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烟钰边笑边靠近他,用低到几乎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药效发作需半个多时辰,到时还望殿下照拂一二,起码全了皇家的颜面。”
再过一个时辰,落胎药会发作药效。到时,她肯定会疼得生不如死,凝儿被她安排去办别的事情,所以她得跟胥康打好招呼,希望他在关键时刻出手,英雄救美式地让事件有个完美的落幕。
她知道他厌弃自己,非得提到皇家颜面,他才可能屈尊就卑。
胥康眼底呆滞的神色瞬间消失殆尽。
果然!
这次回门,由太子陪同,还备了厚礼。
可谓是有礼有面。
外人看向柳府的目光都是艳羡不已的。
柳德宇将人迎进屋,跟太子就座饮茶,谈古论今。
趁此功夫,丽姨娘和柳昕云把柳烟钰带到了后院。
刚进后院,丽姨娘便收了脸上虚伪的笑,板着脸质问:“烟钰,你倒底怎么回事,怎么平白惹了这么大的祸事?”
柳昕云则直接跳将起来骂,跟个泼妇似的。
“你个贱蹄子,你要死我不管,你干嘛牵连我们家,扰乱我的婚事?”
柳烟钰眉目清冷:“我惹什么祸事了?又怎么会牵连到你们?”
“你说实话,你倒底怀的是什么人的孩子?”丽姨娘把想上手打人的柳昕云扯开,放软了声音,“烟钰啊,往常姨娘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姨娘向你道歉,你大人大量,不要跟姨娘计较。姨娘现在真是把你当自己的女儿,天天挂心你。秦夫人可是说了,太子有隐疾,这孩子绝对不是太子的。”
秦夫人说了,皇后娘娘想确切知道柳烟钰怀的倒底是不是太子的种。如果能拿出铁证,皇后必会有重赏。
丽姨娘想哄骗着柳烟钰交个实底。
柳烟钰但笑不语。
这种不入流的小把戏,对她不起任何作用。
“你看不清朝中局势,姨娘给你说个明白。皇上统共就两个皇子,一个是太子胥康,一个是皇后所出的九皇子,现在皇后和太子暗中分为两派,都在争未来的天子之位。现在皇后盛宠,太子患上隐疾,明眼人都知道谁能赢。你千万不要被太子迷了心智,你若是为他撒下弥天大谎,那可是欺君大罪,到时,不光你和腹中胎儿要死,我们整个柳家也是要陪葬的。”
“你现在说还来得及,秦夫人可帮我们向皇后求情,皇后仁慈,定会给个机会。”
一旁的柳昕云跺脚:“你快说吧,不要执迷不悟。”
朝中局势,柳烟钰隐约明白个一二,经过丽姨娘这通解释,更是了然。
她走向院内的石桌旁,“姨娘多虑了,我腹中骨肉确实是太子的。如果不是太子的,太子怎会认下?”
其实丽姨娘心中也是这么想,天下男子哪有上赶着戴绿帽子的,堂堂太子更不会。可秦夫人就是怀疑。
她道:“这么着,你把你跟太子是如何相识,如何睡到一起,仔仔细细,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她到时候再告诉秦夫人,秦夫人再转告皇后。
皇后自然就信了。
柳烟钰嗤笑:“姨娘,你莫不是傻了?男女之事是可以宣之于口的么?我怎么没听你提起和父亲在床上的种种,你怎么就要听我讲这些呢?”
丽姨娘气得脸色涨红:“你,你……”
“你真是厚颜无耻,敢做不敢说。”柳昕云怒道,“别给脸不要脸,现在我们尚且拿你当家人,你再这么不识抬举,别说到时候我们跟你一刀两断。你被皇上下大狱之时,可千万别提我们柳家一个字。”
柳烟钰看向妹妹的眼神充满怜悯,“姨娘,我真替你不值,你捧在手心里教养大的淑女就是这般粗鲁不堪?秦夫人若是看到,会不会以为自己瞎了眼?秦家少爷看到,是不是会断了娶她进门的念头?”
腹中隐隐作痛,眼角余光瞥到门口出现的绛紫色袍子,她手搭到柳昕云的肩头,讥讽道:“我可怜的妹妹呀,以后可如何是好?是孤独终老,还是如你母亲一般做人妾室,以色侍人?”
柳昕云气得炸毛,再也忍不住,她双手抓住柳烟钰搭过来的手,使劲往外一推。
柳烟钰身子顺势向石桌歪去。
在小腹触到石桌侧面的刹那,她呻.吟出声:“哎哟!”
绛紫色袍子的主人疾奔而来,弯腰将人给抱起,“没事吧?”
柳烟钰皱眉:“疼,殿下,我肚子疼……”
胥康抬头,横眉冷对:“你们胆敢谋害皇家子嗣,该死!”
