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医者,还不敢打包票说能治好,皇上身为病患,已经替她给出了答案?
这还啥都没干呢,怎么就能确定治好?万一治不好呢?
皇上和胥康不同,胥康年轻,身康体健,外部稍加助力便可恢复。可皇上不同,年龄大了,身体各部件都处于衰老状态,能否治愈很难说。
“隐疾不都一样么,有什么区别?”
柳烟钰低垂着头,“父皇,可否让儿媳为您诊下脉?”
皇上下榻,坐到桌前,胳膊平放到桌上。
柳烟钰忙上前,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脉枕推到皇上手腕下,等皇上做好准备,再将手中的丝帕覆到皇上的手腕上。
既然是要避嫌就一避到底。
她敛眉凝目,右手食指轻轻覆了上去。
随着时间流逝,她的表情越来越震惊。
皇上的脉象,实在是,太差,太差了。
她几乎当下就可以断定,皇上的隐疾是不可能治愈的。
她不知道其他太医是如何对皇上说的,但这样的脉象,在任何医者面前,都是无能为力的。
她想到胥康担忧的眼神。
想来太医把皇上身体的实际情况告诉了他,是以他明白皇上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所以想要带她走,唯恐皇上会做出伤害她的举动。
诊脉结束,她闷声不响地收回丝帕和脉枕,垂目立到一旁。
彤妃已经贴心地走上前,小心扶着皇上的胳膊,将其重新送回榻上。皇上现在身体发虚,无事的时候,喜欢在榻上歇着。
皇上坐回榻上,许是为了维持皇家威仪,他并没有躺着或者倚靠着,而是像方才那般端正坐着。
“太子妃,诊脉结果如何?你心中可有诊疗方案?”
柳烟钰抬头看了皇上一眼,心知这个时候说无法治肯定是不行的,那是往刀口上撞,必将迎来皇上的滔天怒火。她斟酌着回答:“父皇脉象稍弱,多加调理,肯定有治愈的希望。只是治疗时间可能会久一些。”
她目前唯一的法子便是拖。
皇上却是不满意,“朕可没有那个耐心,为江山社稷着想,朕必须绵延子嗣,优中取优,才能造福百姓,守护好江山社稷。”
说得多么冠冕堂皇,无非是保住自己的皇位,选用合自己心意的人选来继承皇位。
“可是……”
柳烟钰还想说点儿什么,却被皇上非常粗暴地打断了,“朕给你七天时间,若将朕治愈,朕会厚赏于你,若不能治愈,”皇上顿住,语气幽然冷瑟,“则赐你三尺白绫!”
赐,死?!
彤妃正在帮皇上捶肩,闻言身子一抖,目色张皇。皇上怕是疯了,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可皇上毕竟是天子,哪怕说错做错,她们这些后宫妃子,也是不敢说什么的。她闭了下眼,继续小心为皇上捶肩,只是心里有种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感觉。
立在桌旁的柳烟钰异常震惊地抬头,匆忙扫了皇上一眼之后,复又低下头。
皇上这是彻底疯了!
第84章
皇上金口已开, 便无转圜余地。
柳烟钰恭敬领旨。她起身,坐到桌边写了药方,递给一旁的玉姑姑,“速去取药, 煎好后送来。”
皇上有了旨意, 她除了执行, 别无他法。
接着, 她拿着针灸包走到榻前,“父皇, 还请您躺到榻上,容儿媳为您针灸。”
钱公公送来一把椅子, 柳烟钰将针灸包放上去,摊开, 一溜儿银针在光线映照下泛着明亮的光泽。
彤妃扶着皇上,让其慢慢躺下。
她坐到皇上旁边, 探询的眼光瞧向柳烟钰, “先针哪里?”
钱公公则立到一旁,神色颇为警惕地瞧着。躺到床榻上的皇上也警惕心颇重,肃冷的眼神扫过来, 直盯着那些银针打量。
彤妃遂解释:“皇上, 都是银针。”
银针较软,不具什么伤害性。
“太子妃,千万找准穴位下针。”皇上神色冷冷地警告。
柳烟钰应声:“是,父皇。”
心里其实非常之无语。
都这个时候了, 还不忘威胁自己。
这个皇上, 越来越令人失望了。
腹诽归腹诽,柳烟钰还是非常认真地为其针灸。
彤妃帮忙撩起衣服, 她只负责施针即可。
施完针,她慢慢退后,留彤妃一人贴身照顾皇上。
彤妃问:“这银针要留多久?”
