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柯秀英却是一直面露笑容。
她本长得粗眉浓眼,英气勃勃,一笑之后,脸颊上露出两个深深的笑窝,十分讨喜。
皇上与皇后娘娘见了她,态度中也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锦鱼虽觉有些奇怪,倒也没多深想。
这京里的人家,千丝万缕的,谁知道皇上与皇后娘娘这态度是什么原因呢。
*
那一日,他们一直在宫里盘桓到申时末刻才出宫回家。
一上江府的马车,锦鱼便拉住江凌的手,摇了摇,双眼带些内疚,把之前的顾虑与江凌说了:“夫君,你不会怪我吧?明明是你挣来的诰命,我没想着先让给你的生母,却只想着我的……”
不想却见江凌冷着一张玉雕般的脸,淡声道:“你我彼此,定要分得如此清楚么?”声音里多少有些不快。
锦鱼心头猛地一跳,好像与江凌之间那根看不见摸不着的细绳子,猛地扯得紧了近了。她眉眼一转,扑到江凌怀中,蹭了蹭,搂住江凌的脖子,仰着脸儿看他,柔声道:“是我想错了。夫君罚我吧。”
饱满的红唇几乎就要蹭到江凌泛青的下颌。
明明天寒地冻,车子又停得久了,里面寒气逼人。
可这一刻,车内气息仿佛春意盎然。
从锦鱼的角度仰视上去,江凌的下颌线条流畅如云,红润的唇、挺直的鼻、饱满的额,她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填满了,要从嘴里涌出来,她不由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舔唇瓣。
江凌似乎也感觉到这种暧昧不明,微俯了脸,眸里升起淡淡的雾。
太近了,她不敢再看,轻轻合上了眼,怕唇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不想额上落下凉凉的一点。倒是不痛,只是有些痒。
她突然想起,自己的额头受了伤,之前倒是完全忘了,忙要坐起,却被紧紧按住了。
“难怪!可是诚亲王?!”
江凌的声音比车内渗骨的寒气还要冷上几分。
锦鱼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难怪。
可是那个“可是诚亲王”听上去是个问句,语气其实是肯定句。
她只得继续歪在江凌怀里,把诚亲王为难自己的事说了一遍。
江凌的手指轻轻地划过她的额头,似乎在轻轻颤抖,说出来的话,却是一字一顿,狠厉非常:“若不叫他付出代价,我枉为人夫!”
锦鱼伸出两个指头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我也算因祸得福。夫君不要生气了。”
见江凌不作声,想了想,又轻轻扯了扯,道:“夫君,你放心,我一定想法子,替婆婆也讨个诰命。”
江凌挑了挑眉,瞪她一眼:“活人比死人要紧。你不是心心念念想要个诰命么?”
锦鱼:……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可是她也不想解释了。
江凌这样努力地想替她挣个诰命,她感他的情义就好,何必还要去打击他呢?
她想了想,道:“之前我说要去祭拜婆婆,给她修坟,再在宏福寺立个长生牌位,你总说缓缓。不如我回头先在晓光院替婆婆立个牌位,四时香火,略尽孝心?”
江凌却专注地动着修长的手指,努力想替她把头上那个苗族的额饰取下来,没有说话。
锦鱼见他不好用力,便稍稍坐直了身子,把头凑过去。
江凌费了好大功夫才总算摘下了那额饰。
这才道:“生恩不如养恩。母亲待我极好。分户之前,我不想伤了她的心。”
锦鱼不由抱紧了他。
她想得真是不够周到。
她在江家生活这些日子,确实发现,白夫人才称得上是这京里第一贤德之人。对庶子庶女,姨娘媳妇,都极慈爱。
虽然她觉得,以白夫人的修养心地,他们就是在晓光院祭奠江凌的生母,白夫人也未必真会介意。
不过江凌说到分户,如今他已经升了五品,也不得不分户了。
这孝心确实不必急于一时。
*
两人回到永胜侯府已经是申时。
虽然今日掌管饮食的胡氏也要进宫,但还是提前吩咐厨房替锦鱼准备了生辰宴。
此时离生辰宴还有一个时辰,他们便先回了晓光院。
一进屋,豆绿就瞧见锦鱼额头上青紫一片,倒像在眉心挂了一串紫藤花,虽不难看,可还是心疼得眼圈都红了:“姑娘在宫里受了罪?还有别处伤到么?我去拿玉肌膏。”
锦鱼点点头,由着丫头们上前替她换过衣衫。
一时豆绿拿了玉肌膏来,江凌却从豆绿手上接过,叫她坐在罗汉床上,亲手替她抹了药。
锦鱼心里其实本来并不想江凌亲自动手。
豆绿是做惯了这些的,手上把握得住轻重。
