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而知新是这么用的吗?
谢姝有些无语, 扯了扯嘴角。
忽然萧翎眉眼一低, 她下意识往后仰,在感觉到他的意图之后别过脸去, 意料之中的温热并没有落在自己的脸颊上。
时间仿佛凝固,唯有桂香在暗香浮动。
他没有再进一步,克制而隐忍着。
良久,他说:“娇娇,你生辰快到了。”
谢姝神情一恍,瞬间明了。
这个生辰指的是她真正的生辰,也是熙和郡主的生辰。
熙和郡主身为长公主的孙女,每一年的生辰都会大办,举凡是能去贺宴的,皆是京中的达官贵人。
而这一次,谢家居然也收到了帖子。
他们受长公主之邀,在熙和郡主生辰宴这一日举家前往。来往的街坊见了,无一不是投来羡慕的目光,感慨谢家运气好,一是因着和南陵谢氏同宗,才有了镇南王府这个靠山。二是因着姜瑜和熙和郡主曾是邻居的关系,而攀上了长公主府。
当谢家的马车驶离举人巷后,还有不少人口沫横飞。
薛氏假装不在意地听着,心里想的却是他们如今和秦国公府结了亲,听说白大姑娘与熙和郡主很是交好,等白大姑娘嫁进了他们陈家,以后她应该也有机会进长公府做客。
有人看到了她,少不得有一番贺喜和巴结。她享受着,满意着,心底那一丝丝说不出来的内疚感随之烟消云散。
议论声中,谢家的马车已经远去。
……
长公主府内,一派热闹景象。
往来贵客穿梭,锦衣华服谈笑风生。便是府里的家仆丫头,也是人人着了新衣,皆是一脸喜气洋洋。
富丽堂皇的大殿重又布置一新,珠帘华幕流光溢彩,翡翠盆景处处可见,丝竹之声不知从何处飘来,悠扬悦耳让人心情舒畅。
一众世家王公之中,谢家人如同闯入的异类。几乎是他们踏入殿中的那一刹那,立马收获无数诧异的目光。
谢十道在宣明殿当差,自然是认识一些人,便上前行礼打招呼。而在夫人之中,叶氏是一个都不认识。
谢姝环视一圈,除了赵芙和白蓁蓁,其他的姑娘她都没有见过。
白蓁蓁紧随着熙和郡主左右,因着并不出众的容貌和素雅的衣着打扮,倒显得身边满头珠翠的熙和郡主气色更好。
熙和郡主站在高处,神色中有着毫不掩饰的骄傲。那斜睨着谢家的目光,满是鄙夷与不屑,还有明晃晃的嫌弃。
祖母非要请这家人来,倒是正好。今日便让这些人亲眼见识到她的尊贵与荣耀,好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云泥之别。
白蓁蓁不知和她说了什么,然后朝谢姝走来。
“石榴姑娘,真没想到你们会来参加郡主的生辰宴。”
“长公主相请,我们岂能不来。”
“长公主倒是抬举你们,这也是你们的福气。”白蓁蓁说话还是轻言轻语的,“我的亲事,你都听说了吧?”
“听说了。”
她苍白的脸上飞起一抹红气,“人人都说我是低嫁,为我感到惋惜,我却不这么认为。我记得你说过的话,你说若是能得嫁良人,哪怕清苦一些,也能举案齐眉两不相疑,所以这门亲事我心里是满意的。”
自小她就见惯了父亲后宅里的乱,还有母亲的委屈,又因着她的身体和长相,她知道自己很难在高门之中觅得良缘,所以一早便知自己只能低嫁。
这门亲事是舅父做的主,舅父说陈大公子才学不凡,年纪轻轻就中了举,还是万里挑一的解元,日后必是一个有前程的。
她在谢家门口见过陈大公子,是个长相俊秀又稳重的男子。除了门第低了些,没有什么让人不满意的地方。
何况她还有一点不为人知的心思,无端地觉得能入谢姝眼的人,定然都不会差。所以哪怕听说了陈家和谢家有意结亲的传言,她还是应了这门亲事。
人心最是复杂,她竟然还想得到谢姝的祝福。
谢姝倒也不计较,“那就恭喜白大姑娘了。”
听到这话,她既满意,又有些遗憾。满意的是谢姝的态度之好,遗憾的是谢姝居然如此平静,倒让她忽然有些心里没底。
“石榴姑娘,先前那事真是对不住,不过我们家确实只重人品不重门第。我听说陈家与你家有来往,想来日后我们也会常见。”
谢姝笑了一下,笑却不达眼底。
“白大姑娘错了,你们家不是不重门第,而是门当户对的人家都不愿意与你们结亲,所以你们只能低嫁或是低娶。你那个庶兄如此,你亦如此。”
她声音不大,却也不小。
不仅白蓁蓁听得一字不差,周围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石榴姑娘,我把你当朋友,没想到你居然……”
“白大姑娘又错了,我不是你的朋友,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白蓁蓁闻言,身体晃了晃。
熙和郡主过来,睨着她,“你和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人有什么好说的,简直是丢人现眼。你是本郡主的朋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和本郡主做朋友的,希望你记住自己的身份!”
