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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雪临——章小笼【完结+番外】

时间:2024-04-14 23:06:20  作者:章小笼【完结+番外】
  “噢,我还有些事,就不去了。”
  宋清河一咧嘴,露出了明晃晃的金牙:“王爷,您就去吧。中森大将这次请客,主要就是请的您,有好事呢!”
  阿古尔冷笑一声,王爷?他算哪门子王爷!这天底下有一顿饭吃与不吃都做不了主的王爷?
  不情不愿的,阿古尔还是来到了中森一雄的饭局上;他本以为是大型宴会,结果只是在一家日本料理店的二楼包间里。
  脱了鞋子坐到榻榻米上―――来奉天已经一个多月了,他还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日本人放着凳子不坐,非要或盘腿或跪坐在地上吃饭。
  这间包厢里除了中森一雄、宋清河、名叫白景春的通译以外还有一个日本人。也就是阿古尔所熟悉的令川佐藤。
  宋清河是个狗腿子,一见中森一雄立刻狠狠恭维赞美了一番,也不管这个日本人的中文水平够不够听懂他那堆马屁。
  令川佐藤明显是觉得宋清河太能说了,趁他喘气的空连忙插话打断,只是话头转向了阿古尔:“王爷最近还好吗,许久不见,我很是挂念王爷。”
  阿古尔眼皮都懒得抬:“还好。”
  令川佐藤微笑道:“听说王爷在工作之余都呆在家里,很少出门活动,想必对奉天还不够熟悉吧?”
  “所以呢?”
  令川拍了拍手,立刻就有两个日本女人端着托盘进了来。“今天中森大将做东,安排了许多日本的特色美食请王爷品尝,等一会还会有歌舞节目。”
  “好,很好,太好了。我饿了,那么我就先一塔打w马素了。”阿古尔记得日本人吃饭前都要说的那句“我开动了”,此时就怪声怪气地模仿了一下。
  令川并不在意阿古尔说不标准的日语:“那么我们诸位也开动吧。”
  阿古尔吃了几块寿司以后,中森开了口:“听佐藤说,那王曾经想把女儿嫁给王爷?”
  阿古尔夹了一块炸虾放到盘子里,并不打算向中森解释敏鸾并不是那王的女儿:“是,怎么了,大将是打算把那王也绑来奉天么?”
  中森皱了皱眉,但并没有发火:“并不是这样。我只是好奇,据说那王的女儿非常尊贵美丽,王爷为什么拒绝呢?”
  阿古尔放下筷子嘿嘿一笑:“为什么?因为我不喜欢女人呗!我就喜欢兔子,他闺女再怎么国色天香也是个小娘们儿,我不稀罕要啊。啧,非得是那些兔儿爷才有滋味。”
  中森和令川都没太听明白阿古尔这段话,见其他两个中国人都神色有异,便让白景春进行翻译。
  白景春一边偷眼看阿古尔,一边把这段话的意思用日语重述了一遍。
  话音落下,中森和令川的脸都冷了下来―――阿古尔实在是胡说八道给脸不要脸。
  但和这个毛刚长齐的蒙古小王爷翻脸,确实也没必要。只要他听话,他愿意说什么都可以。
  所以中森又露出了和颜悦色的神情:“王爷的性格果然很独特,不过我们日本的女性也很美丽,她们都是善解人意的美人,某种程度上说也像驯良的兔子一样温顺。”
  听了中森的这番发言,阿古尔强忍着没把嘴里的味增汤喷出来。
  在中森一雄的示意下,令川佐藤又拍了拍手,这回进来了三个日本女人,都穿着和服,脖子和脸都用粉涂得雪白。她们索着脖子微低着头站成一排,齐刷刷地鞠了一个躬后就开始跳舞。走廊上不知是琴还是什么的乐器响起来,是在为她们做背景乐。
  这三个女人的嘴唇都画的血红,配上惨白的脸和怪异的舞蹈;阿古尔不仅没有觉出美感,几乎就是感到了可怖。
  一曲终了,三个女子也停下了舞步。其中两个迈着小碎步退出去了,另一个却站在原地微低着头没动。