可江凌从来没弄过,之前在车里替她摘那苗银额饰,可是费了不少工夫。
不过见江凌紧抿着嘴,一脸严肃,便不好拂了他的好意。
只得乖乖坐直了,好在江凌虽然手慢些,抹得她额头痒痒的,倒也不痛。
一时抹完,她便急不可待地往后一倒,拉起薄被,趁着这点闲工夫,赶紧睡一觉。
毕竟今天起得太早,这番进宫也是波折不断,累得很。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半睡半醒间,觉得颈侧微痒,抬手想挠,却触着了什么,勉强睁眼,却见一张漂亮的脸孔,可疑的粉色,好像是江凌。
她迷迷糊糊侧过身子,又睡了过去。
睡得正香,却听得有人在说话:“……累……,……别吵……我……成。”
这声音极轻,听不真切。
“姑爷,我们知道您最是心疼我家姑娘。可是今儿江府的人,上上下下都等着你们回来,要给姑娘庆生。就连宜姐儿都跑了好几趟。倒不好伤了他们的心。”
这声音却是说得震耳欲聋,正是豆绿。
锦鱼从意中挣扎了一下,醒了过来。
还是豆绿靠得住呀。
这是她嫁进江家后的第一个生辰。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家似乎不约而同地都很热心。
生日前两日,众人的礼品便都陆续送了来。
除了王青云钟微长宁郡主,钟哲王青山也有礼来。
景阳侯府那边,几乎一人不缺。
除了老太太,连大嫂刘氏二嫂杨氏锦柔楼姨娘等都有礼。
最叫她吃惊的还是许夫人和锦心。
许夫人送了她一整套的赤金嵌青玉头面。
她想大概是因为从王妈妈处得知,她帮了锦心。
而锦心那边,是王妈妈亲自送来的,一只玳瑁梳篦流苏簪,甚是精致漂亮。
锦熙锦兰不用说。
锦熙送了一串沉香木的香珠。
锦兰送了她各色共十二匹宜男百花锦。
唯一一个没有往来的就是锦芬了。她也不放在心上。
江家人也如此。
从大到小,都有礼送来。
大到侯爷压箱底的沉甸甸的玉狮子,小到宜姐姐亲手绣的小荷包。
今晚的宴会,她怎么可以缺席?!
忙一个轱辘爬起身来,叫豆绿赶紧给她梳洗。
江凌瞪了豆绿一眼,倒也没再说什么。
*
宴会仍在喜福堂。
他们刚到门口,就听得里面欢声笑语不断。
进去一看,就见屋子里还跟以往一样摆好了桌椅。
家里人少,只放着四张桌椅。
永胜侯与白夫人在首桌。
其余人等分成三桌。
除了永胜侯与白夫人,大家都正围成一圈,大嫂胡氏有些咋咋乎乎的声音传出。
“那蔡公公一直就往三郎媳妇那桌去了……”
说的正是今天宫中发生的事情。
众人不免一惊一乍,一个劲地问:后来呢?后来呢?
可胡氏也只不过是听得传言,对于正殿里发生的事,不过是略知一二,被问到细节,哪里答得出来,一时结结巴巴。
众人都笑成一团。
见江凌和锦鱼进来,白夫人远远地朝他们招手。
众人这才看到二人,都笑着道:“可算是来了,再不来,我们就要冲到晓光院去捉人了。”
江凌便笑着带锦鱼给众人请了安。
白氏便硬拉锦鱼,要她坐在自己身边:“今日你是寿星,该坐这里。”
锦鱼哪里好意思这样坐?
之前家里也办过胡氏顾氏的生辰,可没这个规矩。
江凌笑着上前拉着她的手道:“母亲疼她,她本不该推辞。不过一会儿我们有要紧事跟大家商议,她还是跟我坐一处方便些。”
白氏目光一暗,片刻,笑着点了点头。
见她如此,锦鱼心里倒有些隐隐的难过。
她大概猜得出,江凌要跟江家众人商议什么事。
第112章 夫妻一体
落了座, 开席前,锦鱼便把今日的事情简略说了。
众人自是听得一惊一乍,感叹不已。
只是说到诰命时, 她有些愧疚地看了一眼江凌。
江凌眸子微微一动, 似乎略有怨责。
锦鱼心知, 自己还是不如江凌。
之前听了江凌的话, 虽也认同他们夫妻一体,自然这生母也该一同孝敬。不该分个彼此。
可真当着江家人面,说自己把江凌挣来的诰命让给她娘,她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江家。
之前在宫中,她没多想。
可回到江家, 面对这些待她极好的江家人,她才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她是江家妇。
这事做得一心向着娘家,真有点说不出口。
她眼巴巴地看了江凌一会儿, 见江凌没有开口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道:“皇上说我年纪太小……所以我……便把这个难得的机会让我我……我娘了。”
虽是心虚得结结巴巴,可到底还是说出了口。
谁知江家众人听了, 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似乎这事没什么好奇怪的。
见她停住, 反急着知道后文, 催道:“皇上怎么说的?答应了没有?”