她嚅嚅着,退到熙和郡主身后。
熙和郡主抬着下巴,极尽嘲弄地打量着谢姝,重重地冷哼一声。
这时镇南王府一家到了,萧翎不方便往女眷这边来,老太妃和王妃则直接就走到谢姝身边,一左一右呈撑腰之势。
“娇娇,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老太妃问。
王妃则直接看着熙和郡主,“方才臣妇好像听到郡主说谁丢人现眼,这丢人现眼的人还是郡主的朋友,那岂不是郡主也是丢人现眼之人?”
熙和郡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可是郡主啊!
众人惊骇之余,不少人都看出镇南王府的这对婆媳对熙和郡主的不满,以及对谢姝的看重和抬举。
仿佛是为了印象众人的猜测,老太妃拉着谢姝的手,一脸慈爱,“怎么又瘦了?”
叶氏赶紧小声回道:“前些日子家里出了点事。”
她说的是一家人下了大牢的事。
老太妃点头,“那事我也听说了,那起子黑心烂肝的东西,红口白牙地诬陷人,害得你们受了无妄之灾。”
王妃道:“母亲您可不是知道,那家人惯会耍这样的手段害人。上回他家的儿子就想诬蔑娇娇的弟弟偷东西,可见一家子没有一个好的。上梁不正下梁歪,那样的人家养出来的人,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婆媳二人就差没指着熙和郡主的鼻子骂,熙和郡主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更让她难堪的是,她们自始自终没用正眼看她,埋汰她一番后居然亲亲热热地带着叶氏和谢姝径直而过。
她脸色青青白白地变化着,感觉所有人都在嘲笑她,她本就是色厉内荏的性子,不敢和老太妃硬碰硬,便将所有的怒火撒到白蓁蓁头上。
“都怪你!”
白蓁蓁瞬间红了眼睛,面色也更白了几分。她不能和熙和郡主顶嘴,不仅不能顶嘴,还要忍气吞声地继续跟着熙和郡主。
因为自打她和熙和郡主交好以来,父亲偶尔还会去母亲的房里,母亲的日子也比以前好过了些。那些庶妹们也有所顾忌,不再像以前一样不把她放在眼里。所以无论是为了母亲还是她自己,她都不能失去熙和郡主这个朋友。
不少人见她如此做派,不由得摇头。
好好的嫡长女养成这样的性子,难怪只能低嫁到小户人家。还说什么只重人品,不重门第,不过是给自己遮脸面而已。
不多时,长公主到了。
长公主一来,宴会正式开始。
先是歌舞,曲乐。
曲乐正浓时,天子驾到。
众人恭迎圣驾,长公主为首。
景元帝示意所有人不必多礼,还说这只是家宴。他是长公主的胞兄,此行无异昭告世人他对长公主的看重。
长公主谢了恩,请他上座。
曲乐又起,一派升平。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有人在哭天抢地。
“天杀的不孝女啊,居然想杀了自己全家!苏二丫,你给我出来,我就不信了,我这个当娘的还治不了你……可别忘了,你这个郡主是怎么来的?”
听着这样的话,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
熙和郡主只觉得气血往上涌,脑子顿时乱成一团,但有个念头却无比清晰:那就是坚决不能让苏家人进来。
“快,快把他们赶出去!”她气急败坏,指着门口的侍卫,“你们聋了吗?你们是死人吗?本郡主让你们把人赶出去,你们还不快去!”
景元帝皱着眉,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同样紧锁着眉,低声对他解释了几句,然后对那些侍卫道:“让他们进来!”
“祖母,不能让他们进来!今日是孙女的生辰宴,不能让他们坏了孙女的喜气。”熙和郡主无比急切,“他们这是得寸进尺,拿捏着对孙女的救命之恩为所欲为,您可不能再纵着他们……”
她话还没说完,苏夫人和苏婵娟苏大官母子三人就被带了进来。
苏夫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身上还有几星点的血迹,模样十分狼狈,一进来就想往熙和郡主身上扑。
“你这个死丫头!之前放火想烧死我们还不够,居然还在路上派人追杀我们!你个没良心的赔钱货,你怎么能做这么丧天良的事,你别忘了,你可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你住口!”熙和郡主的脸色更加难看,手脚瞬间变得冰凉麻木,耳朵里全是“嗡嗡”声,却还能听到别人的议论声。
因为苏夫人的话,无数双震惊怀疑的目光看着她,她感觉自己这一身的华服突然变得极不合体,满头的珠翠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如同一个衣着锦绣的小丑,任是华服珠翠也遮不住原本的面目。
而苏家那三个人,就是照出自己原形的那面镜子。
她惶恐着,不安着,崩溃着,跪到长公主面前,“祖母,您都听见了吧?他们仗着救了孙女的命,那几年就是这么打压孙女的。不仅说孙女是他们生的,还骂孙女是个赔钱货。脏活累活都让孙女干,还不让孙女吃饱饭……”
长公主不看她,凌厉的目光直直地望着苏夫人。
“你刚才说,她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那她到底是谁?”
