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这样,郡主还是给苏家人说了不少好话,若不然就不止是被赶出京城这么简单。谁知苏家人还不知足,居然还埋怨郡主,可见真是人心不古欲壑难填啊。
这时谢家的马车进了巷子,一进巷子就听到苏夫人用尖刻的声音在骂苏婵娟。
“你个死丫头,你倒是会为自己打算,合着你也想丢下老娘和我弟弟,留在京城里享福。我告诉你,想都别想!你乖乖跟我们回去,郡主娘娘说了,让你在庆州找个人嫁了,你的嫁妆她出!”
“娘,庆州能有什么好人家?京城里随便一个公子,也比得上州官家的公子们。我不要回去,我就要在这里嫁人。”
“你个没用的东西,咱们进京这些时日,娘不是让你放开手脚去找吗?你自己找不到,又怨得了谁。”
“谁说我没找到的,是您没帮我和陈夫人说好,若是您说好了,那我不就是解元夫人了吗?”苏婵娟小声说着,明显底气不足。
苏夫人“呸”了一口,泼妇的样子尽现。“不是我没说好,是那陈家公子没看上你,人家已经和国公府的姑娘定亲了,你别再做梦了!”
一时之间,叶氏等人全都看向谢姝。
谢姝问谢娴,“大姐,陈家和国公府定亲了?不知是哪个国公府?”
谢娴原本打算回到家后再说此事,如今已是没有再隐瞒的必要。“是秦国公府的大姑娘。”
那就是白蓁蓁。
谢姝只觉得荒谬。
纵然她知道自己和陈颂已无可能,也不介意陈颂和别人结亲,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人会是白蓁蓁。
“这亲事不错。”
“白家人放出话来,说他们不重门第,只重人品,看中的就是陈颂的为人与才学。”
又是这样的说辞。
白家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恶心。
谢家马车经过时,苏家人认了出来。
苏夫人恨恨地“呸”了一口,眼珠子一转,阴阳怪气道:“人家陈公子已经是解元郎,哪里是谁都能配得上的。有些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没羞没臊地缠着人家不放,真是不要脸!”
她叉着腰,对着谢家的马车又啐了一口。
突然,谢家的马车停下。
下车的是叶氏和叶兰姐妹俩,姐妹俩脸色一样的难看,看上去有些气势汹汹。叶兰一把抓住要逃的苏夫人,叶氏上前就是左右开弓,一连扇了她好几个大耳光。
叶氏一边打一边骂:“你个无德的贱妇,黑心烂肝的玩意儿,什么话你张口就来,怪不得会遭报应。你男人尸骨未寒,你还在这里造孽,难道不怕还有报应吗?今日我让你好好长长记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随随便便就诬陷别人。”
没有人上前拉架,不说是巷子里的街坊与路人,就连苏婵娟和苏大官都躲得远远的。
谢家这次无妄之灾,所有人都知道是因为苏家人的诬蔑。好好的清白人家莫名其妙被冤枉,还坐了几天牢,换成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苏夫人被打懵了,一时回不过神来。等她回过神来时,一张脸又红又肿,叶兰和叶氏姐妹俩也已经上了马车。
“天杀的,我不活了!”
她嚎着,喊着,哭声震天响。
而谢家的马车,早已驶离。
叶氏揉着发麻的手腕,不太敢看谢十道的眼睛。成亲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展现出如此的剽悍,但是她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想再多扇几个巴掌。
谢十道看着她,然后小声说了一句,“夫人刚才好生威风。”
她一听这话,顿时羞涩不已。
因着半道上姜瑜先下了马车,如今车内只有他们一家人,她虽觉得不好意思,却也没有多少的不自在。
只是一想到陈家的事,她心里就不舒服。陈家与谁结亲,她都可以无所谓,唯独那个秦国公府……
她担忧地看向谢姝,谢姝朝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事。
马车的轱辘压在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声音。透过车厢,谢姝看到自家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陈颂看着马车驶近,几欲上前,又止住了脚步。
谢家人下了马车,谢十道看到他之后,皱着眉叹了一口气。
“谢伯父,谢伯母……”
他行着礼,明显有些局促。
谁都知道他是来找谁的,包括年纪最小的谢则美。
谢则美问他,“陈大哥,我们刚才听人说,你和什么国公府的大姑娘定了亲,是真的吗?”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去,白得难看,“娇娇妹妹,我……有话和你说,你能不……以吗?”