  “这是松本大将的小女儿,。”令川介绍道。
  阿古尔木然地看了看这个被妆容遮盖到看不出长相的日本女人,又看向了令川,显然不知道令川到底想做什么。
  幸子还是低着头,但悄悄地用在头发帘儿的遮挡下抬眼偷看阿古尔。
  她知道自己是要嫁给这个中国男人的,在不久后的将来。
  她现在的确是松本大将的小女儿,只不过四个月以前她还是一个在高级饭店以表演歌舞为生的艺妓。她很清楚他们挑中她,把她送给尊贵的大将家做养女,就是为了把她嫁去满洲;她虽然只会唱歌跳舞,不是训练有素的特务,但好在她有青春和美色,是一个漂洋过海的礼物,也是一个聊胜于无的眼线。
  幸子没有父母,从小由祖母抚养长大,祖母的眼睛一直不好,这几年已经和全瞎差不多。在去松本家前幸子被允许回乡下看望一次祖母,幸子背着一个大背篓,里面装着很新鲜的白萝卜。她告诉祖母,这是主人家赏赐的白萝卜,用来做关东煮十分美味――她对祖母说自己在城里的大户人家做女佣。
  等到萝卜吃得差不多了,祖母就会发现背篓最深处装着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袱,是幸子这些年攒下的所有体己和松本大将的赏赐。离开村子时祖母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拉着幸子的手迟迟不肯松开,幸子狠了心抽出手去向前走;没走出几步眼眶里的泪水就砸了下来,她知道这一定是永别了。
  来中国之前松本家请来了一位老师为她上中文课,老师是个温和中透露着唯唯诺诺的中国男人。这个老师告诉她,她要嫁的人是中国的贵族,和日本的王室份子差不多,还说那个人和大多数中国人不一样,是蒙古人。
  幸子记得那时候她用日文问老师,蒙古人是什么样的呢?和其他人有什么差别吗?
  老师想了想回答她说,大概要比普通的汉人更强壮魁梧吧。
  所以她本以为自己未来的丈夫会是一位类似日本武士一样的男人,可面前的阿古尔显然不是,他留着短短的头发,皮肤白净,长了一张男人中的鹅蛋脸。
  坐上飞往中国的飞机之前,幸子曾跪在松本大将面前聆听养父的教诲。这个“父亲”告诉她在做好一名妻子的本分尽可能讨丈夫欢心以外也要看好他,如果他“有异常举动”要“立刻上报”。
  现在她小小的松了一口气,因为阿古尔看起来并不凶悍可怕。
  ......
  六月初夏时节,陆清昶在报上看到了阿古尔大婚的启示,还配了一张婚礼上的照片。阿古尔身穿前朝华服,脖子上戴着一串长长的朝珠,即使缩印的黑白照片不大清晰,还是能看到他脸上面无表情,仿佛已心如死灰。
  报纸上白纸黑字写得分明,阿古尔娶的是松本大将家的小姐,蒙日联姻。
  陆清昶生出一种被羞辱的感觉,即使那个上报的人不是他自己。南边的报纸上把阿古尔骂成了孙子,说他是“前朝余孽、死性不改、做复国大梦。”可那些记者如何知道身不由己四个字怎么写?
  陆清昶毕竟不能把写报道的记者都抓来舌战群儒,只得撂下报纸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不愧是兄弟连心,阿古尔此时也在心里对自己说“眼不见心不烦”。
  新婚第三天,新嫁娘就被阿古尔禁足在了后院的一片小屋里。虽然他甚至没有离开奉天城的权利,但至少在这间房子里他还是绝对的主人。这让他侥幸又沮丧,因为本质上他和他们那个一心要皇位要求所有遗老遗少给他行跪拜大礼的皇上一样,都是不得不窝里横的可怜人。
  阿古尔不说“太太”也不说“夫人”,固执的称呼幸子为“女特务”,时不时还要加上个前缀“该死的”。比如现在,他对赫闽格吩咐道:“我说了一天给那个该死的女特务吃一顿饭就得,留着口气交差也就罢了,她来这是当太太小姐的?”
