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过神来,意欲撑起身来,在手肘碰到坐垫的一瞬间,却无力。
江恒身边的女人及时扶住了她,女人笑起来:“姑娘,小心些。”
她靠着身后的垫子,待到稳住了,才放眼去看眼前的一切。
眼前有一个江恒,江恒怀里搂着一个女人,他们身处一艘船上,船在宽阔的江面上航行。从江面往两岸延伸,是连绵的山脉,山脉上云雾缭绕,江水青碧。
孟知语眼睛都没眨,望着船从一个前头,行到下一个山头。
江恒嘲笑她:“瞧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孟知语也不反驳,只是笑了笑,又继续看向这山这水。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山水。
江恒怀里的女人带了些风尘气,他们搂着抱着,时不时亲昵笑语。孟知语其实有些意外。在窥见了江恒故事的一角之后,她对江恒的印象发生了一些改变。
江恒似乎看懂了她的眼神,捉住旁边女人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一口。
孟知语别过头去,将山水全都送入自己眼中。
这是她第一次坐船。
其实她没什么力气,扒着边沿眼巴巴望着。
江恒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在她身后站定:“你可别摔下去了,摔下去了我可不捞你。”
孟知语转过身来,与他视线相对。她咬着唇,开口:“我们去哪儿?”
江恒走到她身侧,撑在栏杆上。风很大。
江恒说:“随你去哪儿。即便你想上天,下海,都随你去。”
孟知语敏锐察觉:“你不同我一起?”
江恒侧头看她,眼神促狭:“倘若你邀请我一起,我可以考虑考虑。”
孟知语有些惊讶,带了初来乍到的惊喜,以及对未知的惶恐,模样有些可爱。她摇头:“不,我自己去吧。”
江恒笑,又有风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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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后面会有报仇的。毕竟三哥是非常记仇的人。
第41章 第五场雪(2)
船又行过许多连绵的山脉, 停靠在一处名为三渡的小镇。孟知语在这里下船, 和江恒分道扬镳。
江恒继续往前走,孟知语不知他要去往何处, 江恒也不知孟知语要去往何处。
临走的时候, 江恒给了她一笔钱。江恒说:“倘若你没钱花了,可写信给我。”
江恒虽如此说, 他却明白,孟知语必然不会写信给他。
江上风大, 人的背影、船的背影都很快被吹散。孟知语置身在人群之中, 许久才缓过神来,继续往前走。
她背着江恒给她准备的包袱,离开码头。
三渡镇是一个不大的地方,她一个陌生女子, 受到了不少人的注视。放眼望去, 两边都是街道,孟知语看了眼旁边的一个小客栈, 迈步进门。
客栈老板娘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 见她进门, 热情地迎上来:“姑娘住店还是吃饭啊?”
孟知语道:“住店。”
江恒给了她许多银子, 半大的包袱里, 银子占了一大半地方。她第一次怀揣着这么多钱,也是第一次独自一人出远门,多少有些紧张。
老板娘看出了她的紧张:“姑娘别怕?我不是黑店。”
孟知语笑了笑,不知该如何解释, 是好默认她的猜测。
“姑娘随我来吧。”老板娘领着她往楼上去看房间。
她头发是未婚女子样式,衣服首饰瞧着也是富贵人家。老板娘不敢怠慢,领着她去了客栈里最好的房间。
“姑娘看看,可还满意?”
房间不算很大,但是布置很温馨,东西也整洁。孟知语便点点头:“满意的。”
她坐下来,听见老板娘问:“哎,好嘞。倘若姑娘饿了,便下来叫我一声,我给你送吃的上来。哦,对了,姑娘要住多久?”
住多久这个问题,孟知语还未想过。她垂眸,思索片刻后道:“半月。”
老板娘名唤十娘,从小在三渡镇长大,原是成了婚的,丈夫早两年死了,如今一个人撑着这客栈。
孟知语在房中坐了会儿,将东西安置好,包袱中全是银两,她放在被子里埋着,又觉得不大放心,还是取了出来自己背着。
她下楼的时候,十娘正在打着算盘算账。
十娘道:“姑娘可是饿了?”
