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烟钰欲言又止, “皇上那里?”
皇上昏迷后, 一定会醒,醒来后胥康如何处理的她不知道,但她心里总觉得不安, 似乎事情总要有个解决的法子, 不是她这样就可以的。
本来她还担心胥□□气,毕竟皇上是他的父亲,她对他的父亲下药,实是大不敬的行为。
可他不问, 也不斥责。她也没听宫人提起过皇上的近况。
但她知道, 总是要面对的。
或者是她,或者是他。
胥康中指竖到了她的唇上, 止住她的话,“孤自有解决的法子,太子妃现在的任务就是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曾泽安说,只要这世上有的,必会送到你的面前。”
他说话时表情认真,眼神中带着淡淡的宠溺。
柳烟钰怔住。
他说的话,她信。有些事还真是她无法掌控的,除了担心,她帮不上什么忙。
稍顷,她道:“好。”
这天,胥康忙碌到子时,但他没有返回东宫,而是踩着夜色去了父皇的寝殿。
钱公公守在廊下,见到胥康,忙躬身行礼,胥康神色淡淡地摆了下手,“父皇现在状况如何了?”
“一直没醒,奴才按照您的要求,给皇上喂了水。”
人在昏迷中也是需要养分的,没有什么好的法子,便是给昏迷中的人喂些水,只管喂了,至于皇上喝没喝就不是太确定了。
胥康点了下头,“太医怎么说?”
“张太医说了,皇上之前身体亏虚严重,即便此次不昏迷,怕也是时日无多,是以会经常情绪无常。若是醒来,也需要静养,不能动怒,不能劳累,否则……”
胥康微微叹了口气,慢慢走进去。
殿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屋内宫灯明晃晃的,皇上神色安祥地躺在宽大的床榻上,无声无息的。
胥康走到榻前,凝神看了会儿。
皇上人很瘦,未昏迷之前身体发虚,胃口不好,人瘦得很快,露在身体两侧的双手,青筋暴起。
很难想象这样的一双手是尊贵无比的皇上的。
他可是拥有至高权力的皇上啊。
胥康慢慢跪了下去。
不知道这样跪了多久,床榻上的皇上,眼睫翕动,突然睁开了眼睛。
胥康一直在看着他,是以皇上睁开眼时,第一眼看到的是便是跪在榻前的儿子。
“父皇,您醒了?”
胥康对于父皇的醒来似乎一点儿也不吃惊,似乎早就准备好了如何来面对现在这一刻。
皇上重重咳嗽了两声,他闭了下眼,“朕,要,喝水。”
声音沙哑无力。
胥康转身取水,跪到榻前侍候皇上喝水。
皇上半起身子,小口吸溜着,慢慢喝了半杯。
体力稍有些恢复,他倚靠到引枕上,神色不善地看了眼跪在榻前的胥康,再扫眼四周。
“你还真是朕的好儿子?”他冷哼一声,“为了皇位,不惜给朕下毒,让朕躺在这里当活死人。怎么样了,是不是这天下已经被你收入囊中?”
空旷的大殿内,只有他们父子二人,皇上想当然地认为,胥康已经得逞。
“没有,父皇,这天下还是您的。”
“你没借机登基称帝?”
胥康抬头,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父亲,“父皇尚在,儿臣绝无可能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皇上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怎么,到了埋朕的时候了?朕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一直捧在掌心疼惜的儿子竟然背叛了朕,朕真是小瞧了你,竟然能与太子妃合谋给朕下药,好,很好,非常好!”
胥康垂头:“父皇,儿臣说过了,这天下还是您的,一直都是您的。太子妃只是为您诊疗,您陷入昏迷实属意外。”
即便父皇知道是柳烟钰给他下了药导致昏迷,他也没办法直接承认。他心里很清楚,她可以让父皇一命呜呼的,但她手下留情,将主动权交到了自己手中。
“难道朕还要谢谢她不成?”皇上手捂胸口,气到不能自已,“你,你们都是一群孽障。”
胥康:“父皇,儿臣不知您为何痛恨儿臣,儿臣深夜来此,求您网开一面,饶过儿臣一家三口。”
“你们做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让朕饶过你们一家三口?”皇上身子晃了两下,眼神中一丝温度也无,“怎么饶?让你继续做太子,让柳烟钰继续做太子妃,给你们机会,有朝一日致朕于死地?”
“来人哪!”皇上突然提气对外大喊一句。
大殿内无声无息的,没有任何人应答,也没有人推门进来。
“父皇,儿臣在这里,您要如何,儿臣马上去替您传令!”
皇上脑袋垂了下,猛地吐出口鲜血,鲜血落到黄色的锦被上,红得刺眼,他大口大口喘息,声嘶力竭地对外狂吼,“钱公公!”
