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烟乐比传闻更早一步知道,裴云初已经结束战乱了。
他虽然很忙,但经常通过传声令,问问她近段时间的生活,问她有没有困难的地方,有时还会通过纸鹤,送一些珍贵的法宝。
这让她觉得,两年的时间,他没有走的太久,也没有忘掉凌云宗还有一个跟他关系亲近的小姑娘。
她只有十二岁,可也懂得照顾人,有时听到青州不好的消息,她会紧张兮兮问他有没有受伤,叮嘱他早睡早起不要熬夜,看兵法的时候眼睛要注意休息,然后不要听信任何人,电视剧里都这样放,反派安排卧底,来到主角的身边。主角被背叛,损失巨大利益……
裴云初听到她喋喋不休的话语,发出一阵阵的闷笑:“小烟乐,我听着这话还以为我已经离开十年了,没想到才两年,你已经变化这么大,学会关心人了。”
“……”她什么时候不关心他了!
“这些话,按照年龄大小,”裴云初淡淡的笑,“也应由我来讲。”
暮烟乐却反驳:“那我是十二岁,又不是三四岁。关心一个人,不分年龄吧。哥哥,你的处境比我艰难多了,我整天待在凌云宗,有饭吃有觉睡,师兄每日都要过来问我的学习情况,生活充实又安全。而你待的地方,正在大战!我都害怕死了。”
电视里曾看过战乱的国家,房屋倒塌,尸横遍野,一双双无助的眼睛流下恐惧的泪水,他们没有家,甚至可能在某一天,不经意间丢了性命。
暮烟乐害怕战争,害怕有一日,见不到裴云初。
她期望早日结束青州战乱。
期望裴云初早日回到睦州,回到以前潇洒自由的生活。
这个遥远不可及的愿望,盼了一日又一日,终于在前两日成功实现,他通过传声令,告诉她战乱结束的好消息。
现在,他也许正在回太极宗的路上。
暮烟乐的理智告诉她,再等等吧,等两日他回太极宗,再找他叙旧。路上风餐露宿,他一定辛苦又疲累,哪有闲工夫照顾她的情绪,替她剖析一个噩梦的预兆和意义。
可她忍不住,噩梦其实是借口。
她想听听他的声音,哪怕被当成任性的小孩子,她也想要确认他目前的状态。
传声令拿在手上,发出淡淡的微光。
裴云初迟迟不同意邀请,等待的过程,时间像放慢了无数倍,她忍不住胡思乱、
她传声的时间不合适,他那边忙正事不方便。
也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导致他接不到她的传声。
等待传声越久,她的脑子填满了焦躁和不安。
正当准备结束传声,裴云初的声音忽然传进耳畔,低沉又喑哑:“小烟乐?”
暮烟乐简直快哭了:“哥哥……”
裴云初大概没料到一同意,就听到以往熟悉的哭腔,饶是听惯了,也不由得怔了怔:“怎么了。”
“我以为你出事了……”暮烟乐呜咽着,“你没事吧。”
小姑娘的声音抽抽噎噎,即使不在他的身边,他也能想象得出红通通的眼睛和鼻子,眼泪水像连串的珍珠往下坠落。
她在担心他。
时时刻刻担心他出事,担心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心上触动,却也觉得好笑,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气音:“真是个小孩子,我不是说,快回来了吗?”
暮烟乐吸了吸鼻子:“那你刚刚在干嘛?”
裴云初嗓音淡淡地解释:“我与周景棋和军士饮酒庆祝,传声令不在身边。”
暮烟乐一下子沉默了,泪水挂在眼角,欲落不落,听见他背后隐约的大笑声,觥筹交错声,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几分钟没听到裴云初的回应,便担心得不知所措,还哭成这幅傻样。
幸好裴云初不在这里,否则她没脸见人了。
裴云初走出殿外,来到廊檐下,悠悠问:“你找我,就问我有没有事?”
暮烟乐平复呼吸,终于想起自己的借口,磕磕巴巴道:“我做了一个噩梦。”
天空高挂明亮的弯月,他微抬头,月光在脸上渡了一层浅色,嗓音悠长:“担心哥哥的梦?”
暮烟乐果断否定:“不是。”
裴云初顿了顿:“那是什么?”
“我梦到一个白衣女鬼在哭。”暮烟乐根据以前看的恐怖片,自动给女人安上女鬼的称号,不安地问,“我是不是被女鬼缠上了?”
