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说话的好去处。
赵晏还在夸赞这阁楼修缮的巧妙,见顾明渊和年锦语进来,便高兴的打招呼,“明渊来了。”
赵睿转过身,本还有些忧思的神色,即刻转了笑意,“快请坐。”
“我瞧你的气色好了不少。”赵睿看向顾明渊的腿,“差不多有半年了,可能站起来试试了?”
“尚且不能。”
“之前不是说动了手术就会好,怎么这么久还不成,该不会是个骗子吧?”赵晏满是疑虑,“我听说那人都不在夫子庙住了,莫非是知道自己治不好,提前跑路了。”
“陈大夫他不是骗子。”年锦语不喜欢他这么污蔑陈大夫他们,“他的医术很好。”
“很好为何半点进展都没有?”
“那或许是因为我当初伤得太重,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顾明渊话音落下,赵晏脸色一僵,有些挂不住,“你这是还在怪我了,当初那事儿我也不想的,再说我回来也被禁足了好半年……”
“阿晏!”
赵睿制止他继续往下说,可赵晏觉得,事已至此,如何弥补才是当务之急,毕竟已经这样了,总揪着他的错又能如何。
顾明渊垂了垂眼眸,是啊,他不过是重伤残了而已,他堂堂七皇子,失去的可是半年的自由,更遑论五千将士的性命。
“是不可操之过急,只要是有好转就是好消息。”赵睿随即温和的询问年锦语,“顾少夫人,可否容我与明渊说会儿话。”
年锦语看了眼顾明渊,随即起身,施礼后离开。
赵晏还欲说话,也被赵睿一个眼神遣了出去,很快阁楼内就剩下他们二人,赵睿为顾明渊亲自斟了茶,“我知道你现在不便饮酒,待你好了,我再陪你喝个够。”
“我这身子,恐怕这辈子不会有喝个够的说法。”顾明渊抬了下眼眸,“六皇子大可不必做这些。”
“我做这些,是出于我本心,也是出于你我相识多年,明渊,我一直将你视作我最好的朋友,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你为何到现在还拒我于千里之外?”
赵睿也有些动气,“父皇的身子,打从中毒后,就又虚累不少,甚至想到寻仙问药这种办法,朝中有许多事,二哥又一直盯着,以往我与你说这些,你都会有所见解,可现在……”
赵睿望着他,眼中满是真挚,“你我之间,难道要因为这件事,从此就舍了这十几年?”
“殿下可愿澄清之前的事?”
赵睿脸色一变,没有做声。
“殿下口口声声说自己能够知人善用,秉公贤明,可自己弟弟做错的事,你可否让他认错,公之于众,还北疆那些将士的“战败”清白呢?”顾明渊回望他,眼底的冷静,像是利刃一般,在字句的审问,往他的心上烙。
赵睿猛地起身,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这就是你要的?”
“这就是我想要的。”顾明渊一口饮下茶,“如此我才信得过殿下,是真的能够秉公处理任何事。”
“公之于众之后呢,他拿我的令牌去的北疆,父皇知晓此事,我当如何?”赵睿也是气急了,在屋内走来走去,“明渊,我可有薄待你?有薄待过顾家上下?你大伯能顺利升迁,坐上如今这一职务,你可知我在背后的努力?当初父皇要将忠勇侯府的爵位收回去,你可知我如何劝说他再等等,我把我能做的都做了。”
“是,我疏于管教弟弟,让他在北疆闯了祸,可这件事说出去,对我影响多大你应该很清楚,待来日我再弥补这些人,就成了你口中不能秉公处理事情,那我的苦衷,明渊你可有为我想过?”
