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柳烟钰无奈,只好加快了步子。
*
绛紫宫里死气沉沉的,明明宫女太监很多,但每个人都低垂着眉眼无声无息站着,没什么存在感。有玉姑姑的通传,胥康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
曦妃气息奄奄地躺在榻上,脸肿得厉害,眼睛近乎挤到了一处。
胥康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实在不忍直视。
玉姑姑脑袋挨到曦妃旁边,轻声道:“娘娘,太子已经进来了。”
曦妃有气无力地歪了下头,透过两条细缝勉强确认站在那里的是胥康,“柳烟钰呢,她将本宫治成了这样,还不赶紧过来请罪!”
“曦妃娘娘,儿臣刚从父皇那里过来,已经跟父皇禀明,您的病症一旦复发便永无治愈的可能。是以,太子妃已经没有过来的必要了。”
曦妃腾地坐起,“什么?你说什么?”
胥康一字一顿:“曦妃娘娘,您的病症永无治愈可能,您只能顶着这样一张脸,度过余生。”
曦妃张牙舞爪,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嘴里咬牙切齿地喊:“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本宫要找皇上,让皇上为本宫寻遍天下名医……”
胥康轻嗤一声:“你确定,父皇在看过你这张脸之后,还会对你有怜惜之情?若是有,就不至于在那样的时刻将您踹下榻吧?”
胥康的讥讽是致命的。
曦妃顿住,片刻后,嚎啕大哭……
第75章
柳烟钰回了东宫, 并没有马上就寝,而是推开窗户,静静地立于窗前,任清冷的夜风蜂拥着闯入室内。
凝儿小心觑眼她的神色, 想劝她休息又没敢开口。最近事情一茬接一茬的, 主子心情肯定很复杂。
她便跟着立在一旁。
胥康走进院子时, 猛一抬头, 便到了烛火通明屋内的那一抹身影。
他驻足,两人隔着夜色遥遥相望。
稍顷, 胥康加快步子走进屋内。
他来到窗前,不由分说关上窗户, 轻轻执起柳烟钰的手,果然冰冰凉凉的。
“夜深了, 睡吧。”
已经是丑时一刻,再不睡天快亮了。
柳烟钰应了声, 两人熄了宫灯, 双双躺到榻上。
这个夜晚一波三折的,彼此都没有想要亲密的想法,柳烟钰蜷起身子, 背对他, 缩在里侧。
只睡未睡之时,耳畔响起胥康的声音:“怕吗?”
安静的夜里,他的声音格外沉郁。
柳烟钰睡意朦胧,轻喃了声:“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
皇宫深院, 本就纷杂, 这点儿事情其实也算不上什么。
胥康右掌搭到她细柔的肩处,微微使力:“转过来睡吧。”
柳烟钰顺势翻个身, 往他那边靠了靠。
胥康帮她掖了掖被角,两人相拥入眠。
天明时分,两人还在睡,曾泽安惊慌的声音在院内响起。
“殿下。”
胥康睡觉一向警醒,一点儿风草吹动便可迅速醒来,他几乎是立刻反应道:“何事,说。”
“曦妃悬梁自尽了!”
他怀里的柳烟钰猛地抬眸:“……”
两人眼神无声对视。
胥康了然,柳烟钰震惊。
曾泽安继续说道:“昨晚,曦妃面部突然开始溃烂流脓,发出恶臭。曦妃传召当值太医去看,太医们纷纷表示无力回天。曦妃大概是经受不住打击,等太医们走后,约是寅时三刻悬梁自尽。”
美貌对一个后宫妃子来说,是争夺宠爱的武器。你可以不用,但你不能没有。曦妃能得皇上宠爱,兰质蕙心是一方面,但美貌是最重要的。昔日皇上对她有无限的宠爱,可再宠爱,在昨晚亲密之时发现她容貌有损,不是上前安慰而是直接踹下榻。
可见帝心之凉薄。
曦妃清楚,若失了美貌,她在这宫里便如断了线的风筝,没有什么价值。
上回虽容貌受损,但也只是肿胀、有红疙瘩,用药后,多少可以得到缓解。但这次不同,出现溃烂、流脓,她才惊觉胥康所言不虚,她余生都要顶着这张破烂不堪的脸。
那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心如死灰之下,她选择自行了断。
这个时候了断,皇上兴许对她还有丝念想会善待九皇子,若是她赖在这世上,皇上对她只能是越来越失望,越来越厌弃,逐渐会将这份失望与厌弃转嫁到九皇子身上。
胥康安排了这个局,自然猜想到可能的后果,是以昨晚他会问柳烟钰怕不怕。
柳烟钰说了不怕,但这会儿的眼神里还是盛满了震惊。
她想不到素有战斗力的曦妃轻易投了降。
胥康拍了拍她的背,转身下榻,话却是对着外头的曾泽安说的,“孤知道了。”
曦妃之死,给皇宫笼上了一层阴云,皇上下旨以贵妃之礼将其安葬,下葬之后第一件事,皇上便命胥康出征,理由是保京城安定,刻意强调不许太子妃母子随行。
边疆并无战事,且有康炎培将军常年驻守,皇上此举耐人寻味,颇有点儿发配的意思。但皇上一日没有削去胥康的太子之位,胥康不管去哪里,就依旧是太子。
天子之命不可违。胥康在接到圣旨的第二日便出发了,柳烟钰抱着麟儿送行,好看的眸子里写满担忧。
胥康当着众人的面,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小声道:“你安心待在东宫,孤不会有事。”
柳烟钰目送他离开,心绪复杂难言。
立在原地良久,才惊觉身旁站着一人,她转头,颇为吃惊地问道:“陈将军,你为何没随太子出行?”