  赫闽格面露难色:“已经是听您的,一天只叫送一次饭了,那个跟来的侍女也是一样的。”
  阿古尔烦躁地把他面前的汤碗一推:“我刚看厨房的老妈子端上去一锅鸡汤,里面露出来的鸡爪子还是黑的!乌鸡可不是贱卖东西,一顿饭的意思是糊弄糊弄就罢了,不是说一天就吃那一顿好的大补特补!”
  赫闽格点点头:“是,以后的饭菜我会亲自去送。”
  幸子在桌子边吃饭,吃相并不好看,她把鸡汤和炒红苋菜都拌在饭碗里,大米饭都被染上了紫红色,然后那些变了色的饭粒被她用汤匙扒进了嘴里。
  一旁站着的葵看着她,在心里想“她终归只是个歌女,再怎么学也学不来将军小姐的文腼。”
  幸子不知道葵在心里贬低她,就算知道了也不在乎的,她只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今天有的吃,明天未必还会有,所以她必须尽可能的储存能量。
  她原本想拿出她过去在工作中积累的讨好客人的经验好好侍奉这位中国丈夫,同时认真完成自己养父的嘱托,以便在夹缝中求一个好日子过。可惜事与愿违,嫁过来的第一天她就被囚禁了。她记得酒宴结束后她穿着华丽的和服被送进婚房时,阿古尔厌恶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大声冲仆人叫嚷了一句中国话。
  中文学得还是不够好,她是后来才慢慢想明白丈夫那句话的意思大概是“把她给我带走关起来”。
  那床漂亮的刺绣红被褥,幸子并没有来得及上去躺一躺。
  葵的左脸上有一大片青色的胎记,葵是松本将军给她的名字。她是个悲惨的弃婴,或许她的父母不喜欢长相丑陋可怖的孩子,但松本将军并不会以貌取人,将军永远会善待对帝国有用的人。葵看起来是幸子小姐的陪嫁女仆,但事实上她的作用远远大于女仆,她将监视着幸子,以防这个美丽但没什么脑子的歌姬叛变与天皇。葵很清楚,如果自己也有那么一张雪白无暇的脸,成为中国王爷夫人的就不会是幸子了,因为毫无疑问,松本将军更信任她。
  但她也没有想到,来到这所房子的第一晚她们就被禁足在了小房间。那个中国男人不仅没有被幸子迷倒,反而相当厌恶她。
  葵喃喃道:“你应当想办法见见他,和他说说话,他也许对你有什么偏见。”
  幸子放下碗,抬眼望向了她:“你觉得是我惹怒了他吗?我有什么机会得罪他呢?我甚至没有开口和他说一句话,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他根本就是讨厌我的身份而已。”
  葵说:“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如果一直这样囚禁着我们,就什么事也办不了。”
  见幸子不说话,只一味喝杯里的热茶,葵又说:“即便不为天皇,不为将军,为你自己,你也该想办法和他见面讨好他。你已是他的妻子,这是无法改变的。”
  听到这幸子噗嗤一笑,脸上笑得娇俏,声音却是冷冷地,“小葵,你近距离接触过男子吗,你爱慕过男子吗?或是,有男人爱慕过你吗?”
  葵脸上一热:“没有。”
  “所以――小葵你并不懂男人,你也不知道如何去侍奉他们,那么,这样的小葵有什么权利指责我呢?松本将军派你盯着我,并不是让你指点我,我们并不是上下级关系呢。”
  说完幸子自顾自地躺到了床上,侧过身去不去看葵。为什么冲葵发脾气?她心里有怨,她恨透松本了,千里迢迢地送她来中国坐牢;做歌妓周旋在客人中间讨生活并不轻松,但毕竟拥有自由。她不明白男人们掀起的战争,为何要她这样的女子远渡重洋来牺牲。葵是松本手下的女特务,此刻也成了她的眼中钉。
第16章 他们的相片
  七月中旬,骄阳似火。
  唐瑞雪窝在沙发上,脚边放了一只冰桶,手上拿着一片刚切好的西瓜。
  太热了,即使陆府构建合理通风良好,在这样的盛夏时节还是令她感到了难以忍受。
  咬了口西瓜,她强忍着没吐出来。西瓜是刚从外面用汽车拉来的,放在后备箱里一路跋涉,汽车是黑色的,这样的大太阳下吸了多少热可想而知。瓜瓤还是很甜的,可因为口感温热让这甜味生出了让人愤恨的腻歪。
  把缺了一角的西瓜放回茶几上,唐瑞雪小小的叹了口气,小花猫踱步过来了,靠在她脚边,大概是希望她摸摸自己。
  唐瑞雪一抬脚把腿翘上了沙发,“小猫,乖自己玩一会,太热了,让我抱着你真是……”
  “天天小猫小猫的,你给人家起个正经名字行不行?我看就叫小狗吧!”是陆清昶走了进来。
  “你回来了?你不是早上去出城去营里了吗?”
