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身后,摆摊的年轻人心碎地听着他们的交谈。
日日吹奏的高贵乐章没能让朽木脑子开窍,这位灰发青年却已经在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给他上了透彻心扉的一课。
“不过既然王城愿意接纳这些野蛮之人,想必也洞悉了他们无谓的挣扎,仍然恩赐他们居所。”艾尔海森换了一种说话的方式,面对不同的人该怎样使用不同的技巧,他深知如何用文字抓住痛处和软肋,“为了抵达胜利的彼岸,愚昧之人不懂高贵事业必得堆砌的砖石。”
调律师的神色和缓了一些:“去马其莫斯的竞技场参加比试吧。”
雷穆利亚就连竞技场都是由琉璃与黄金砌成的高墙,香料的气息混杂,谐荣的音符漂浮,完全不像战士的居所,反而透着一种和谐的氛围。
于是就连揍人都有了某种节奏。
对手在下场时呲牙咧嘴地捂住自己的腹部:“不是,兄弟,你能不能别打得这么有打击感啊,我被揍得感觉自己是一把竖琴。”
“我记得我并没有打你的脑子。”艾尔海森说。
观看这场竞技的人本来并不多,然而在一下下极具节奏声中,吸引了不少战士的目光。
调律师满意地鼓掌。
他扭头示意艾尔海森跟上:“很好,只需最后一步的调试。”
他严肃地告诫:“仅拥有力量是不够的,即使你佩戴最锋利的宝剑和盔甲,也不一定能经过最后的试炼。”
艾尔海森顺着他的话问:“什么试炼?”
“一个相当复杂,难以攻克的问题。”调律师领着他去往许多战士的汇聚之处。
那群战士挥舞着拳头,裸露的健硕身躯上布满象征勋章的伤疤,等待调律师的到来。
“那便是——”
“ 如何捕获一只纯水精灵?”
*
黄金之城的君主崇尚音乐和智慧,而战士往往出身于野蛮的部落。
他们对调律师的教诲昏昏欲睡。
“要捕获到一只纯水精灵。”调律师讲着,“首先要洞察她们的习性,洞悉她们的破绽。”
不少人露出痛苦的表情,在短暂休息的间隙,纷纷交谈着。
“废什么话啊,不能直接动手吗?”
“拳头才是硬道理!”
“我来就是为了报酬,可不是来听什么讲课。”
艾尔海森在其中道:“有时拳头的威力不怎么重要。”
这群崇尚力量的战士顿时向他投来不赞同的目光,然而纷纷又认出他是之前竞技场上的那个——
“打人很痛的灰头发!”
“打架跟弹琴一样的绿披风!”
艾尔海森挑眉:“看来不需要做自我介绍了。”
“除开拳头,我们还可以适时运用火药的力量。”
“别开玩笑了。”其中一个年长一点的战士说,“那些大炮的制作都由贵族他们接手了,卖的价格老高!可不是我们这帮人负担得起的。”
“是吗?真可惜。”艾尔海森看了他们一眼,“我听说远处有个名叫埃雷莫里卡的部落,火药和武器,都是随意使用的。”
战士们的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动摇。
垄断可不是维持经济市场的好办法。高层的权利当然可以用于牟利,但至于插手军事所用的力量……
看来这个国家,已经无药可救。
艾尔海森说:“以及,我有一个配方。只需要寻找到几个原料。”
*
围剿纯水精灵的日期就在今天。
这段时日,调律师觉得这帮临时聚起来的战士变得好说话了许多。
他操心着调配灵露的事宜,倒也没太关注他们,下达一条追猎的指令,便高坐于马车,专心他未尽的研究。
这是一处茂密的树林。
林叶遮掩的山洞里,十星慕待在小水潭,无聊地戳着一朵含苞待放的七色花朵。
最近,她才突然领悟了欣赏美的能力。
于是无比期盼着一朵花开。
散落的阳光映照下来,她隐隐嗅到风雨欲来的气息。
前几天好友才跟她打赌赢了,终于把她说动出去转转,又忧心忡忡地告诫她最近务必小心,有人在追猎她们的同族。
“不过小伊发誓说她将守护我……哎呀还怪感动的。”好友说,“她简直就是我的纯水骑士。你也跟我一起走吧?这附近好危险的。”
“等这朵花开了。”十星慕回答,“应该不急的。你先去,我就跟来。”
没想到这么快。
十星慕在立刻逃走和缩在水潭里躲之间纠结了一下,还是没有出去。
她安静地蜷缩在水底,仰望那朵花苞的倒影。
金黄的日光将那朵花染上一层很薄的金色,它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啊,它要盛开了。
十星慕终于还是忍不住,悄悄探了个头脑袋。
只是一点点的水声和波纹,不会惹人注意的。
静谧的山洞,七色的花瓣再度小小地抖动,随后轻柔地绽开,叶片垂坠下来。十星慕忍不住抬手,想要凝固住它此时的时间——
一根海蓝色的锁链应声捆绑住她的脖子。
因为一朵盛开的花而不慎落网的纯水精灵就这样轻易地被抓住。
狩猎的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水潭的后方,似乎笃定了她必会出现。
冷淡的气声紧贴在她的后脖颈,她被捆住,转不过头。
“抱歉,但附近有人在看。”
好像是个好人?