以前也不是没做过鬼怪的梦,可这个梦很特别,似乎隐隐预兆着某些东西,她的脑子整天浮现出女鬼的身影,心情变得低落而不安。
裴云初却轻描淡写地笑:“缠上也没事。”
暮烟乐板着脸,觉得他这话未免太令她伤心了,这些烦恼严重影响她的日常生活,他却不以为意。
她最怕鬼怪了,若真被女鬼缠上,不被谋害丢掉性命,也会被活生生吓死。
没等她生气,裴云初及时补充道:“哥哥亲自捉了,帮小烟乐泄愤。”
-
第二日,裴云初动身回太极宗。
太极宗的弟子为他接风洗尘,洞玄道君也就是太极宗的宗主,亲自设宴行酒,裴云初连续两日泡在酒宴中,饶是酒量深不见底,也昏昏醉醉不知何日了。
酒宴散去,他蒙头睡了两天,苏醒后,几位师弟告诉他,洞玄道君唤他去一趟主殿。
他穿上一身常穿的月白色锦衣,来到雕栏玉砌的主殿。
一进门,洞玄道君语声和缓:“回来了。”
裴云初恭恭敬敬,行见师礼,收敛周身散漫的态度。
洞玄道君白发须眉,和两年前比,没多大变化,眼角边的皱纹清晰可见,但看眼睛,却不像普通老人的浑浊,清明至极,像一汪洞彻见底的潭水。
他满意点头,“如今,你见了周景棋,对他的印象如何?”
裴云初思考:“仁民爱物,拥有雄才远略和高明的眼光,青州在他的管理下,应当不负前任州主的巅峰,维持一个强盛的状态。”
“前任州主一生励精图治,却福寿短促,实在可叹。幸而留下的一子一女,都是高才大德的人,周景棋登上州主之位,必能发挥他的才能。”洞玄道君语速不疾不徐,“他的妹妹周静宁,天赋异凛,才艺卓绝,倘若能进入我太极宗,有朝一日,也会将我们的实力发扬光大,替太极宗增添一位大能之辈。”
裴云初听出洞玄道君的意图,他希望周静宁进入太极宗修炼。
他虽在青州两年,却未曾见过这位前州主之女。
青州的男尊女卑比睦州更甚,因此女辈通常深居简出,那些出风头的姑娘,经常受到他人的批判和指指点点。
这两年听说过周静宁的聪慧,但极少看到她踏出闺房门槛,替青州解决战乱之苦。
可能她的志向并不在此。
考虑到青州的风俗,裴云初说:“弟子与周景棋商量,再作答复。”
不多时,他传信给周景棋,等待的期间,他不怎么将这事放心上,继续修炼剑道,学习机关术,并同弟子们切磋,商讨修炼的心得。过了两日,他在比武广场练剑,这时,周景棋的白鹤来了。
隔着远远的距离,一只瑟瑟发抖的白鹤从空中降落,机灵的眼珠盯着他,却没胆子靠近。
他收回剑气,压迫感无声无息消失,白鹤见状,慌忙衔着白色纸条,交予到他手中。
展开一看,是周景棋的书信。
【兄台如面:得遇洞玄道君的赏识,是吾妹之幸。然而她的年岁偏小,平日不与外人接触,吾不放心她一人待在陌生的睦州,六年后,吾再允许她前往。周景棋手书。】
裴云初注意到时间,六年后。
第十四章
看了周景棋的书信,裴云初将话带给洞玄道君,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他去见暮烟乐和宣卿平。
一听裴云初来了,暮烟乐欢快地合上书籍,朝约定见面的地方奔跑,莫名的兴奋和喜悦淹没她的大脑,耳边的风掠过,她喘着气,迫不及待跑到宣卿平的住所附近。
凌云宗小,宣卿平住的地方,在她的卧房不远处,附近有一座凉亭,裴云初约见面的地方就是这里。
她从小路的入口走到尽头,前方两人已在凉亭闲谈,大笑声钻进耳畔。
她忽然停下脚步,盯着前面白色锦衣的男子。
两年只见了三次,距离上一次见面已有半年,他依旧是那么的好看,头发漆黑如墨,及腰的长度。似乎在笑,桃花眼略弯,初冬温煦的阳光照耀着他洁白的衣袖,显得缥缈如云,神采飞扬。倘若有人在他面前穿白衣,那便是自取其辱了。
风吹得两边的树叶哗哗响,她咬着手指,心脏砰砰乱跳,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别的情绪,脸颊也不自觉泛起潮热,她觉得现在她的脸一定是红的。
手心也出了一点汗,她往腰间擦了擦,这时,忽然一只鸟儿从头顶掠过,惊起附近的鸟儿往四处飞窜。
注意到小树林的动静,裴云初和宣卿平纷纷将目光投向这边。
在他们看过来之际,暮烟乐脚步移动,还不等脑子反应过来,莫名其妙躲进旁边的草丛。
这是对她很好的哥哥。
她原本不需要这么紧张。
可是,她的脸上的热度半天不减,她不希望他们看见。
如果是以前,她完全不会多想,管她脸是红的黑的白的,只要见到人,立刻就跑到他的身边,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分享她的生活,可是现在,她想要靠近他却挪不动脚步,甚至发起了呆。
是太久没看见了吗?所以才会感到一丝的羞怯。
耳边隐约捕捉他们的闲谈声,她深呼吸平复情绪,拍了拍潮热的脸颊努力降温,躲在角落里悄悄看他,眼睛直到发酸,她终于鼓起勇气,沿着石板的地面飞跑到凉亭。
发尾在空中飞扬,他送的金蝶花形簪别在发髻的一边,少女娇嫩的脸,在日光下熠熠发光。
凉亭口,她停下脚步,眼睛像两颗黑黢黢的大葡萄,咕噜转着,扫过裴云初的脸,然后不到一秒,慌忙转到宣卿平的身上。
裴云初抬眼注视她,唇瓣的弧度加深:“小烟乐长高了。”
她这才光明正大看向他,强调自己的年纪:“我十二岁了。”
她记得,古代有一部分姑娘,十三岁就会嫁人了。她当然不可能这么小就嫁人,但她希望他知道,她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
她又重点提醒:“所以,不要喊我小烟乐。”
裴云初挑眉,状似尊重地询问她的想法:“那喊你什么?”