说陈之鹤是胥康的影子也不为过。但凡胥康出行,陈之鹤必随立两侧。可这次,去边疆那么远的地方,陈之鹤竟然还待在这儿。
陈之鹤叹气,“太子妃,臣奉太子之命,保护太子妃安全。”他对于胥康的安排颇有异议,可胥康坚持,他没有办法,“太子说了,他身边最得力的人便是臣,臣虽没办法待在宫中,但可以在宫外随时待命,东宫一旦有事,您差宫人递信,臣随传随到。”
“由你来保护本宫,多有不便吧?”柳烟钰有些迟疑,临行前,胥康已派了几名武功高强的女侍随侍她的左右,这会儿还把陈之鹤给留下了。可陈之鹤是外男,他进东宫多有不便,柳烟钰总觉得这不是个法子。
“太子的意思是,臣在宫外帮您探听着各路风声,宫里有太子安排的人帮您长着眼睛,里里外外的,以确保万无一失。”
柳烟钰默了一瞬,“陈将军请回吧,本宫有事的时候会差人给将军递信。”
陈之鹤不宜久留,行礼后退下。
晚上的时候,凝儿就在柳烟钰跟前念叨,“陈将军威名在外,许是太子考虑到这一点,哪怕让他待在宫外啥也不做,对其他人来说也是个震慑,便不会有人敢动太子妃半分。”
“兴许是吧。现在曦妃死了,宫内也没什么人会针对于本宫。”
凝儿小声道:“还有九皇子呢。”
“嗯,万事当心,总没有错。”
翌日,陈之鹤竟然又来了东宫。
听到宫人禀报,柳烟钰当场就愣了,“本宫没有传召,他来做什么?”
太子不在,陈之鹤毕竟是外男,多有不便。
宫人道:“不光是是陈将军,还有将军夫人,他们一起来了。”
一听是夫妇两人前来,柳烟钰略略放了心:“那便请进来吧。”
陈之鹤和一长相清秀的女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两人行礼后,柳烟钰让人赐坐。
陈之鹤遂解释:“太子妃,臣昨夜回去,思前想后,想到一妥帖的法子,这是臣的妻子姜素雪,她有些功夫在身,臣的岳父曾在军中任过副将,自小耳濡目染,加之她还算聪慧,想来能在保护太子妃方面出一份力。”
柳烟钰愣住:“陈将军的意思是……”
姜素雪马上接话:“臣妇愿意留在东宫保护太子妃,若有急事,臣妇会联络将军,让他速来应援。有臣妇在,既可完成殿下嘱托护您周全,又能保证行事安全。”
姜素雪一看就是泼辣的性子,个性爽朗直接,不拖泥带水的。
“此举不妥,听闻你们夫妇至今膝下无子,府里长辈应是盼星星盼月亮,盼你们早日诞下子嗣,本宫不能让你们夫妇生生分离。”
姜素雪若是留宿东宫,那和陈之鹤等同于夫妻分居,都是干柴烈火的时候,生将人隔开,不够良善。
姜素雪心直口快,“太子妃,您多虑了,他巴不得我离开他眼前……”
陈之鹤面红耳赤,当即喝斥:“夫人甚言。”
姜素雪止了声,停了一瞬,慢慢说道:“太子妃,臣妇在宫外早听闻您的消息,臣妇喜欢您,尊敬您。希望您能给臣妇一个机会,能随侍您左右是臣妇之幸。”
陈之鹤跟着说道:“太子妃,太子殿下将臣留在京城,意在护您周全。这是臣能想到的最周全之策。还望太子妃允准。否则臣会担忧太子妃之安全夜不能寐。”
他昨晚一夜未睡,脑子里全是想着如何护太子妃周全。太子将如此重任交给自己,是因为太子妃在太子心中之重,需得可信之人相护才能放心。
即便知道他是外男,即便知道有诸多不便,太子还是做了这样艰难的决定。
陈之鹤辗转难眠,当妻子提出这条建议之时,他豁然开朗。
他亲眼见识过妻子的武力值,当街把个恶霸打得满地找牙,完全有能力保护太子妃。
实在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一大清早便急不可耐地将妻子送进了宫。
夫妇两个一唱一合,大有柳烟钰不答应便是为难于他们的意思。
最终,柳烟钰应承下来。
她让凝儿将偏殿另一间房收拾出来,专供姜素雪居住。
既然是保护她的,住远了肯定不行。
住在偏殿正好,她这里有个风吹草动的,姜素雪一准能听见。
陈之鹤离宫前将姜素雪叫到院子里,千叮咛万嘱咐,嘀咕了半天才转身离开。
凝儿远远瞧见,进屋告诉柳烟钰:“太子妃,陈将军似乎对将军夫人不太放心,叮嘱半天,奴婢瞧着将军夫人神色不耐,恨不得他快走,可他还在喋喋不休,不知道在叮嘱什么。”
“本宫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好端端的一对夫妻,因为本宫不能住在一起……”
“太子妃,您实在是多虑了,他们夫妇现在的相处模式,总好过他跟随太子去了边疆吧。若陈将军去了边疆,将军夫人见不着摸不着的,现在起码想见便可以见,很是方便了。”
