了闭门羹。
80/153 首页 上一页 78 79 80 81 82 8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