“我的名字!”暮烟乐咬字加重。
裴云初顿了顿,似乎明白她的小情绪,下一刻,果然不喊了,笑吟吟道:“嗯,烟乐比小时候更漂亮了。”
暮烟乐一听这么顺利让他改口,一时间竟对这个称呼不太适应。这人怎么她说什么就听进去了,连个吵嘴的机会都没有,她呆呆地应了一声,然后一言难尽地坐到宣卿平的身边。
宣卿平瞄了她一眼:“你刚躲草丛干嘛?”
暮烟乐刚坐下,差点从石椅上蹦起来,被发现了!她的脸涨得通红,像红色的蜡滴落到白纸上,晕染出一大片的红晕。
“你怎么知道?”
宣卿平看着她的红脸,嗤笑:“我俩什么修为,一个大乘一个化神,即使你躲到湖水底,也能找出你的位置。”
裴云初不动声色笑了笑。
暮烟乐被人抓到小把柄,一种做贼的心虚感和羞耻感铺天盖地涌到脑海里,她磕磕巴巴说:“我,我刚才在草丛里看到一只受伤的小鸟,观察它的伤口。”
宣卿平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她的手:“小鸟呢?”
“死了!”暮烟乐飞快地说,嗓音因为撒谎而颤抖,“小鸟重伤不治。”
“还挺会撒谎。”宣卿平不相信她的鬼话连篇。
暮烟乐气得瞪他。
看着这两人斗嘴,裴云初在一边忍不住大笑,肩膀颤抖,胸膛起伏,手握住拳抵住唇角,发出闷闷的笑声。
凉亭内外,风声将他的笑声送到远方,坐在这里的三个人,两个男人都在笑,当成玩笑一样。
只有暮烟乐板着脸,慌慌张张地掩饰着自己无措的内心。
掩饰着她刚刚在草丛里莫名的脸红和心动。
他们通通是活了几百岁的修士,修为高深。裴云初与她的年纪鸿沟极大,他可能会喜欢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也可能会喜欢一个楚楚可怜的女人,更可能喜欢傲霜斗雪的女子。
但绝不会是一个刚十二岁,身高到他腰间的小孩子。
她虽然不想承认自己喜欢他,可隐约觉得,最好不要被他知道。
-
凉亭的闲话仍在继续。
裴云初与宣卿平是多年的知己,把酒言欢,聊天很尽兴,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
天南聊到海北,从元清道君年轻时的功绩,仙阶法器,青石洞府的魔胎情况,聊到洞玄道君与元清道君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冬日丝丝缕缕的腊梅花香飘到凉亭,暮烟乐竖起耳朵,津津有味地听着,一边故作成熟地点评:“原来洞玄道君和元清道君,竟是这般朝思暮想的情谊。”
说罢,宣卿平忍无可忍地弹了弹她额头:“你成语谁教的?朝思暮想是用在这上边的吗?”
暮烟乐仰起脸,理直气壮地问:“那两人不是一直惦记着对方吗?”
宣卿平:“……不是你想的惦记。”
裴云初在一边止不住笑,嗓音响在凉亭内,伴随着湖边阵阵的风声,他低沉的笑声,竟让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两下。
她愈发古灵精怪,朝宣卿平扮了个鬼脸,裴云初笑得更厉害了。
宣卿平挡在两人的中间,她没办法越过他去看裴云初,这会儿因为再次把他逗笑了,她正大光明地探出头,瞄他:“哥哥你笑点好低。”
裴云初闻言,瞥了一眼宣卿平:“总比你师兄面无表情强,谁欠了他灵石?”
暮烟乐故作深沉:“那可能满天下都是欠了他钱的人,否则师兄不至于总冷着张脸。”
听两人埋汰他,宣卿平深吸一口气,额角狂跳,暮烟乐无辜地睁着双大眼睛,双眸闪动,丝毫不知错,甚至朝他吐了吐舌头。
他实在忍不了,掐她的脸:“我是你师兄,尊敬师兄,懂吗?”
“你怎么专对付我?”暮烟乐往旁边躲,哭丧着脸,“你去打哥哥。”
语气极度的愤怒,似乎觉得他不公平,两人都在埋汰他,他却只掐她的脸。
宣卿平难得说实话:“因为你最小,辈分最低。”
“那等我长大呢?”
宣卿平残忍地说:“再过一百年,你辈分还是最低,我只欺负辈分低的人。”
“……”过分!
闹了一阵。
裴云初的腿懒懒低搁在石椅上,脊背往凉亭上靠,这两年他一直待在青州参与战斗,当宣卿平问起青州,他便悠悠聊起青州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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