“一柱香的时间便可。”
之前给胥康针灸,施完针之后,她可以悠哉悠哉地看书打发时间,现在却是不能了,她都没敢坐,只肃立在侧旁。
姜素雪站在殿门口的位置,不时抬头瞟眼这边。
偶尔两人眼神对视,她从姜素雪眼中看出了浓重的担忧。
担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便冲姜素雪微微一笑,希望其明白,一切只能是且行且看。
伴君如伴虎,谁也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一柱香的时间倏忽而过。
柳烟钰及时上前,一一取下银针,收整好后,她提着针灸包便准备告退,皇上已经慢慢坐起,声音凉薄地说道:“彤妃,你差人收拾出一间偏殿,为了方便太子妃为朕诊治,这七日,太子妃便歇在你的宫里。”
柳烟钰:“……”
千想万想,没想到皇上会如此阴损。
彤妃似乎早就适应了皇上的阴晴不定,她从善入流地接旨:“是,皇上。”
如此,柳烟钰便被“软禁”在彤妃的宫里。
陪她一起被软禁的,还有姜素雪和凝儿。
凝儿最是耐不住,动辙长吁短叹的。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哪。”
柳烟钰和姜素雪相对而坐,面上皆是一派平和。
第六日午间,一只雪白的鸽子落到了窗边,姜素雪面上一喜,急忙打开窗户将鸽子抓到手里,自鸽子腿上取下一卦信,转身迅速递到柳烟钰手中。
柳烟钰读完,将信递还:“你看看。”
姜素雪忙接过,极速扫完后,将信点燃,弃到烟盂里。
“太子妃,就依殿下所言,今日晚间离开吧。明日便是第七日,皇上的身体定然不能恢复,到时皇上赐你白绫,一切可就晚了。”
信是胥康传来的,说是今晚会来接柳烟钰走,让她们提早做好准备。
“走了之后如何呢?”柳烟钰盯着烟盂里燃尽的那一小团,“素雪,你想过后果没有?太子可以救下我的一条命,可救下之后呢?太子要怎么办?麟儿要怎么办?”
“麟儿不会有事,钱公公说,皇上现在对太子殿下心存不满,是以会将所有的希望压在麟儿身上。”
有了孙子可以弃掉儿子。
“皇上,曾经不是很疼爱太子吗?”柳烟钰有些不解。
“太子妃,您都说是曾经了,皇上曾经的确是疼爱太子殿下,可现在,却是越来越憎恶殿下,大概这与曦妃的死不无关系。”
柳烟钰陷入沉思。
“殿下若是救下我,他会如何?”柳烟钰望着姜素雪,“说实话。”
姜素雪沉默良久,“臣妇也不是太确定。”
“只说你知道的便可。”
“听陈之鹤说,殿下此次回来见到皇上的状态,心下已经有了准备。他已将皇上的真实状态传信给康将军,康将军接到信之后已经踏上赴京之路。目前康将军已经表明立场,只要他到了京城,一切便在太子殿下的掌控之中。”
“那,康将军何时会到?”
姜素雪迟疑,“臣妇不确定,但想来,速度再快,也得两三日之后吧。”
柳烟钰:“如此说来,太子殿下如果今晚将我接走,皇上勃然大怒的情况下,太子是没有万全的准备来应对的?”
姜素雪抿唇,半天才回了一个字:“嗯。”
事实的确如此,胥康跟皇上说离京赶赴边疆,实际上隐在城郊的一处宅子里,来救柳烟钰的话定然是冒着相当的风险。皇上若是发现柳烟钰被救走,必然会勃然大怒,满城搜寻,太子殿下的安危也会受到波及。
姜素雪道:“太子妃,无论如何,太子殿下心意已决,您要做的便是等待,风险自有殿下考量。”
说到这里,柳烟钰内心已明白了个大概。
胥康若不考虑她的安危,他是有万全的赢面。只要康将军抵达京城,胥康便拥有了最强的后盾,登基是迟早的事情。可康将军未抵达之前,一切充满变数,他自身的能量还不足以与皇上抗衡,危险无时不在。
但胥康在个人安危与她之间,选择了她。
到了晚上,柳烟钰为皇上针灸结束回到偏殿,安安静静地坐在榻上。
夜半时分,果然外头起了动静。
门帘撩动,胥康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目色焦急地在屋内逡巡,当触到柳烟钰之时,眼神瞬间安定下来,他大踏步走到近前,身子微弯,一把将人拥到怀里,双臂似铁钳一般紧紧箍着她。
“你受委屈了。”他贴在她耳畔,轻声道。
柳烟钰心尖微微一颤。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有着巨大的魔力。
两人紧紧拥抱了一会儿,胥康才身子退开,半蹲在榻前,道:“事不宜迟,赶紧走吧。”
柳烟钰眼神定定地看着他,“殿下,臣妾不走。”
胥康:“……为何?”
“殿下可以弃自己的安危于不顾,臣妾却是不能。”柳烟钰一双秀目湿漉漉的,“殿下想过没有,臣妾今晚若是走了,凝儿怎么办,姜素雪怎么办,殿下怎么办?”
胥康望眼外头黑沉沉的天际,“凝儿和姜素雪,可以一并带走。”
他在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满足柳烟钰的要求。
柳烟钰再问:“殿下呢?”