十星慕眨了眨眼。
“你见过鲜血吗?”那人又问。
十星慕不明所以,但还是诚实地摇头:“那是受伤后才会流出的液体吧?诞生到现在,我还没有受过伤。”
她不满道:“要不是你偷袭,而我只想看花,你绝对抓不到我。”
蓬松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扫过艾尔海森的指尖,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脖颈。锁链发出当啷的碰撞声。
他想起深渊通道里那斑驳的血迹。
如果她已经付出了代价,做出了牺牲,但依然什么都不会留下的话。
那他会倾斜这个天平,书写他认为的结局。
艾尔海森取下一段翡翠绿的绸缎,绕住她的眼睛。
世界变得一片漆黑,从来没有被绑住的经历,十星慕有些不安的焦躁。
白皙精致的脸庞倒映出粼粼波光,她露出有些茫然无措的神情,然而眼睛被蒙得很紧,仿佛波涛汹涌上,一片独行的小舟。
仅能抓住唯一的浮木。
十星慕扯了扯他的披风。
锁链再度发出碰撞声响。
她没能看到面前这人有些暗沉的眼色和过于专注的视线,只感到一个冰冷的指套相当克制地触碰了一下她裸露在外的脖子,随后缓缓往上,轻拂过她的唇畔。
一阵寒意。
他在干什么?
十星慕不解地心想。
“接下来的情形,不适合你看。”
稍显喑哑的声音飘进耳中,然后一阵眩晕的失重感——
她被这人拦腰抱了起来。陡然的不安剧增,她下意识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听见迅即的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金属的锁链冰冷,他的怀抱却很温热。
海蓝色的锁链极其宽松地捆绑住她,完全没有被当作犯人的待遇,整个被捕过程完全是一个荒诞不经的过家家。
片刻,轰然的爆炸声响起。
山石在他们身后滚滚落下,填平那个山洞。
许多年之后,它会变成一片繁茂的旷野,而一只灰伞雀不幸被泥沼裹住,凝固的虹彩蔷薇由此再度被人发现。
山洞另一边的战士们高兴地拍手:“艾尔海森老兄!你这炸药真的好有用!哈哈哈哈哈!调律师!老子不干了!你就跟你见鬼的乐章去过一辈子吧!”
而被山石阻隔在另一边的调律师气急败坏地在他们身后叫喊:“站住——你们都给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提问:如何捕获一只纯水精灵?
答:绑架代替购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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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初次见面
佩特莉可镇水下,古堡废墟。
巨大的风暴盘踞一处,断壁残垣,杂乱的破败气息弥漫,轮廓虚妄,最后的挽歌凄厉地回荡在这个过于空荡的古堡。
缄默的夜色里,站着一个水蓝色卷发的少女,她身旁是一个消沉的石头人。
“未来不可更改,预言必会降临……”
艾尔海森消失在那道突然出现的光芒的时候,风声更为狂暴,掀飞破碎的玻璃,砸到十星慕的脚边,仿佛戏谑的讥讽。
黯淡的芒星微弱地抵抗着,十星慕深吸一口气,走向古堡的顶端。
如果他走了,那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十星慕如释重负。艾尔海森离开,所以他会活下去。
——真是太好了。
她没有什么遗憾了。
“孩子,你要去哪?不必再做挣扎。”石头人捧着无用的,破碎的纯水之杯,凄凄地问她。
他在她身上读到何其相似的同病相怜,他们都是被命运捉弄,徒劳无功的可怜人。
十星慕看上去心情晴朗了不少,她竟然笑起来。石头人怀疑她深受打击,已经精神失常了。
十星慕说:“没什么,只是想起与我的好友演过的一部精彩的戏剧。”
那是好友决定上任水神之前最后一段的休憩时光。
虽然她总是念叨着小伊小伊,可她们的结局十星慕没有见证,她那时寻找着纯水之杯,游历诸国的水脉。
她们躺在野山坡,慢慢地讲起过去与未来,好友叙述完自己的计划与豪迈的赌局,最后,她心血来潮,说:“现在还没开始,万一你见不到……哎呀虽然有些不吉利,但是总归有可能的嘛!”
