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含着眼泪问谢姝,“二姐,你……真的不是断头饭吗?”
断头饭是二姐告诉他的,他不知为何就觉得只要二姐说这不是断头饭,那这就不是断头饭。他扒着牢记的门,泪眼巴巴地看着谢姝。
谢姝平日里老逗他,最是清楚他的脾气,当下郑重无比地点头,“没错,这就是断头饭,吃了这顿饭,我们就要上路了。你多吃点,免得等会上路走不动。”
众人:“……”
有你这么劝的吗?
但出乎意料之外,谢则美听到这话不仅不哭了,反而两眼放光,“二姐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一定多吃一点。”
叶氏忍俊不禁,嗔了一眼谢姝,“你呀,什么时候都不忘逗他玩。”
正是因为谢姝常逗谢则美,才让谢则美从她的反话中得到了正解,一扫之前的哭哭啼啼,对着那些饭菜差点没流口水。
因着这件插曲,气氛松快了许多。
一直到下午,除了送东西进出的牢头之外,再没有其他人露面。既没有说要审讯他们,也没说什么时候放他们走。
谢十道还算沉得住气,思量着索性无事,便考校起姜瑜和谢则秀的学问来。姜瑜和谢则秀都是好学生,回答得认真,听得也认真。
牢房之中充斥着平和的气息,竟有种说不出的岁月静好之感。但这样的感觉没有维持多久,便被人打破。
“陛下最近常常盛赞萧大人是断案奇才,萧大人居然将这些人仅是关着不提审,到底是何意?”
这声音,还真是让谢家人难忘。
尖利,刻薄,还透着高高在上的命令语气,不是熙和郡主还能是谁。
而陪同她一起进天字牢的,是萧翎。
“郡主是在想教臣如何审案吗?”
“本郡主哪里敢教萧大人,就是疑惑萧大人为何迟迟不审讯这些人。你们清风院有上百种刑讯手段,笞刑、拶刑、烙刑齐齐上一遍,还怕他们不招吗?”熙和郡主说这话时,人已站在女牢外,不大的眼睛恨毒地看着叶兰和谢姝。
她恨叶兰当日说的那些话,害得这些日子祖母老让苏家人进公主府说话,每次听到苏家人说她小时候的那些事,她一点也不怀念,只有提心吊胆。
她恨谢姝抢了自己的风头,明明是一个出身不高的小户之女,不仅得到镇南王府的太妃和王妃另眼相看,还引起了自己祖母的注意。一看到谢姝的脸,她就嫉妒得不行。
“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纵火行凶害人性命犹不知错,本郡主奉劝你们,还是早点承认的好,否则本郡主一定让你们知道什么是悔不当初!”
所有人都不看她,也不回应她说的话。
她感觉自己的尊贵和身份受到轻慢,勃然大怒。
“你们!”她先是指着叶氏和谢姝这边的人,还后指向谢十道那边,“你们不要以为有人替你们撑腰,便能逃过去。本郡主告诉你们,你们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苏老爷是本郡主的养父,本郡主一定会为他报仇!”
还是没有理她,她越发生气。
“你们哑巴了吗?本郡主在和你们说话,你们胆敢不应声!来人哪,将牢房门给本郡主打开,本郡主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嘴有多硬!”
这下不仅没人理她,甚至连牢里的牢头牢卒都没人动一下。
她满腔的怒火无处释放,后槽牙都快磨烂了,“如此冥顽不灵的疑犯,萧大人迟迟不刑讯他们,就不怕本郡主告到陛下那里吗?”
“郡主尽管去告。”
萧翎冷淡的声音更是激怒了她,她因为极度的愤怒,脸都有些扭曲。“萧大人,你简直不把本郡主放在眼里,你给本郡主等着,本郡主现在就进宫!”
她还就不信了,皇舅爷还能不为自己做主!
临出牢房之前,她不知想到什么,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谢姝,目光中全是轻蔑,仿佛在嘲笑谢姝的不自量力。
自始自终,叶兰都紧紧抓住叶氏的手,害怕自己露出什么端倪来。而叶氏则心疼地看着谢姝,恨不得大声告诉世人,这个熙和郡主就是个假货!