凝儿如是说,柳烟钰想想也是,心里感觉舒服了些。
第76章
曦妃这一死, 宫里表面恢复了一种平和。九皇子在葬礼上恸哭失声的样子,人人都瞧见了,但葬礼结束后,他像变了一个人, 安安静静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温书习字, 骑射武术, 只一门心思精进自己。
皇上去彤妃宫里的频次多了起来,彤妃俨然成了宠妃, 一时风头无两。
皇上照旧免去了柳烟钰的晨昏定省,她也乐得自在, 白日里和姜素雪喝茶聊天,哄麟儿玩耍, 偶尔去向彤妃问安。
这日,彤妃差人来请柳烟钰, 说是身子不适, 烦请她去看看。柳烟钰只能前往。
姜素雪和凝儿跟随她左右。
临出门时,柳烟钰瞧着凝儿身边的姜素雪,神色间有些无奈, “陈夫人, 你其实不必时时守在本宫身边,几个月过去了,本宫这不是好好的?一点儿事情没有。”
大家纯粹是多虑了。
还生生将姜素雪耗在东宫。
柳烟钰内心多少有些歉意,将军夫人不该如此。
姜素雪柔柔一笑, “太子妃, 您这话都说了多少遍了,臣妇愿意待在这宫里, 臣妇愿意陪在您的身边,您就不要在意臣妇,想做什么随心去做。”
如此,才不枉她待在她身边的意义。
柳烟钰无声地叹息。
外面寒风呼啸,她裹紧外袍,慢慢走出去。
彤妃屋里暖意融融的,柳烟钰进去后,接着脱掉外袍,穿着的话,很快会出一身的汗。
“太子妃,快到本宫这边坐。”彤妃表情热络,冲着柳烟钰直招手。
柳烟钰坐到彤妃旁边,“娘娘,您怎么看着有气无力的?还有,您的脖子怎么了?”
脖子中央一大块青紫,很是扎眼。
彤妃挥退众人,她执起柳烟钰的手,“本宫想跟你说几句体己话。”
细瞧之下,柳烟钰表情微变,“敢问娘娘,您脖子上,这是,掐痕吧?”
彤妃叹息:“太子妃果然聪明伶俐,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她愁容满面,“皇上这脾气变得越来越阴晴不变,一丁点儿事情便会勃然大怒。昨晚,臣妾只是说错了一句话,皇上便凶狠地掐住了本宫的脖子,差点儿我这条小命就交待在昨晚了。”
柳烟钰听得心惊肉跳的,她没敢妄下断语。只能静静听着。
“皇上兴致所来,问本宫花瓶里插着几枝花,白日里本宫记着是六枝,便道是六枝,皇上便勃然大怒,说本宫竟敢欺骗于他,明明是七枝,本宫却说是六枝,为此掐住本宫的脖子,本宫奄奄一息之际皇上才松了手,为了请罪,本宫昨晚在地上跪了半个时辰。”
彤妃撩起衣服,膝盖果然是红肿的。
柳烟钰能说什么?她敢说皇上错吗?
自然是不敢。
她露出担忧的眼神:“娘娘……”
“已经涂过药了,本宫叫你来不是让你帮本宫诊病的,只是有些话跟旁人不能聊,也就跟你,本宫还能吐个一二。”
这种事情还真是,外人都以为她是宠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个中滋味,只有她自己知晓。
“还有,”彤妃支支吾吾,“皇上好像是生病了……”
“生病?皇上生什么病了?”
“你道曦妃当年为何盛宠不衰?”
柳烟钰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皇上酒后失言,”彤妃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原是曦妃给皇上用了秘药,皇上当时是不知的,只道曦妃的药汤分外好喝,每次去都要喝上一碗。殊不知曦妃在药汤里放了秘药。”
柳烟钰:“曦妃人都已经死了,皇上从哪里得知?或者,曦妃在世时,皇上便已经知道了?”
“不是,是曦妃死后,皇上许久未喝到药汤,想念药汤的滋味,便找来曾经在曦妃宫里当值的宫人,让其熬制,但熬制出来的药汤,皇上喝了几次,都不是那个味道。细细发问,每回药汤还都是这两名宫人熬制的。材料、熬制时间,连锅都跟原来的一模一样,但就是熬制不出皇上想喝的口味。后来,太医院里的太医突发奇想,将汤里放置了点儿助兴的秘药。只放了一点儿,让皇上品尝,皇上细品后觉得有点儿那味,太医遂多加了点儿,这次皇上品尝以后,说他想念的就是这种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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