孟知语摇头:“不,我想出去走走。”她抓着包袱带子,有些紧张。
十娘低着头,只说:“好,那姑娘早去早回。我们三渡镇虽然小,但是该有的都有嘞。”她说这话时,语气都是自豪。
她不知十娘话中真假,她不曾出过京,对于别处的听闻,也唯有一个江安。她虽不知三渡镇是否真的很好,但是十娘说话的语气叫她欢喜。
她点头,背着包袱往门外走。走出一段距离,才发觉忘记了问问十娘怎么走。
她有些许懊恼,街边有小孩子在玩闹,她看着他们,心中安宁下来。算了,便沿着这街往下走吧。
十娘说得不错,三渡镇虽小,但是吃的喝的玩的,一应俱全。
她沿着街往前走,瞧见有人卖冰糖葫芦,便买了一根。她这两年没怎么吃过冰糖葫芦,咬开糖衣的第一口,山楂微酸,伴着甜蜜的糖,一并被舌尖摄取。熟悉的记忆瞬间回到眼前,她对冰糖葫芦的味道记忆深刻,连同对于陈祝山的记忆。
她睁开眼到现在,终于想起陈祝山来。
也不知得知了她的死讯之后,三哥会有何种反应。
她摇头,又咬下一颗糖葫芦。
想来应当是悲伤的,不过也无事,他最想得到的,终究握在手里,也会伤心太久的。他有那么多的事要做,怀念她,也不过是其中一桩,占用片刻时间。
她拿着糖葫芦继续往前走,又看见卖风车的。风吹过来,风车便转动起来。
“多少钱一个?”
她拿着风车,继续往前走。三渡镇的街不长,走到头也是有些气喘。她停了脚步,面前是一个路口。她犹豫片刻,选择了左边的路口。
从左边路口拐进的街道,和先前那一条有些不同。那一条街上很多小贩和小吃,这一条街上都是些商铺,有卖衣裳的,卖摆设的,还有卖古董的。
江恒给她准备的包袱里,衣裳只有两件,她略沉吟后走进了衣裳铺子。这里的衣裳不似陈祝山给她准备的,也不似她从前在冷宫穿的那些,她随意挑了两件,便离开。
刚走出店门,便见I眼前飞过来一个黑影。她及时闪躲,侧身避开。
那黑影落在她身侧的地上,是一个壶,顷刻间四分五裂,碎片还落在她鞋尖前头。
倘若她避之不及,那此刻大概脑袋要开花。
孟知语松了口气,抬头看向壶飞过来的地方,正是对面的古董店。街道不算宽,从她站的角度,能看见一个年轻力壮的年轻男人正揪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衣领。
年轻男人说:“还骗小爷不?”
中年男人连连求饶:“不敢不敢,大爷厉害,饶了小的吧。”
孟知语忍俊不禁,其实在这种惊魂时刻之后,她不应当笑,可是她真的觉得欣喜。
在她过往十八年的人生里,她还不曾有过这种机会。即便是市井闹剧,她也没有机会见识。
如今有了这机会,她自然是欣喜万分。
已经有些累了,孟知语转身往回走。回到客栈的时候,十娘还在忙活着。
孟知语道:“劳烦,我想吃鱼香茄子和豆腐。”
“哎,好嘞,待会儿给您送上来。”十娘应下,孟知语便起身上楼。
她的包袱有点重,买的东西也有点重,自己一个人拎回来,手臂有些酸。她甩了甩手臂,将东西放在桌上。
略坐了会儿,饭菜还未送上来。孟知语看向那包袱,想了想,还是放在了床头,而后起身下楼。
“你不必送上去了,我在楼下吃吧。”孟知语对十娘说。
十娘点头:“姑娘坐会儿吧。”
孟知语寻了个地方坐下,等着上菜。菜端上来的时候,门口正好有客人进来。
十娘又忙活:“客官里面请,吃饭还是住店呢?”
来的是一群人,为首的那个看打扮是个富贵公子哥。
“先吃饭,再住店。”他语气有些吊儿郎当,一开口,孟知语便认了出来,是先前那个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看着不过二十出头,身后还跟着几个彪悍的护卫。
难怪能如此嚣张了。孟知语失笑,继续低头吃饭。
男人坐在她对面的桌子,“那个古董店老板,竟敢拿假的糊弄小爷,也不看看小爷我是吃素的吗?”