谢姝点头。
没什么不可以。
有些话之前虽然说过,但很必要再说一次,免得后续还有麻烦。
既然她同意了,叶氏等人便不好说什么。
天不知何时阴了下来,如同他们的脸色。一个沉郁不安,一个平静如水。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两个人,从小到大不知有过多少同样的相处。
过往的岁月中,哪怕是短暂的一个见面,哪怕是简单的说上几句话,对于陈颂而言都是无比的期盼。
然而这次,他竟然在害怕。
父亲说,和白家结亲后便能与郑大人成为亲戚,对他们陈家是极大的助力。母亲说,白大姑娘性子温和,日后必能与他相敬如宾。
议亲的事,他们都瞒着自己,直到真正定亲之时他才知道。原来母亲之前的话都是在稳住自己,而父亲所谓的娶妻娶贤说的并不是他看中的姑娘。
人人都说他时运起,先中举再定亲,举是魁首解元,亲是高门贵女,何其有幸,但没有人知道他根本就不想娶什么高门贵女,他只想娶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那日就是在这里,他见过白大姑娘,依稀记得是一个长相寻常面色不太好的姑娘。不管对方的身份有多显赫,在他眼里都不如眼前的人。
“娇娇妹妹,如果我让我父母退了白家的亲事,我们……”
“陈大哥,你觉得这可能吗?且不说你父母不会同意,便是他们同意了,我也不会答应你。上回我已与你说得很清楚,若是门当户对,那结的便是两家之好,非两家之怨。”
“他们会同意的,只要我坚持,他们肯定会同意……”
“这么勉强,结的还是两家之好吗?就算我答应了你,我们勉强在一起,日后你们陈家处处被白家和郑家打压,你们真的不会怨我吗?人心易变,你能保证你不会变吗?”
“我……能保证。”陈颂急切着,似是怕谢姝不信,举着手就要发誓。
谢姝制止了他,“你的誓言什么都保证不了,因为现在的你,不能替多年后的你保证。正如幼年的你,那时候你又如何能为现在的你承诺别人什么呢。”
他愣了。
他曾经以为眼前这个娇美的姑娘性情乖巧懂事,注定要活在他的羽翼之下,事事依赖于他,处处都要他的呵护照顾。
然而此时,他发现自己错了。比起他的留恋难过,面前的人却是无比的理智平静。这样的平静让他有种错觉,好似他从来就不曾与对方认识过。
“难道我们就这样了吗?”
“我们从来都只是相熟的街坊而已,以前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可是……”
“陈大哥,其实你比谁都清楚,你只是不甘心而已。比起我们家的门第,你们家与国公府结亲才是明智正确的选择。比起你父亲的仕途与你自己的前程,些许的不甘又算得了什么。”
“娇娇妹妹……”
“陈大哥,如今你已是定亲之人,为免白大姑娘听到而误会什么,你还是叫我谢二姑娘的好。当然我也要改口,不能再像过去一样称你为陈大哥,而应该唤你为陈解元或是陈大公子。陈大公子是读书人,想来不会做出强人所难之事,所以还请陈大公子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在此祝陈大公子婚姻美满前程似锦。”
陈颂听到这番话,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目光也渐渐黯然,眼底再无一丝光亮。嘴唇嚅动几下,只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当谢姝毫不留情地转身时,他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痛苦地被人抽离,可是他的身体却一动也不能动。
不知过了多久,谢家的门再次被人打开。他眼睛里迸发出的光,在看到出来的人之后又黯淡下去。
出来的人不是谢姝,而是谢娴。
谢娴比他大不了多少,两人也算得上自小相识。
“以后你别来了,万一被人看到不仅对你自己的名声不好,对我家娇娇也不好。”
说完这话,谢娴再次把门关上。
因为这件事,谢家上下都怕谢姝多想,就连谢则美都少了往日的调皮,一个个在她面前小心翼翼。
她哭笑不得,同时又很感动。
叶氏私下安慰她,“娇娇,你若是难过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好了之后就忘了这事。”
“娘,我不难过。”谢姝说。
她更哭不出来。
但认真说来,其实也并不是一点都不难过,毕竟人非草木。如果非要形容她此时的心情,她想应该是有些怅然吧。
这样的怅然顺理成章让她失了眠,直到深夜都无法入睡。索性叹了一口气披衣而起,趿着鞋走到院子里。
桂花又盛开了些,桂香浓郁,混在微凉的空气中无孔不入,丝丝缕缕的四处飘散,于漫漫长夜中恣意漫延。
她坐在小亭中,独自静思。