说完,他抱着柳烟钰大踏步向外奔去。
“快,回宫!”
第13章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丽姨娘怔住,接着便反应过来,她踉跄几步,“殿下……”
柳昕云则呆呆的,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是推了柳烟钰,可柳烟钰是谁啊,跟她打架的时候似头蛮牛,别说她用刚才的力气,就是再加上几分,也难撼动柳烟钰分毫,更别提令其摔倒了。
两人但凡是动手,输的那个永远是柳昕云。她唯有借助母亲和父亲的手,才能扳回局面。
可刚才发生了什么?
随后而来的柳德宇不清楚事情起因,只听到太子气壮山河的那句“你们胆敢谋害皇家子嗣,该死”,他腿便软了。
他拦到太子身前,哀求道:“殿下,快带烟钰进屋,臣来帮她诊治。”
他是现成的医士,若是女儿身子有什么闪失,他方便补救一二。
胥康横眉冷对,表情阴鸷:“若太子妃肚中的孩儿有什么差池,你们柳府等着陪葬吧。”
他绕开他,大踏步向外疾行。
连看诊的机会也不给。
自母亲去世,柳烟钰第一次被人抱起。
十岁便被弃到寺庙,虽宁安师太慈善,但毕竟是出家人,关注她冷暖,关注她温饱,关注她读书识字,却不曾拥抱过她。
胥康抱她的动作很霸气,她能感受到他胸腔震动时向柳府发难的盛气凌人。
明知是假的。
她还是感觉到了一丝暖意,被人霸气呵护的暖意。
门外马车早已备好,胥康将人抱到车上,等车帘放下,他才将其放到对面的座榻上。
被放下的柳烟钰并未直接仰头躺下,而是懒怠地直起身,双腿垂到榻侧,身子倚靠到车壁角落。
眼睫垂下,只闭未闭。
安安静静的。
胥康放下人之后,便事不关己地坐回自己的位子,只偶尔瞟过几个眼神。
喝下落胎药之后的反应,他是知道的。
皇宫深苑,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
那些被强灌下落胎药的女子,表情痛楚,凄厉惨叫,身下的血一汪一汪地涌出来,地面都被染红了。
他考虑过,待会儿柳烟钰惨状连连的时候,他是不是得回避下。
可做戏要做全套。
他不能给外人留下任何把柄。
人是皇后找的,孩子是不是还有待考证。他认下这孩子,肯定出乎皇后预料,在父皇面前亲眼看到皇后震惊的表情,他很快意。你有计策,我有谋略,绝不会坐以待毙。
孩子留与不留,都是一闪念的事情。留下,可以防备自己终身不举,但把这份耻辱钉在自己面前?
不是做不到,只怕是难于上青天。
去了也罢,再想办法便是。
他强忍着坐在这里,做好了心理准备,只等着柳烟钰“发动”。
可等了好一会儿,柳烟钰依旧纹丝不动。
疼死了?
胥康眼神再度瞟过去。
她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态不变。
他蹙眉,身子微微前倾。
目光中,她垂在眼下的长睫似蝴蝶的羽翼,轻轻颤动了下。
他撤回眼神。
没死!
不对,就是一尸两命又何妨?
他在心里埋怨自己的紧张。
对不足挂齿的生命。
一丝丝紧张也是多余的。
*
柳府这会儿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柳德宇头昏脑涨,在下人的搀扶之下才勉强走回内室。
丽姨娘快急疯了,她围着柳德宇转来转去,嘴里念叨着:“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这孩子还没搞清楚是谁的,怎么就要出事了呢?偏偏是在我们柳府?”她猛地抬头,“老爷,这丫头怕不是要栽赃陷害吧?”
她垂头丧气,“是了是了,肯定是这样。她早不肚子痛晚不肚子痛,偏等着太子过来那会儿肚子痛。”
柳昕云这时也晓过味来,“我们本来距离石桌很远,是她主动走过去,然后又故意向我挑衅,我气不过轻轻推了她一下,小时候力气比我大许多的她,这会儿却病怏怏的,说歪倒就歪倒。”
她哭哭啼啼地抬头:“父亲,不关我的事,都是姐姐坏了心肝,竟害起自家人来。”
“说这些还有何用?”
柳德宇心烦气燥,“还是容我想想如何去请罪吧。”
他现在最希望的就是柳烟钰母子平安。
否则?
他不敢想。
丽姨娘病急乱投医,“老爷,找秦家人哪。太子要我们的命,可皇后不会,秦夫人前几日还说过,烟钰是烟钰,昕云是昕云,不管烟钰如何,她保我们柳家无事。”
“说是这么说,可皇后不是天子,能是说保下就保下的?”柳德宇不敢有太多奢望,“但唯今的法子,也只有这一条了。”
这次,柳德宇亲自登门,在秦家门口徘徊良久,才得以进去。
秦大人根本不给好脸色,不冷不淡地问:“柳医士亲自登门,所为何事?”