他已经很努力的在为这件事善后,弥补,他也希望这件事从来都没发生过,可已经发生了,他就要用最完善的办法,来减少这件事的影响。
“殿下的苦衷,无非是,皇上知晓此事,会让你在和二皇子的博弈中,失了一筹。”
“这何止是一筹?!”赵睿重新坐下来,“明渊,我答应你,终有一日我会澄清这件事,但不是现在,而不论你能不能站起来,侯府的爵位,必定还会由你来承袭。”
“顾家的荣耀,向来都是打出来的。”顾明渊眼眸里闪过不屑,祖父要是泉下有知,爵位要靠这么保才能留住,他宁可是不要的。
“我并非这个意思。”赵睿叹了声,正欲再说,顾明渊已经推动轮椅,“六殿下,我过往是殿下伴读,情谊自是比旁人深厚,如有一日……我也自当恭顺殿下。”
话说到这份上,像过去一样肯定是不可能的,但要有一日他继承大统,那他身为臣子,自会敬重。
顾明渊推开门,屋外的光线猛地照在窗托的琉璃上,视线短暂盲目后,等看清,人已经出去了。
赵睿缓缓攥握住了拳头,很快,赵晏冲了进来,看到他这神情,脸色跟着沉了下来,“六哥,我早就说了,他变了,你没看他这阵子和齐和豫走的近,他早就不与我们亲络了。”
“别说了!”赵睿侧过身去,看着顾明渊喝过的茶杯,仅此一杯,就像是绝了多年情谊一样,要说他不怨自己的弟弟,又怎么可能呢。
可他有的选么,尤其是现在父皇身子不妥,朝中三五不时有人提出立太子,这节骨眼要是出了错,那真的就再没有什么希望了。
“六哥!”
“我说了别说了!”赵睿猛地捶了下桌子,一向温和的性子,少见的震怒。
“连你也一直在怪我!”赵晏一怔,顿时黑着脸冲了出去。
彼时的顾明渊,离开阁楼后,好一通才找到年锦语,她正与贺瑶说着话,笑眯眯的,而另一个脸上充满了嫌弃,却愣是没挪个脚步。
顾明渊就这么让严进停下,没有再继续往前,而是远远的看着她。
第六十七章
贺瑶脸上的嫌弃劲儿没散过, 看着年锦语一副“没头脑”的模样,“顾将军呢?”
“六皇子请了相公过去。”
“多久了?”
“有半个时辰了。”
贺瑶眉头一皱,“今日宴会就是以他的名义主办的, 为的就是讨个好兆头,他单独找顾将军聊这么久做什么?”
年锦语摇了摇头,“原本说了几句, 六皇子将我请了出来。”
贺瑶轻哼了声,“他怀的什么心思,是个人都看出来了,刚来时就见了许家的公子, 如今又见顾明渊,过会儿说不定还要见别人, 真有他的。”
说着, 见年锦语眼眸一错不错的看着她,贺瑶轻戳了下她的额头, “你啊,什么都不懂,一准儿让人欺负了去, 这种宴会你就不该来。”
“有贺姐姐在, 没人敢欺负阿语。”
贺瑶后退了一步, “你小心把那傻劲儿传染给我,我可不想和你一样。”
年锦语笑了, “贺姐姐不傻。”
“我说的是你!”
贺瑶没忍住又戳了下她的脑门, “我要去丹州了。”
“去丹州做什么?”
“我二哥在西谷受了伤, 丹州那边二叔被调遣, 无人指挥,我暂时过去一趟震一震场面。”
“严重吗?”
“死不了。”贺瑶说的轻描淡写, “你好端端呆在侯府里就行,顾好你的相公,他现在这样子,就算是有心去北疆也做不了什么,还是别废那么多心思了。”
“贺姐姐是在关心相公。”
“我关心他?”贺瑶忍不住敲了她额头一下,“连我都打不过的人,我瞧不上他,要按我的性子,不如直接打服。”
话说完,前边似有动静,两个人看过去,正好看到七皇子赵晏与别家公子在一起,那神态也是在打量她们这里。
贺瑶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狗东西!”上回秋狩遇到,春日宴这俩人还厮混在一起,“要不是打着那兆头,是为圣上祈福,我才不会过来。”
大概是因为贺瑶的眼神太过于犀利,那边赵晏和那公子没有再继续看,而是直接离开了。
赵晏的眼神里还透着不悦,大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架势。
“贺姐姐别生气。”
“我才不生气,我只恨上次打他打的还不够狠,这一去丹州少说得一年多,可没那机会再揍他。”贺瑶对赵晏是实打实的看不惯,只要他敢在自己面前开口,她就敢直接动手。
“这样的宴会多呆一会儿都觉得晦气,我先走了。”贺瑶转身离开,走的干脆利落。
年锦语挥了挥手,寻思着相公在六皇子那儿确实有点久,转过身时,正撞上顾明渊的目光。
“相公!”年锦语颇为惊喜,“你什么时候来的?”
顾明渊这才慢慢靠近,“刚来,贺姑娘这么早走?”