这次,外头终于有了动静,殿门“吱扭”一声,钱公公脸色发白地走了进来。
离着床榻几步远,他诚惶诚恐地跪下,声音细如蚊蝇:“皇上,奴才在。”
见到钱公公,皇上眼中闪过亮光,他双手撑着床榻,“快,快带人来,太子胥康要弑杀朕,罪大恶极,立斩。太子妃意图谋逆,立即处斩……”
因太过激动,皇上话未说完便不断咳嗽起来,每咳一次,便有血落到锦被上。锦被上一处接一处的鲜红,可怖至极。
钱公公扑到榻前,“皇上,皇上,您,您不能太激动啊。”
“没,没听到朕的命令吗,快,快去,不能让这逆子得逞,朕要杀了他,要杀了他……”
胥康眸色泛红,他安静地跪在榻前,一声不吭。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钱公公哭了,“太医说了,您的身体太虚了,需要静养,否则,否则……”
他不知道如何办,只知道皇上动怒是不好的。
“皇上,求您了,您不要激动,您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再说,再说。”
钱公公慌急得双手在空中摇摆,不知道是擦拭锦被上的血好还是去扶着皇上。
可此刻的皇上表情癫狂,全然听不进任何话,他目眦欲裂,不断重复着:“杀,杀掉这个孽子,杀,杀,杀……”
他一边咳嗽一边喊打喊杀,咳出的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猛地,他身子一歪,直挺挺地倒回榻上。
钱公公声音凄厉:“皇上……”
他起身,手指哆哆嗦嗦探向皇上鼻端,双腿一软,重新跪到地上,“皇,皇上,薨了。”
胥康依然跪在那里,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钱公公再次颤着声音说道:“太子殿下,皇上,皇上已经驾崩了。”
一滴泪珠,砸到了胥康眼前的地砖上。
……
柳烟钰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感觉有人在握自己的手,那只手很凉,冰得她浑身一激灵,人便醒了。
借着昏黄的光线,她看到胥康面色冰冷地坐在榻前。
直觉是有事情发生了,她猛地坐起,使劲握了下他的手,“殿下,你怎么了,手为何如此凉?”
他沉默地看着她,须臾,才缓缓说道:“父皇,去了。”
柳烟钰:“……”
她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说什么。
可能此刻说什么都是不对的。
她直起身,将眼前这个像雕塑一样的男人搂进怀里,一下一下地轻拍他的背。
曾经,她以为她是不属于这皇宫的,她只是皇宫里的一名过客,总有一天会离开,虽然不知道会以怎样的一种形式离式,但她心里总是以为,她的结局一定是离开。
可这一刻,她却觉得,她和怀中的男人,她和这浩瀚的皇宫,似乎有了解不开的关联。
皇帝驾崩,举国大丧。
接下来的日子,胥康陷入了空前的忙碌中。
柳烟钰几乎见不着他的面。
一月后,皇宫内举行了盛大的登基大典,胥康终于坐上了最高位,头戴皇冠,俯瞰众生。几日后,柳烟钰身为皇上身边唯一的女眷,被册封为皇后,而一岁多点儿的胥麟被封为太子。
浩瀚皇宫,彻底改头换面。
柳烟钰移居锦墨宫,宫殿宏大奢华,曾泽安事无巨细,安排得妥妥当当的。黄金玉器,锦衣华服,应有尽有。柳烟钰住进来之后才知道什么是奢华,相比较而言,她在东宫的那些日子,算是极其朴素了。
晚上睡在锦墨宫偌大的床榻之上,明明什么都不缺,她的心里却感觉空寂得很。
她有多久没在近处看到胥康了?
38天,还是39天?
床幔轻动,一抹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怔了下,水润的眸光瞟过去。
思君见君。
柳烟钰阖目,她竟然做梦了!
身侧床榻重重一陷,耳畔响起胥康久违的声音:“怎么,不待见朕了?”
第88章
听到熟悉的声音, 柳烟钰倏地睁开眼睛。
胥康侧目看她,眼底蕴着淡淡的笑意。
人是熟悉的,声音是熟悉的,笑容也是熟悉的, 可就是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柳烟钰定定瞧了他两眼, 缓缓坐起, “殿下, ”意识到不对,她接着改口, “皇上!”她手慢慢抚向他的脸颊,“你, 瘦了。”
胥康不言声。
柳烟钰指腹在他脸颊处轻轻摩挲了下,“用过晚膳了吗?最近可有哪里不舒服?”