“秦大人,家里出了大事,特来向秦大人和秦夫人禀报。”
他把柳烟钰回门的经过从头至尾说一遍。
躲在后面的秦夫人闻言忙走了出来,她不待见柳德宇一家,不打算出来,可又好奇发生了何事,所以才躲在后面偷听。
听到柳烟钰有可能小产,她沉不住气了。
“太子妃被撞得可厉害?”
“太子不许臣诊断,臣只听到烟钰说疼,非常疼,太子盛怒,斥责我们柳府想谋害皇家子嗣,之后便匆忙离开。”
他想派人跟着,可遇上太子凌厉的眼神。
没敢。
秦夫人望向秦大人,“这事儿,还得打听打听。”
她算是长了精神头儿,关乎太子的事情,不能贸然去找皇后,得查仔细查明白了才好。
一回事情办不好,皇后能原谅,可二回三回一直办不好的话,任谁也不会容忍下去。
秦大人点头。
*
马车驶进了东宫,柳烟钰坐在马车里还是一动不动的。
要不是眼睫不时眨动几下,胥康肯定以为她死了。
马车外,曾泽安满脸急切,胥康乘坐马车,他策马跟着。
隔老远便吩咐那些侍卫:“快,快传魏太医。”
魏太医是胥康最近塞进太医院的,自己身患隐疾,得有个自己人才方便行事。
马车停在太子妃的寝宫外,堪堪停稳之际,面无表情的胥康双手伸过,一手托背,一手抚在她的腿弯处,将人抱着,转身跳下马车。
柳烟钰眼睫依旧低垂着。
显得很乖。
进到寝宫,有宫女撩开被子,胥康将人安稳放到床榻上,这才松手,起身。
他已经算得上少言寡语,可这柔柔弱弱的女子,身上没有几两肉,哪来的耐性?
被放到床上的柳烟钰,终于是动了,她手撑着床板坐起来,双腿自然地垂到床侧,然后微微仰头,一双黑眸直直地看向胥康。
语气平静地问道:“殿下何意?”
这是疼傻了?
胥康微微眯了下眼,“为何这么问?”
没头没脑的。
她要落胎药,他让曾泽安准备了,且准备得是烈性的那种,喝下后半个时辰左右定会发作,药性烈,哪怕是喝下一半,胎儿也必死无疑。
自她喝下药的那刻算起,到现在,近一个时辰。
按理说,正该是疼得生不如死的时候。
她不但没表现出任何痛苦,反而是一本正经地来质问他。
好似他在针对她。
“应该我问你才对,落胎药,你要了,也喝了。说是半个时辰左右发作,让我照拂一二。怎么?在我面前做一出戏?”
若是喝了落胎药,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再能忍,也得有所表象。
她这个样子,分明是喝得不对。
胥康眸色渐沉。
他不喜欢被人愚弄。
“正如殿下所说,落胎药是我要的,可这药是谁去准备的?是殿下身边的曾泽安,我当着您的面喝下,理应半个时辰内发作,现在却只有微微地隐痛。这里是东宫,是太子殿下的地盘,为什么会这样,不应该是殿下给个解释吗?”
柳烟钰音色柔和,语调平稳,但说出来的话,却带着淡淡诘问的味道。
胥康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真是离了大谱。
她竟敢质问他。
“魏太医来了!”
随着曾泽安的报传,跑得气喘吁吁的魏太医提着药箱子进来了。
柳烟钰从善入流地躺下,纤细的腕子伸出来,等着被诊脉。
她没有落胎的迹象,喝下的是什么药暂且不知,有必要让太医诊断下。
丝帕覆上,魏太医伸出食指搭脉。
胥康就站在一旁。
稍顷,魏太医撤回手,“殿下,太子妃胎象稳固,身体无甚大碍。若是出现便秘症状,臣可以开些偏方来用,以免伤及腹中胎儿。”
魏太医以为这是个好消息,可说完后,室内静悄悄的,出奇地安静。
屋内除他之外,就只有太子、太子妃和曾泽安。
他没敢抬头,只回头,小心看了眼那唯一的仆从。
后者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胥康:“凝儿呢?”
柳烟钰:“去帮我取件东西,就快回来了。”
“泽安!”
“在!”
胥康声音冷沉,“去查,倒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在他的东宫,在他的地盘,竟有人把落胎药给换了。
哪怕把东宫翻个底朝天,他也得把这件事情给彻底查明白。
第14章
太子赫然而怒,曾泽安知道这事很急迫。
药汤是凝儿递给太子妃的,要查就得从源头查起。
曾泽安小心问道:“太子妃,凝儿姑娘何时回来?”
别不是罪魁祸首逃之夭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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