“娇娇……”
“娘,姨母,我没事。”谢姝朝她们笑了笑,示意自己真的不在意。
而萧翎,此时正在和谢十道说话。
“谢大人,你们放心,我会尽快查明真相,还你们一个公道。”
“那就有劳萧大人了。”谢十道感激道。
姜瑜和谢则秀齐齐给萧翎行礼,人小鬼大的谢则美也有样学样。
萧翎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事情未查清楚之前,还要委屈你们留在这里。”
谢姝一听这话,便问了。
【世子爷,我们是不是还在这里住几日?那火到底是谁放的?苏家人哪里来的证据证明是我们做的?您打算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题,让萧翎转过身去,到了女牢这边。
“你们放心,我会查清楚的。”
这个谢姝是信的。
他有读心术的本事,若不是心机极深之人,在他面前大抵是藏不住事的。思及此,又觉得有些纳闷。
【您不知道是谁放的火吗?】
谢姝问话的同时,眼睛盯着萧翎的手,然后看到萧翎的手动了两下。
【你这知道啊,还是不知道?知道你就动一下,不知道你就动两下。】
萧翎压着止不住往上扬的嘴角,手动了一下。
谢姝就纳闷了,既然他都知道是谁放的,为何还要关着他们?蓦地一个念头闪过,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是熙和郡主!那喊人的还有救苏家人出来的人,不会是你的人吧?】
“娇娇,我有话问你。”在说这话时,萧翎的手动了一下。
谢姝便知,自己猜对了。
她一门心思都在自己得到的答案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表情。所有人在听到萧翎的那句话后,流露出不一样的神色。
诧异的,若有所思的,只有叶氏不一样。
叶氏是唯一一个知道萧翎要帮谢姝查身世的人,她以为萧翎有话问谢姝,必是和谢姝的身世有关。
“娇娇,世子爷问你话,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她不仅不担心,反而叮嘱谢姝。
谢姝点了点头,瞧着乖巧听话的样子,实则心里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看似娇怯,半垂着眼皮问:“世子爷,你要问什么?”
【你要问什么啊?我警告你啊,最好是问一些能问的,不能问的给我憋回去!】
“我看郡主对你颇有敌意,不知你们有什么过节?还有我之前问的事,你还没有回答我。”
第一个问题明显是障眼法,为的就是第二个问题。
但别人不知道,包括叶氏在内,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真的看出熙和郡主对谢姝的敌意,才会有此一问。
只有谢姝知道,这人是在刨根问底。
“许是瞧我不顺眼吧。”
【您问的是发什么浪吧,您这么聪明难道还推理不出来吗?发就是涨的意思,意思就是您的威风像浪一样涨起来了,我在夸您呢。】
“是这样吗?”
谢姝眼皮还是不抬,“应是如此吧。”
【难道您不威风吗?难道您不喜欢别人夸您吗?】
“我怎么觉得并非是如此。”萧翎眉眼微俯,眸底一片暗沉。“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这小姑娘明显没说实话!
谢姝感受到自顶而下的压迫感,还有仿佛是被猎人盯上的那种危险气息,不由得在心下哼了一声。
“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了。”
【既然你非要问个清楚明白,那我就说了。世子爷,请问您有没有看过孔雀开屏?所谓的发什么浪啊,就是在别人面前骚首弄姿,你也可以理解为发骚,这下知道了吗?】
萧翎眯了眯眼睛,眸色越发暗沉。
他看着谢姝,好半天才回了一个“好”字。
在所有人听来,他们的对话极为正常,无人知道他们众目睽睽之下交流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信息,更没有人听出他这声“好”字的深意。
只有谢姝。
谢姝在听到这声“好”字时,心尖莫名颤了一下。她下意识抬头,对上萧翎深不可测的眼神,并从那眼神中看出了令人心悸的深意。
果然,萧翎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
萧翎说:“我知道了,既然你想不出来,那便罢了。我会帮你留意,一旦有什么发现,我会捎信给你。”
谢姝:“……”
这话重点在后面那一句,不仅藏着一个发字,还藏着一个捎(骚)字,明显就是在告诉她:他以后还要继续发骚!
……
谢家人在天字牢时一住,就是三天。
这三天来,好茶好水好饭好菜天天有人送来,一应被褥用具等物也是样样不差,但萧翎再未出现。
直到第三天,萧翎终于再次露面,带来了案子的结果。
原本口口声声指认他们纵火的苏家人在他找到的证据面前改了口,说他们想起来了,之所以失火是因为苏老爷喝醉之后打翻了烛台。
而苏老爷已在大火中丧生,死无对证。
既然苏家人改了口,他们便是无罪。
一家人出了清风院,谢娴早就得到消息,安排了马车来接他们。他们向萧翎道谢告别,然后上了马车。
没有人注意到停在不远处的那辆马车,除了谢姝。
仅是一眼,谢姝就看清了马车里面的人。
竟然是长公主!