  陆清昶在她身边坐下,顺手拿起了被咬了一口的西瓜送进嘴里,一面咀嚼一面有些含糊地答道:“嗯,去转一圈,没什么事就回来了。”
  唐瑞雪把头用力往后靠了靠,仰面朝天的抱怨:“这样的天气一出屋子就要被烤成人干,可在房间里又无聊透顶,而且也不凉快。”
  “这不是有冰桶么?还有,你穿的这样…”陆清昶本来想说“伤风败俗”,但想了一下觉得她一定会生气,又改成,“你穿的这什么?这么凉快的打扮还热?”
  唐瑞雪身上穿的是一件丝绸的吊带睡裙,外面本来是有个长袍子一样的罩衣,她嫌裹在身上要出汗舍弃了。可家里毕竟来来回回的都是副官勤务兵,露着两条胳膊和肩膀头乱晃就算旁人不说她自己也要不自在;于是拜托了张妈找了两块薄布料,裁了两截短袖子缝上去。
  饶是这样,陆清昶还是觉得她翘在沙发上的两截小腿晃了他的眼。
  “就是很热啊,你还穿着长裤子,不嫌闷么?”
  陆清昶把啃完的西瓜皮丢进垃圾桶里:“冬嫌冷要做皮草穿貂毛,夏又嫌热要露胳膊大腿,我是没见过谁家有你这样的小娘们儿。”然后他总结性地对着唐瑞雪一指,“事多!”
  唐瑞雪对着他的膝盖踢了一脚,不是真用力,也不是真想让他痛,只是闹着玩似的表达不满。
  长久的朝夕相对让陆清昶这个人变得很模糊,她忘记了陆清昶其实是一个男人――不是可以一个人一个球就可以玩得开心的小男孩,是血液滚烫,坐卧红尘里的男人。
  如果她是高悬在月亮上的窈窕美人,陆清昶却不是树下遥望的那只兔子;他是狐狸,矫捷有力,天生猎手。
  他握住了她的脚踝,指尖轻轻摩挲着突出的踝骨;像草原上的雄鹰捕食不加防备的走兽一样,不费力气且理所应当。
  三伏天里,他的手居然带着一丝清凉,这让唐瑞雪感到不适。
  慌乱缩回腿,被他握过的皮肤像被灼伤过似的,也或许在发烧的是她的脸颊。
  陆清昶忍着嘴角那点笑意,睁大了眼睛直视着她:“怎么?你踢啊。是我说错了话,愿意挨你的罚。”
  唐瑞雪果然红了脸:“别和我闹,屋里真是闷,我去厨房找杯冷水喝。”
  “喏,茶几上摆的不就是张妈备好的凉茶?”
  “…嗯,我不想喝茶叶水,书上说喝太多茶牙齿会黄的,因为茶叶里含有…含有…”
  陆清昶不听那些绞尽脑汁的借口,忽然把她搂进了怀里,唐瑞雪还没想起来茶叶里到底含有什么的时候,就已经被他压在沙发上了。
  他们贴的太近了,她不仅能听到他的呼吸和心跳,还能感觉到陆清昶腰带上的金属扣正抵着自己的小腹,可那一丝微凉不足以带走她耳垂上的热意。
  陆清昶身上的气味是特殊的。他没有皂角或是古龙水的香气,他清冷干净,在这个盛夏里让唐瑞雪突然想闭上眼睛小憩,也许是一会儿,也许是再也不愿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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