胥康蹙眉,“孤不会有事。”
“皇上盛怒之下,谁知道能做出什么?殿下如何保证自己没事?”京城里到处是皇上的羽翼,要想完美避开,何其艰难。
“康将军在京城附近的兵力可以任孤调遣。”
“臣妾明白,殿下有自保的能力,但前提是,皇上没有抓到殿下的任何把柄,若你救下臣妾,无疑是给皇上送上了一个合理的借口……您不考虑自己的安危,总要考虑你身边将士们的安危吧?”
若他败了,跟随他的那些人要怎么办?柳烟钰此时完全将自己个人安危置身度外。
“殿下,皇上只是随口一说,明晚针灸结束,他不一定会赐臣妾白绫。殿下先行离开,臣妾有自信,能处理好此次的事情。”
她眉目淡然,表情坚定,胥康忽然就记起了大婚当夜,她似乎也是这样一种表情,促使他当场做了那样的决定。
胥康:“你今晚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他没打算听她的决定。
柳烟钰忽然伸出双臂,轻轻缠上他的颈,对着他过分严肃的脸,露出甜甜一笑,双唇微微嘟起,轻轻啄了下他的唇,”殿下,只这一次,就一次,你信臣妾,好不好?“
胥康眸色莫测地盯着眼前娇俏嫣然的女子,她很少露出这样的笑容,也很少主动向他示好,而这难得的一次,却是求他放弃她。
他摇头:“不好。”
他知道留她在这里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可能真的会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
一想到那种结果,他无法忍受。
今晚来救她的举动,实则超出了他预定的计划,柳烟钰说得没错,他是冒了相当大的风险来的。这个风险很大,大到,一步走错可能满盘皆输的状态。
不光自己输掉,眼前的女人,跟随他的随从、将士,都会输得很惨。
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放弃这个女人。
“殿下真要做个昏君,不要江山要美人?虽然臣妾也并不美。”柳烟钰音色柔和,“今夜,只要臣妾离开了这里,不管殿下是与不是,世人都会给殿下安上一个昏庸的名头。”
她耐心地劝解胥康,劝他为世人考虑,劝他为天下苍生考虑,劝他为臣子考虑,劝他为近侍考虑,唯独没有替她自己考虑。
她一下一下地啄他的唇,像个顽皮的小孩子,不厌其烦,一下,一下,再一下,似乎只要她如此,他便会答应了她一般。
可不管她怎么劝怎么哄,胥康都没有任何要改变决定的意思。在她退开的瞬间,他轻轻抿了下唇,“不闹了,一起走吧。”
他起身,准备强行带她走。可人刚起来便觉天旋地转,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柳烟钰,“你,你……”
他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柳烟钰立时收起笑容,肃容对着外头喊道:“陈将军!”
陈之鹤的声音沉肃而有力:“臣在!”
“请速速带着殿下离开!”柳烟钰顿了顿,“请务必保证殿下的安全!”
第85章
姜素雪进来的时候就见柳烟钰表情呆呆地在屋子中央站着, 眼神看向某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轻轻走近,“太子妃,臣妇理解您。”
柳烟钰一动不动。
姜素雪, “殿下是一心为您考虑, 您一心为大局考虑。臣妇做不到旁的, 但明日晚间可以一直陪在您的身边。”
若有什么危险, 她愿意陪在她的身旁。
在生死面前,能依然将大局放在前面的柳烟钰, 是令人敬佩的。
柳烟钰的眼神终于动了动,她慢慢转头, 看向表情忧虑的姜素雪,“明日晚间, 你和凝儿都不许跟随,只我一人前往便可。”
姜素雪怔然。
“这是本宫的命令。”
她没办法命令胥康离开, 所以在唇上涂了致人昏迷的药, 他对她不设防,轻轻松松就可以上当。
姜素雪和凝儿,不需要绕任何弯子, 柳烟钰一句颐指气使的命令便足矣。
姜素雪没说话, 虽然与柳烟钰相处时间并不久,但依据自己对她的了解,她一旦决定了什么,是难以改变的。
自己若执意跟随, 唯有一个法子, 悄悄的。
姜素雪的法子并没有得逞,翌日晚间, 当她跟随在柳烟钰的身后来到彤妃宫里时,直接被钱公公挡在了殿门外。
姜素雪柳眉倒竖,“钱公公这是何意?”
之前六晚,她都顺顺当当跟着太子妃走了进去,今日为何就不可以了?
“皇上有旨,今晚针灸只太子妃和彤妃娘娘在里面即可。”
“钱公公也不可以?”
“老奴在外头听令,闲杂人等不许靠近半步。陈夫人还是不要为难老奴了。”
姜素雪瞧眼四周虎视眈眈的侍卫,百般不情愿地退了出来。
柳烟钰拿着针灸包走进去的时候,皇上已经在榻上躺好了,彤妃坐在榻边,当看到柳烟钰,她眼神明显惊了下,仿佛柳烟钰不该出现在这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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