锦鱼心中更觉得惭愧, 脸都烧了起来, 忙点了点头。
堂内顿时响起一片恭喜之声。并没有人为江家少了一位诰命夫人遗憾怨怼。
锦鱼抬眼看去, 一张张老的少的都笑得开怀。就连江凌,嘴角也是翘翘的。
她这才明白江凌刚才为什么不帮她。
刚才那番话, 若是江凌替她说的,那她心里, 其实还是在跟江家人见外。
如今由她自己来说,才算是彻底变成江家的一分子了。
就听白夫人笑道:“你娘生你这个女儿,可真是比生十个儿子都强。赶明儿正式接了圣旨,你娘便是个正经的宜人了。倒要请你娘上门,当正经亲家来往。”
锦鱼听了,眼眶发热,涌出些晶莹来。
想不到白夫人一眼就看出来,她为什么要给她娘挣这个诰命。
她娘虽已经脱了奴籍,可到底是身份低微,为人妾室,除了关起门来在朴园有些体面,根本出不了大门。
她忙起身离座,走到白夫人面前,往地上一跪:“谢母亲成全。”
白夫人大约没想到她说跪就跪,倒有些手忙脚乱地也站起来,去扶她:“都是一家人,别说什么成全不成全的。快起来。地上怪凉的。”
她自然顺势起来了,却挽着白夫人的手不放,道:“我可真是个有福气的。我娘待我好,自不必说。可我婆婆也待我这般好,想来京里的媳妇们,除了大嫂二嫂,也没几个人有这般福气。”
这话听说像是阿谀奉承之词,却是出自肺腑。
她如今完全能明白江凌为什么宁可暂时不祭祀亲娘,也不想惹白夫人不开心。
这话说得直白,白夫人倒有几分赧颜,拍了拍她的手背,指向胡氏与顾氏:“我也是个有福的,媳妇们个个都是好的。”
胡氏放声笑道:“哎哟,母亲这会子倒是想起我们来了。我还当三弟妹嫁进来后,您眼里只有她了呢。”
这话虽多少有些酸意,可若是真的心怀怨怼,又怎么会这般直言直语?
顾二嫂是个老实人,讷讷道:“我也感激得很。婆婆好,嫂子好,弟妹也好。”
江二郎听了瞪她一眼:“瞧你这话,怎么就我这个郎君不好么?”
顾二嫂急得忙要辩解。
却听有人咳嗽一声:“怎么我这一家之主不好么?”
锦鱼不由失笑,转眼就见永胜侯念着花白胡子,一脸得意。
众人自然一迭声地把永胜侯也夸了一阵。
一时堂内笑语喧哗。
锦鱼看着这一幕,突然有些遗憾。
难怪当年孝慧仁慈皇后用那样一道懿诣,不要江家人再追逐功名利禄。
若是江家人人都忙于仕途经纪,力争上进,又怎么会这般和乐融融。
鱼与熊掌不可得兼。
若不是她今日进宫莫名其妙地认了一堆干亲,又得罪了诚亲王,她都想劝江凌别做这个五品了。
分什么户,就当个小官,在江家阖家欢乐,淡云流水,这一生也是值了。
这一顿饭,她怀着极复杂的心情。
吃得心不在焉。
饭后小辈们都来给她磕头祝寿。
豆绿便把早准备好的荷包一一发了。
小辈们打开一看,满满一小荷包,全是金叶子,一个个都高兴疯了。
宜姐儿说要去买花儿戴,贤哥儿说要去买把小弓。
江家虽比之前日子好过许多,可与别的公侯之家相比,仍是极节俭的。
因此非年非节的,孩子们突然发了一笔小财,小嘴儿一个比一个甜。
“三婶婶,你今儿在宫里定然跪累了,我替您捶捶腿。”宜姐到底是最大的,头一个跑过来依着她。
“我来我来!你力气没我大。”贤哥儿脸蛋红得像只小苹果,撅起圆圆的小屁股,一下把宜姐儿给挤到了旁边。
“我力气大!”
“我力气大!”
其他孩子一见,也都围了过来,一个个都争着自己力气最大。
锦鱼脸上笑容就没停过。江家这一顿晚宴,可比宫里强了千倍万倍。
所谓天伦之乐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她忙一手拉一个,笑道:“婶婶不累,我让豆绿买了烟花,叫她带你们玩儿去。”
孩子们一听,不由哄然尖叫起来。
豆绿忙带着一堆孩子到外头去了。
堂内这才稍微清静下来。
众人又闲话了一阵,眼见天色不早,才听永胜侯道:“三郎这五品,听说今儿官服都换上了。这户看来是不得不分了。”
99/153 首页 上一页 97 98 99 100 101 10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