她一上来便关心他吃没吃饭, 关心他可有哪里不舒服。
胥康心里说不出的熨贴,
他眼底的笑意更浓, 伸手拉着她的胳膊, 将她揽到自己怀里,“朕一切都好,现在只想躺在你的身边。”
这些日子, 他的繁忙自不必说, 她能做到的便是不给他添乱添麻烦,然后便是等待,等他忙完一切,心有余力之时来找她。
终究是等到了这一天。
她侧着脑袋趴到他的胸口处, 听着耳畔强有力的心跳, 内心还是不太确定,叮嘱道:“再忙, 一定要注意休息。”
“朕知道,你之前不是提醒过朕了吗?”他手指轻轻抚过她的长发,“朕一直记得。”
一国之君和一国之太子,是有天壤之别的。
他虽然云淡风轻地说他很好,但背后他付出多少努力,肯定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国事纷杂,千头万绪,要想面面俱到,得付出多少心力?
柳烟钰替他感到头疼。
“臣妾心知帮不上您什么忙,但若是有需要臣妾的地方,只要皇上说,臣妾定当尽力。”
胥康轻笑一声,“别说,现在还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是需要皇后为朕分忧的。”
柳烟钰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她半起身子,表情无比正经地看着他,“何事?臣妾愿为皇上分忧。”
哪怕帮上一星半点,她也是愿意的。
她心里盘算着会是什么事情,医治伤者?这点儿她完全可以做到。或者慰问臣子?她也可以做到。
皇上也敛起表情,“皇后确定要帮朕的忙?”
“只要臣妾能做到的,臣妾定当竭心尽力。”
“不管是国事还是家事?”
“若在国事上能为皇上分忧,臣妾不胜荣幸,若是家事,那是臣妾的份内之事,臣妾更是责无旁贷。”
柳烟钰心里跃跃欲试的,她虽然喜欢平淡的生活,但并不喜欢这种成天享受奢华的日子,显得她像只米虫,只会吃喝,没有任何用处。
胥康看她精神奕奕的,故意卖起了关子,他“咝”了声,“严格说起来,这应该算是国事。”
“国事?”柳烟钰脑袋往前凑了凑,声音放低,“是需要保密的?秘而不宣的?”
胥康颇为认真地点头,“自然是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的,是不可以宣之于口的。”他顿了下,“是能关乎到朕生死的大事。”
都关乎到胥康的生死上头去了,那定是了不得的大事,柳烟钰肃了面容,“皇上放心,臣妾必会守口如瓶。”
胥康:“你不问何事便答应了?”
“您现在是皇上,考虑的是国家大事,百姓苍生,既然都关乎到皇上生死的事情,必是非常之重要,臣妾愿为此尽心竭力。”
“万一危险呢?”胥康被她严肃的表情给震惊到,同样肃了面容,身子起了起,倚着引枕,严肃认真地问道。
“只要是臣妾认为正确的事情,再危险,臣妾都不会怕!”前提必得是她认为正确的事情,若是什么害人害己的事情,她肯定不会去做。她道,“臣妾相信,您说的重要的事情,一定是正确的。”
“只要是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并且是为了朕好,不管多大的危险,你都会去做?”胥康似是担心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问她。
柳烟钰重重点头:“对!”
“你不怕死么?”他扫眼四周,现在的寝宫是曾泽安安排人精心准备的,奢华无比,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般的人享受到如此奢华的生活,哪还愿意冒险吃苦?
“皇上,您不要纠结了,就说什么事情吧。”
她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么?
胥康轻轻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幽深的眼底氤氲了无限的柔和,“你呀,是全天下最傻的女子!”
柳烟钰:“……”
他这话题绕得也太快了些,刚刚还在讨论给她分派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务,现在却突然转到她是什么样的女人这个问题上去了。
她有些不解,“臣妾傻不傻的与这件事情有关么?”
胥康煞有介事地点头:“有关。”
柳烟钰都有些糊涂了,“倒底是什么事情?”
胥康伸出双手,同时握住她两侧的胳膊,身子朝后一仰,两人慢慢倒向床榻。她脑袋被迫挨着他的胸口,人还是懵然无措的,她想要动,却被他紧紧地抱住。
“睡吧。”
“睡吧?!”柳烟钰眼睛骨碌碌乱转,“你还没说需要我做什么事情呢?”
胥康闭上眼睛,声音懒洋洋的,“你现在要做的事情便是,陪朕睡觉。”
“不是这个,臣妾是问,您刚才要安排的那件很重要的事情。”
“陪朕睡觉,便是很重要的事情,它关乎朕的生死,”胥康声音近乎呢喃,“很重要,非常之重要,你用余生来帮朕完成吧。”
柳烟钰呆呆瞪着眼睛:“……”
半天才反应过来。她一直以为他要让自己帮忙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很危险,但做成了对国家甚至对百姓会有益处,对他这个一国之君的安全也会有所帮助。结果呢?他竟然说这件事情是,陪,他,睡,觉!
莫名其妙被戏耍了!
就,很气!
头顶上方传来男人均匀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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