“贺姐姐说她准备去丹州了,贺家二哥受了伤。”年锦语顿了顿,“也不知道贺家二哥伤势如何。”
“贺小将军在带人巡逻时,遇上了西陵狼骑军偷袭,活下来了四个,贺小将军的一条胳膊没了。”
年锦语一愣,不由自主的捂住嘴,“什么?”
顾明渊的神色看起来如同贺瑶一样的平淡,但却看的年锦语满是心疼,她想到了相公的双腿,“那贺家二哥将来岂不是……”
“他没输,西陵的那一支狼骑军,全军覆没,贺小将军把偷袭的主将头颅带回了营里。”对于他们而言,从上战场的第一天开始就做了战死的准备,只是死要死的值得。
年锦语轻轻抚上顾明渊的肩膀,“相公。”
“我没事。”
忽然的安静,只有远处传来的喧闹声,朝前走去,经过一处小园子的拱门时,年锦语多看了眼,顾明渊忽然停了下来。
“这是哪里?”
“这里是刚修缮好的一个园子,但没有为这次宴会所用。”年锦语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小紧张,她本就不善隐藏,顾明渊一下就听出来了。
于是他开始四下打量,望见了园子内靠墙的位置,一棵大榕树,枝叶繁茂,一半儿都探到了墙外面。
顾明渊心思一动,总感觉有些熟悉,于是往里走去。
年锦语连忙跟了上去,欲言又止的,看的严进都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偏西侧的园子,看起来很不起眼,假山小亭,不远处还有个搭建起来的木屋,四面都是整条的松木架构起来,垂挂着一些似是农家的东西。
这风格和尚景苑其他地方很不一样。
顾明渊的视线定在大榕树上,粗壮的枝干上绑着个秋千,但看那麻绳就知其老旧,秋千底下的青石板都有些年头。
顺着大榕树过来,小径通往木屋的方向,小径两侧有用小石碑雕刻的小动物,时间久了,上面都有了青苔,一个个都让他觉得熟悉。
怎么看都不像是刚修缮好的样子。
反倒是一副别的地方都动了,就这没动。
“相公,那边路不好走。”年锦语在旁提醒,轮椅来到了台阶前,再往前就是小木屋,视线望过去,小木屋旁边似乎还有别的东西。
有什么从顾明渊脑海中闪过,他又重新回头看大榕树,恍惚间,许多年前,几道身影踩着秋千利落的爬上了榕树,翻墙离开。
往回看时,小径上又有几道身影,催喊着,往前跑。
紧接着,他就看到年少时的自己,跟着那几道身影,从自己身侧跑过,然后跑向了榕树,踩着秋千爬上去,翻墙离开。
“快点啊明渊,再不去就赶不上太傅的课业了。”
“都拖了好几天,下午就得送过去。”
“太傅那一招罚抄书太狠了,比我爹打我一顿都狠。”
“那还不是你太慢了。”
稚气的声音随之传入耳中,身侧的年锦语不见了,严进也不见了,他好像置身在了过去中,依旧是这个园子,陌生中带着一点点的熟悉。
也是这样的春日宴,有着很多同龄的孩童,扎堆的聚在这里,也不知道在高兴着什么,嬉嬉笑笑的,看着木屋的方向。
木屋!
顾明渊不自觉转身,眼前的木屋很旧,木屋旁的地上有个厚厚的门板盖在上面,好多孩子站在四周,神情嘲弄。
这些人的年纪都在十来岁左右,他们身后,远远的,还有年幼时的贺瑶,依然是和现在一样的傲气,不可一世的模样。
这些人在干什么?
有什么回忆像是要被抓住,却又从他指缝间溜走,顾明渊看着木板,直觉里面应该有什么事,但却有些记不起来。
“相公?”
耳畔有遥远的声音,顾明渊转头,就对上了年锦语关切的目光。
“里面好像关了个人。”
骤然的,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耳语声,年锦语的身影消失,出现的是几个孩童在窃窃私语。
“他们把人推地窖里去了。”
“谁啊这么倒霉,地窖里不得吓死。”
“好像是个小姑娘。”
“太缺德了啊。”
“嘘!小心把你也丢下去。”
地窖二字传入耳中,有什么逐渐的清晰起来,顾明渊的呼吸一紧。
身侧猛地奔过去一道身影,抬脚就着那木板上的勾子,用力踹了上去,直接把那木板给踹翻了。
少年正要往下看时,身后就传来了别人的叫喊,“快点啊明渊,要来不及了。”
“来了!”
年少时的顾明渊伸手到地窖里,也没顾上人,催着说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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