苏夫人一路杀回京中,心里憋着一股怒火,那怒火将她的理智烧得干净,她一门心思想回来质问熙和郡主,为此压根没有想过其它。
眼下被长公主这一问,只感觉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兜头兜脸的来了一个沁心凉,一时间脑子好像清醒了一些。
“长公主殿下……妇刚才是胡言乱语的,民……一时糊涂了……”
“是吗?”长公主的声音不辨喜怒,却让在场的人听出不一样的意思。
苏夫人为了让她相信,抬手就给了自己两个巴掌,一边脸一个,打得还挺重,两边脸瞬间全红了。
“是民妇猪油蒙了……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民妇养了郡主三年的份上,就饶了民妇这一回吧。”
长公主不置可否,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姜瑜上前,“陛下,长公主殿下,学生有事要禀。”
陛下二字吓得苏家三人全呆了,他们倒是知道今日公主府设宴,却万万没想到皇帝居然也在。
长公主早有准备,又低声和皇帝说了几句话,听得皇帝是又皱眉又疑惑。
然后长公主对姜瑜道:“你有什么事,尽管直言。”
“学生怀疑这位熙和郡主根本就不是定远侯的女儿!”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所有人的耳中,有人是满脸的不敢置信,有人则是忽然像被人点醒一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熙和郡主像被这雷给炸得跳起,冲过来猛踢姜瑜,“你胡说,你胡说!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怎么敢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舅爷,祖母,你们可要替熙和做主啊!”
姜瑜一动不动,任她乱踢,眼神锐利地看着她,“我与她幼年相识,哪怕时隔多年,我却依然记得她小时候的样子,以及她小时候的性情。她长得玉雪可爱,眼睛极大,又极其乖巧懂事,心地善良。你看看你的样子,你哪一点像她!你根本就不是她!”
“我大病了一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当然可以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你说你大病了一场,你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你还不是说什么就是什么,无论是什么样子都能推说自己是病过一场,所以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
熙和郡主又慌又乱,她重新跪到长公主面前,“祖母,您可要为熙和做主!”
“陛下,长公主殿下,学生有证人。”姜瑜说。
得到景元帝的恩准之后,他说的证人被带上来。
那是一个年长的老汉,一进来就盯着苏夫人看,而苏夫人则用手遮着脸,不想被他看清自己的样子。
“你……家的婆娘?”
老汉还想看清楚她的样子,在听到景元帝身边的太监说“陛下面前休得放肆”的话之后,吓得“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景元帝看向姜瑜,示意姜瑜继续。
姜瑜便问那老汉,“你不要怕,把自己知道如实告之便可。你认识这位苏夫人,可知当年他们家是什么情况?”
老汉浑身都在抖,“草……民认识她,她是苏大田的婆娘。嫁进苏家后连生了两个女儿,大的叫苏大丫,老二叫苏二丫……蛮子打过来后我们全村都出去逃难,等仗打完了,他们一家都没回去……也没人知道他们去哪了,还当都死在外面了……”
“这么说,苏二丫确实是你的女儿。”长公主冷冷地看着苏夫人。
熙和郡主慌乱地喊起来,“祖母,她是有个女儿叫苏二丫,但不是孙女。她的女儿苏二……二丫死了!所以那几年她就让孙女冒充她的女儿……就是这样的,你快说话啊!你快告诉我祖母,你女儿苏二丫已经死了!”
苏夫人被点醒,语无伦次地附和,“对,对……我女儿苏二丫已经死……不是我女儿,她是郡主,她是郡主,有玉佩为证,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不等她们母女为自己的急智庆幸,只听到姜瑜又说:“陛下,长公主殿下,学生还有证人。”
还有证人?
熙和郡主双目淬毒,恨不得用眼神把他给凌迟了。
很快,又有一个妇人被带上来。
妇人一见这阵仗,吓得两腿发软,思及带她上京之人给的那些银子,壮了壮胆子,便是在听到上座的是皇帝之后,也能忍着没有晕过去。
她战战兢兢地跪下,控制不住地抖若筛糠。
“我且问你,当年你逃难途中,有没有见过这个人?”他指着苏夫人,问她。
她与苏夫人年纪差不多,一眼就将苏夫人认了出来。“我认得她!”
带她上京的人说了,让她讲实话即可。她之所以还能记住苏夫人,只因当年她和苏夫人完全相反。她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哪怕是在逃难的路上,她也敢对她男人大呼小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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