“所以,我们现在先彩排一遍,怎么样?”
好友的异色瞳孔亮晶晶地注视着她。还能怎么办呢,十星慕只能答应她:“好呀。”
因为是临时决定的演出,场地便选择了靠近湖畔的沙滩,灯光自然是晴朗的太阳——感谢今天是一个没有雨的好天气。
好友笑嘻嘻地不知从哪变出一束又一束的捧花,分发给路过的黄金蟹,伞雀和一口枯井,像模像样地提起裙摆,俯身鞠躬道:“感谢诸位观众百忙之中,前来欣赏我们的演出。”
十星慕微微皱起眉头,不怎么喜欢繁复的衣着,但是好友非要她这么变。
她稍微有些不情不愿地对着螃蟹,飞鸟和枯井说:“欢迎光临。”
她们在无人的山坡起舞。
直到一曲终将落幕。
十星慕还记得那些临时想出来的台词。
伴随着剧烈的风声,它们忽然出现在耳边。
【我将奉献出我所拥有的一切。】
十星慕:“我将奉献我所拥有的一切。”
【所有缺陷的弥补和丰盈的清水。】
十星慕:“所有关于过去和未来的时间。”
记忆里的她与此时的声音重叠。
——“托付给一个光明璀璨的明天。”
湖光荡漾出浅淡的波澜,风暴席卷着尘埃,时间和光线。
【可不要让我失望啊。芙卡洛斯。】
【喂!剧本里没有这句话吧!而且干什么突然叫这个名字啊,怪不好意思的!】
“可不要让我失望啊。”十星慕自言自语道。
她凝固出珍藏的记忆,闪烁着流彩的光辉,隐约似乎听到钟表的走声。
下一刻——
浅淡的荧光忽然而至,它们穿过漫长的时间,不由分说地包裹着她。
她掉了下去。
*
教令院最不缺的便是天才。
而在艾尔海森看来,‘天才’,不仅是一种赞颂之词,更是一种异化的吹捧和过度的幻想。
他对自己的定位一直以来都很明确,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求知者。
所以当他觉得课堂上所获得的知识并不足以匹配他所需要耗费的时间,他便会提前给自己下课。
背着书包走出教令院大门时,唯一的阻拦便是守门的学者,不过只要没有意外,他能顺利避开他的耳目离开。
他观察了许久,特意挑选的这个时间点,也不应该发生什么意外。
但是。
头顶的宽叶沙沙作响,发出不同寻常的动静。
艾尔海森似有所感地抬头,翠绿的瞳孔倒映出一个骤然变大的阴影。
是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他下意识便接住了那个人。
是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女,水蓝色的长发绕过他的掌心,温柔地轻拂过。她的眼瞳在日光的照耀下,倒映出相当好看的湖蓝色。有那么一瞬间,这个世界仿佛仅剩下一阵和煦的晨风。
在见到他的时候,这位少女也明显地愣住了。
像一只突然被提溜起来的猫。
艾尔海森把她放下来,皱了皱眉,有一种预期之外的不妙涌上心头。
他评价道:“你这样逃课,也太明目张胆了。”
十星慕:?
她有些新奇地问:“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呢?”
艾尔海森理所当然地回答:“逃课。”
十星慕:“。”
这时守门的学者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追了过来:“喂!那边那两个学生!你们在干嘛呢!”
“误算了。”艾尔海森整理了一下背包,“现在该跑了。”
但是这个同样叛逆的逃课少女一动不动,透着一股不知道何处可去的茫然。
在这个卷生卷死,同窗们恨不得一天到晚都泡在课堂的教令院,极其难得遇上有相似想法的同类,于是艾尔海森为她多思考了会。
然后得出一个结论,询问道:“你该不会是第一次逃课吧?”
十星慕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这个还没有长成后来那位不苟言笑书记官的少年人,此刻的脸上显然还会做出一些生动的表情。他叹了一口气,抓紧书包的背带:“跟紧我,我认得路。”
十星慕紧跟上他的步伐。
一开始,艾尔海森特意放慢了脚步,以免那位看上去就很柔弱的女生追不上。可是直到后来跑出一大截,他的额头已经开始冒出汗水,对方的呼吸却依然平稳。
一直到热闹的宝商街,那个女生叫住了他,提醒道:“这里应该不会有学者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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