夜色将她笼罩,她却能将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突然她心念一动,望向院墙的方向,仿佛是为了印证她莫名其妙的感觉,一道修长的身影跃过墙头,然后飘然落地。
她扯了扯嘴角,看着来人走近。
是萧翎。
星月皆无的夜,他一个夜闯民宅的人居然穿了一身胜雪的白衣,仿佛丝毫不惧自己的行踪被别人发现,甚至还堂而皇之地招摇着,如同寂夜中盛开的幽昙花。
姿仪如仙,容貌亦佳。空气中盈荡的桂香,似是为了迎接他的到来,流连在他的衣袂间不停地聚拢。
【你来得正好,我有话问你。】
谢姝看着他,坐着未动。
他缓步而来,跟着坐下。那双狭长的眼在夜色中越发幽深,如无底的深渊一样令人不敢直视,更不敢多看。
【长公主是不是知道了?】
萧翎点了点头。
“她已有所怀疑,我怕她派人去查的时难免会草惊蛇,所以我直接把实情告诉了她。”
猜测成了真,谢姝反倒不知道该问什么。冗长的沉默过后,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问起了熙和郡主。
【那火既然是熙和郡主放的,难道她也察觉到长公主已有所怀疑,为免长公主从苏家人口中问出真相,所以想将苏家人灭口不成?】
“是。”
这个答案,早在谢姝猜到火是熙和郡主放的时候,就已经昭然若揭。
【苏家人这个时候离京,也是她的意思?】
“是。”
两个问题都得到肯定的回答,谢姝不由得深思起来。在她努力思考之时,萧翎既没有出声提醒,也没有扰乱她的思绪,而是静静地看着她,像极那月下的爱花人,正静等着花开的时辰。
半刻钟后,她脑海中灵光一现。
【你故意放他们走,路上必定有安排。若是我猜得不错,他们应该会遇到劫杀,到时候你再把熙和郡主原本就要将他们灭口的消息透露出去,他们和熙和郡主必定会内斗。只要矛盾被激化,说不定他们情急之下会主动说出真相。】
“聪明。”
萧翎的这声夸赞无比由衷,眼底若星光隐现。
谢姝又想到一事,将将舒展的眉头又拧在一起。
【王甲申呢?】
自王甲申被他带走之后,便再也没了消息。
“王岳叛国,陛下震怒,所以王甲申必须死。”
死了?
谢姝细细琢磨着他的话,忽地明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王甲申必须死,所以死的只是这个名字代表的一切而已。
【这次的事,多亏了你。你答应帮我做七件事,这事算第二件。】
出乎意料,萧翎并没有纠结,而是直接同意。
谢姝见他如此爽快,反倒有些意外。
一阵沉默,唯有桂花继续不知疲倦地散发着香气,丝毫不顾人间的悲欢离合,也不管世人的喜怒哀乐。
谢姝起身,装作困倦的样子打了一个哈欠。
“时辰不早了,我也困了,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
萧翎也起身,靠近。
“你睡不着,是因为那个陈颂吗?”
谢姝闻言,并未反驳。
“多少有一点吧,到底认识了这么多年。”
“他们只是定亲而已,事情尚有转寰的余地,你若不甘,我可以帮你。”
这话是真心的吗?
谢姝看着他,虽然自己不会读心术,但却能从他的神情和目光中看出一些端倪。若自己说不甘,他恐怕不仅不会帮忙,反而会从中作梗吧。
【你少试探我,你忘了我上辈子可是异世的人。我们异世的女人才不兴什么从一而终,便是换男人如换衣服一样也是常事。不就是亲事没成嘛,我有什么好不甘的,这天下最多的就是人,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
萧翎闻言,忽地欺近。
“那你好好看看,我这个两条腿的男人,如何?”
第56章
他长身玉立, 仪态如修竹。
同样的两条腿,他的腿更长。
谢姝想,这样一个两条腿的男人, 单是论腿长便能胜过许多人,更何况他还有着过人的容貌和显赫的家世, 说是人中龙凤亦不为过。
“你腿最长, 行了吧。”
萧翎眼底一片幽光, 靠得更近。两条笔直的长腿呈八字形将她夹在中间,如此强势的姿态像是为了防止她逃跑。
她:“……”
这个姿势是不是太暧、昧了!
“你有话说话, 干嘛离我这么近?”
“我想让你看清楚一些。”
“……”
离得这么近,不仅能看得清楚, 还能切身感受到, 这腿是真长啊!
“娇娇, 你还没有回答我, 我这个两条腿最长的男人, 到底如何?”
还是逃不掉啊。
谢姝叹了一口气。
【世子爷, 您何必明知故问呢。差不多的问题您又不是没问过, 我也清楚明白地回答过您。我们可以是朋友, 可以是合作伙伴,唯独不可能是您希望的那种关系。您要是再问的话,我就不理您了。】
还是不可以吗?
萧翎眸底隐有一丝黯然, “温故而知新,日常一问, 万一会有不同的答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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