长公主掀着帘子的一角,直到谢家人乘坐的马车驶走。
那天她终于起了疑心,然后频繁召见苏家人,让苏家人说孙女小时候的事。苏家人初时还吞吞吐吐,她一次又一次的赏赐下去,终于让他们渐渐松懈,越说越多。
所谓语多必失,她从苏家人的口中得知孙女在逃难路上遇到他们时的样子,蓬头垢面一身脏污极其可怜,他们便起了善心将其收养。
在他们的叙述中,她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她的孙女确实十分聪明。一个四岁的孩子独自逃难,不仅知道如何掩盖自己的外表和长相,还知道如何与别人伪装成一家人。
而被他们收养后的孙女,大病一场后性情大变,不仅和苏家的大女儿争抢衣服和吃喝,还学了一些偷鸡摸狗的坏毛病。当然他们之所以说这些,竟然是觉得会与人争抢衣服和吃喝,还有会占别人的便宜都是聪明的表现。
她越想越惊疑,刚暗中派人去查,萧家那小子就找到了她。
从萧家小子的嘴里,她知道了许多意想不到的真相,原来她的娇娇儿九年前就到了盛京,这些年就生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而且什么都知道,就是有苦难言!
她双目泛红,满是自责后悔。
“我早该想到的,我怎么就糊涂了呢?她跟我说熙和可能原本就是一块石头时,我就应该明白的……她什么都知道,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取代了她的一切,她什么也不能说,她该有多难过。我的娇娇儿,我的娇娇儿,祖……母是个老糊涂啊!”
向嬷嬷安慰她,“殿下,这不是您的错,都怪那起子黑心肝的,竟然敢做出以假乱真的事来。好在老天有眼,保佑娇娇小姐平平安安的,还遇到了那样的好人家。”
长公主点头,“也亏得如此,否则本宫必不会原谅自己。”
“殿下,萧世子说了,让您再耐心等些日子,等到人证到齐,一切就能真相大白。”
“本……宫实在是等不及了。”
她曾想着以她的身份地位,认回自己的亲孙女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萧家小子却说,为怕日后有人诟病孙女的身世,还是应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是让孙女认祖归宗。
她一想也是。
她的娇娇儿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以后必不能有任何让世人攻讦说道的地方。
此时萧翎正好到了马车旁,目光骤深。
他也等不及了!
“臣见过殿下。”
长公主听到他的声音,让他上马车来说话。
而他在上马车之前,望着谢家人离开的方向。
谢家人乘坐的马车正好拐了弯,然后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但他知道,马车里的谢姝一定看到了长公主,也看到了他。
他微不可见地朝那边颔首,这个动作落在了谢姝的眼中。
谢姝掐了掐自己的掌心,然后垂眸。
所以现在――
是不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第55章
……
一场大火过后, 苏家的宅子已不能住人。
烟火燎过的地方,残破而乌黑。任是谁见了这样的光景,少不得要问一句那得是多大的火。若不是极旺的火势, 也不能将好好的宅子烧成这样。
外面停放着两辆马车,一辆是寻常的马车, 另一辆装着棺材的素车, 棺材里收殓的是苏老爷的尸身。
宅子里不时传来哭骂声, 引得行人驻足。等看到素车上的棺材时,少不得要说一句“晦气”, 然后加快脚步离去。
突然苏夫人冲出来,扑在那棺材之上, “你个天杀的啊, 你就这么走了, 剩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啊!”
随后苏婵娟和苏大官姐弟俩出来, 一个个的都不肯上马车。苏大官拼命地推着马车上装好箱笼, 见推不动之后又是踢又是打。
“娘, 我不走, 我要留在京城, 我要做大官!”
“娘,我也不走,我还没嫁人呢, 我要嫁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公子,我要当官夫人!”
苏夫人闻言, 哭得更大声。
她也不想走啊!
来京城之前, 她在庆州城不知显摆了多久, 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都知道他们一家要进京城享福,如今让她就这么回去, 她的脸往哪里搁。
但是二丫说了,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得回庆州去避一避风头。等以后世人淡忘了此事,再接他们进京,到时候给他们买更大的宅子。
“娘,你再去和那个死丫头说说,凭什么她在京城里享福,我们就要回庆州。我才是苏家的男丁,她一个死丫头片子算什么东西!”
苏婵娟不大的眼睛里隐有算计之色,“娘,不如您和官哥儿回去,我留下来。我去公主府找郡主,一来可以和她做伴,二来还可以照顾她。”
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不停摇头。
这苏家人还真是没法说,亏得郡主是个感恩的,不仅不埋怨苏家人对自己的苛待,还处处替苏家人撑腰。
之前的事就别说了,单说这一次。明明是苏老爷自己喝多了打翻烛台走的水,苏家娘几个非要说是谢家人做的,害得郡主轻信了他们的话,闹到了陛下面前。好在萧大人断案如神,这才还了谢家人的清白。
听说因为这事,郡主都被长公主给训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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