孟知语安静听着,原来是骗了他,那倒也是罪有应得。
那人一直不停口,孟知语便一直听着。
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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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第42章 第五炉香
孟知语一边吃着饭, 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 有种窥探的心虚感。她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那人的目光。那人朝她笑了笑:“你好。”
孟知语点头:“你好。”
那人看她的眼神带了些端详:“姑娘独自一人出门?这可不行, 太危险了。”
孟知语下意识摇头:“倒也不是, 我们知识分头行动了,约定了在下一处汇合。”虽然没有这回事, 但是她还是这么说了。
那人果真有些失望,又转过头去, 继续和同伴说话。
“我才不想跟那个母夜叉成亲呢?既是我爹定的亲事, 那他自己去成亲吧。”那人说。
孟知语扒拉了几口饭,脑子里已经想象出了许多曲折的故事。她低着头,嘴角轻轻上扬。
“我吃好了,十娘。”她起身上楼, 拿出自己今天买的那些小玩意。
一个小风车, 一个小拨浪鼓,一个兔子灯。全是小孩子喜欢的, 她买的时候, 小贩还问她, 是不是买给家里的弟弟妹妹。她只好点头, 不好意思说是自己玩的。
这些东西, 她幼时并未见过,到长大后,唯有陈祝山给她买过。自己买的,和陈祝山买的, 终究还是有些不同。她玩累了,把东西收好,打开窗户透透气的时候,刚好和刚才那位对上视线。
他笑得很开朗,同她招手:“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孟知语微笑道:“孟知语。”
那人拍手叫好:“好名字!知语,解语花!”他竖着大拇指夸她。
他实在太年轻,浑身的朝气从各处透出来,说话的语气神情、动作,无一不是蓬勃的。这种朝气也叫孟知语喜欢。
大抵是她习惯了没有生机和未来的日子,初初见到这样朝气蓬勃的人,还有些不习惯。在皇宫里也有年轻人,不过大多一进来便沾染了算计。那地方吃人,一迈进去,便会被腐蚀。
她有片刻失神,不过对方没计较。
“我,我叫徐植,是通州府云天镖局家的少爷。此次,是出来历练。姑娘要在三渡镇待多久?你的同行人又在哪儿见面?说不定咱们可以一起走?”徐植方才进客栈门便注意到了这位姑娘,生得貌若天人之姿,实在叫人欢喜。
孟知语被他逗笑,她方才在下面可听得真切,什么历练,分明是逃婚出来的。她没戳穿,只是道:“我也不知。你之后要去往何处?”
徐植道:“哪儿都可以啊。”
他眨着眼,意图都写在脸上,丝毫不掩饰,有种直率的天真可爱。虽然很轻佻。
孟知语觉得她真是换了地方,心绪全然不同。连这种轻佻也变得可爱。
她捂嘴笑,合上窗扉。
这一夜孟知语睡得很早,入梦也早。有许多事从她梦里一闪而过,包括陈祝山的脸。在梦里,陈祝山的脸是哀戚的。
哀戚大抵是为她。
即便为了这一点哀戚,她此前的人生也不算白活了。
此前的人生已经结束了,此后的人生才刚开始。此前,她唯爱着陈祝山,此后……此后……
画面一转,回到那一年的冬天,她看见陈祝山奋不顾身为她跳了那冰湖,又到她昏迷不醒的时候,江恒在她床边守着,陈祝山冷着脸,握拳的手青筋都突出来。又到她跳着舞,如同一只蝴蝶。
这不是她的视角,孟知语有片刻恍惚,这到底是她的梦,还是三哥的梦呢?
*
陈祝山恍然醒过来,旁边的烛火轻跳动,有一瞬间他怀疑是知语回来。但只一瞬,他便甩开这念头,知语不会死的。她如何会死呢?他们携手并肩的年岁这样长,她不会舍得一并丢弃。
知语不会丢弃他。
陈祝山揉着自己的眉头,眼前一堆事物等着她去处理。冰灾未定,百姓流离失所,臣子们步步紧逼,还有讨人厌的一群女人。
他感到烦躁。
这样的生活,着实一点趣味也没有。
陈祝山打开一本奏折,看了几页,又合上。
还是烦躁不已,这使得他觉得头疼。
他唤李元:“公主睡了吗?”
李元进来,闻言有些懵,他眨眨眼,道:“回皇上的话,公主已经睡了。”
公主?哪个公主?如今宫中,没有哪位公主。
原有的那位,也已经没了。
但是皇上这么问,他不能这么答。
皇上说公主活着,那便是活着。
其实已经过去了几日,皇上下令,栖霞宫不许旁人随意进去。原先伺候的,仍旧留那儿伺候。
因着这事,皇上还禁了皇后的足。如今宫内人心惶惶,起先还有娘娘争着皇上的宠爱,如今是什么也没了。
皇上每日得空,还去栖霞宫待着。她们只觉得皇上哀伤过度,已经疯了。
但这话谁敢说?
不但没人敢说,还要人人跟着皇上一起疯,好像栖霞宫那位还活着似的。
听了李元的话,陈祝山心里稍安。
待到处理完一切事宜,外头天都要亮了。陈祝山一宿没合眼,竟也没什么睡意。
他悄悄地出门去,沿着御花园走了一趟,行至长春宫。长春宫本就是落寞的,在这落寞的晨色里,更显得落寞非常。
如今冷宫无人居住,少有几个人出现,也是为了打扫卫生。
陈祝山瞧着满目的落寞,感觉到一种巨大的虚无。
他命人去寻过江恒,但得到的消息是江恒老早便出去游玩了,同行的,还有好些风尘女子,皆可作证。陈祝山得到这消息,一面想着瞧他说得多对,江恒对知语根本无意。一面又感到一种巨大的恐慌。
倘若江恒也不在,这世上,没人能搭知语一把手了。
陈祝山随意地找了个台阶坐下,台阶上的尘土有些厚,像是堆积了十年。
他想起十年前的知语,在这里,同他说话。
她不喜欢和人交流,不喜欢交朋友,也不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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