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她扁了扁嘴巴放弃解释,垂着脑袋,眼眶依旧红红的。
裴云初拉住她的小手:“走了。”
暮烟乐听话地起身,跟他走,刚走一步,脚踝的刺痛感强烈,她踉跄了一下,呜咽道:“脚疼。”
裴云初再度弯腰,掀开她的裤腿看了一眼,脚踝红肿,大概是逃跑的时候扭到了。
他想了想,视线与她平齐,张开手臂:“来,我抱你回家。”
看她年纪还小,且睦州的风俗开放,裴云初倒没太在意男女大防的问题。
反而是暮烟乐犹豫了。
学校里的老师和父母,曾教导她,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虽然他救了她,可总归是个陌生男人,她一时间不确定要不要听老师的话。
周围一片漆黑,裴云初保持张开手臂的姿势,耐心等待,她抿了抿唇,揪了揪自己的衣袖,目光与他对视。
他的眸子如深海般的黑,面容清冷如雪松,根据暮烟乐的第一直觉,大概是一个不太好接近的人。然而男人对她的态度温和从容,没有一点令人不适的感觉,让她摸不准自己的感觉是否准确了。
裴云初唇瓣含笑:“你出神了,想什么呢?”
暮烟乐:“我们见过吗?”他给她的感觉十分熟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裴云初摇摇头:“今天第一次见。”
暮烟乐鼓起勇气问:“那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裴云初温声说:“因为我认识你师兄。”
又是师兄。
暮烟乐还在纠结他们是谁,裴云初上前一步,收拢手臂,忽然把她抱了起来。
身体一下子腾空,她惊慌地捏住他的衣领。
裴云初站直身体,胳膊稳稳托住她的身体,拍了拍她的脊背以作安抚:“别怕,我不是坏人。”
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否则没必要救你,不是吗?”
暮烟乐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如果她不随机应变,就没办法走出森林了。
她终于把老师的教导丢到脑后,小心翼翼搂住他的脖颈,朝他靠近了一点距离。
道路崎岖颠簸,他的手很稳,温热的气息若有若现,这让她感觉十分安心。
裴云初把灯笼递给她:“拿好。”
暮烟乐乖巧接过去:“好像不够亮。”
在这样看不到路的环境,一盏灯笼的光太少了,照不到三米外的地方。然而裴云初仿佛拥有透视眼,能找出一条下山的道路。而且速度超级快,步伐迈出一步,眨眼间就飘到了五棵树以外的地方,连续跳跃了好几次。
这有点像她爸爸玩游戏时说的闪现,暮烟乐接受能力极强,完全没有一种刷新三观的感觉。
裴云初大概担心她又要哭,路上,时不时地跟她聊天。
她听不懂什么凌云宗,慧德堂,太极宗之类的词,当他说话的时候,她忍不住注意力偏移,转移到他的身上。
他的领口摸起来凉凉的,很单薄,是她从来没碰过的面料。
他的头顶戴了一顶发冠,电视里才能看到的东西,像玉的材质。宽松大袖的衣袍,将身体遮得严实,只露出一截脖颈,皮肤很白,头发又黑又滑,顺着肩膀直到腰际。
暮烟乐觉得他干净好闻,像画里走出来的人,与以前接触的男人不一样,也跟她的爸爸截然不同。
爸爸是短发,摸着扎手,有时两天没洗头,油油的。摸了他的头,她总是很嫌弃,立马跑去卫生间洗手。
但裴云初的头发光滑,平时大概花不少时间,打理得很好,质感像绸缎,轻盈飘逸。
暮烟乐蠢蠢欲动,像发现了新玩具,趁他的视线看着前方,好奇地捏住他的一缕发尾,把一缕发尾缠到食指,绕了一圈又一圈。
裴云初发现她的举动,低头笑了笑。
很少有人敢碰他的头发,但她才十岁,心智不成熟,玩性重,他便纵容些,任她为所欲为。
一路无话,暮烟乐玩腻了头发,终于觉得这个行为好像不太好,讨好地称呼他:“哥哥,你的头发真漂亮。”
裴云初眨了眨眼睛:“谢谢夸奖。”
暮烟乐维持一个姿势久了,感觉脚有点麻,不舒服地动了动,裴云初适时问道:“腿麻了?”
她觉得他好厉害,居然什么都知道,小声地嗯了一声。
刚刚他用的是公主抱,下一刻,他换了一个姿势,左手托举她的大腿,右手支撑她的后脖颈,是抱小孩的姿态。
有时爸爸也这样抱她,她并没感觉到不合适,两腿愉快地晃了晃,侧脸挨着他的肩膀,适应力良好。
山间的入口热闹,宣卿平收到裴云初的传音,先一步抵达入口。
周围的草地零零散散站着几个搜山的弟子,他们看向后山,几盏灯笼的光,照亮他们担忧的眼神。
远处,裴云初修长的身影渐渐往这边走。
他洁白的衣袍被怀里的女孩弄得脏兮兮,头发也惨不忍睹,却是一副坦然自若的表情。那个女孩子晃荡着两只娇嫩的小脚丫,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他的腰身,他不以为意,神情温柔,时不时偏头跟她讲几句话。
宣卿平眉眼微松,心脏终于落回原地。当暮烟乐来到他的身边,他的语气却微微加重,连师妹也不喊了,带了丝斥责的意味:“暮烟乐,你一个人跑后山,害大家担心半天,可知错?”
暮烟乐长这么大,因为长相漂亮可爱,大家都对她非常友好,很少与人用这么凶的语气跟她讲话。
而且此人眉眼陌生,神情冰凉,看着不好惹极了。
她对他的第一印象直接降到谷底。
宣卿平张开手臂,似乎要从裴云初的手里接过她。
她一万个排斥,觉得他不像好人,手臂紧紧缠住裴云初的脖颈,刚收敛的泪意又冒了出来:“哥哥,我要回家,不要跟他走。”
宣卿平简直气笑了,平日各种照顾师妹,然而他最挂念的师妹竟然喊裴云初哥哥,不仅如此,还把自己视为洪水猛兽。
他扬起下巴,语气冰凉:“我这个师兄,你不打算认了?”
暮烟乐绷着脸,将他当作空气,不肯从裴云初身上下去,裴云初看进她的眼睛,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略微惊讶她的眷念,不是第一次被女人缠,倒是第一次被小女孩缠。
他低低笑出声。
“我想回家。”她的声音带了哭腔,又重复了一遍。
裴云初轻哄:“你师兄找了你很久,你一个人跑后山,他太担心了。”
暮烟乐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是暮烟乐,但她没有师兄,最亲密的伙伴是她的同桌。
她倔强地挂在裴云初的身上,谨慎地看向宣卿平,眼神防备。
宣卿平站在一边,气得够呛。
裴云初看着他这幅表情,心情大好,忍着笑打趣:“你也有一天吃瘪。”
宣卿平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打量,语气讥嘲:“她认你当亲哥了,师兄算得上什么。”
裴云初挑起眉,察觉到他的醋意,脸上流露出一点看戏的笑容。
继续僵持没有意义,宣卿平感觉自己变得跟暮烟乐一样幼稚,轻咳一声,低声道:“你带她回卧房罢。”
-
一场闹剧暂时中止。
裴云初抱她到了一间小屋子。刚推开门,淡淡的木质香气拂面而来,放眼望去,她的房间简单雅致,一桌一椅,一床一柜,打理得整洁干净,适合她一人居住。
他打量了一下,扭头看向宣卿平:“这屋子挺小的。”
宣卿平放松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又给裴云初倒了一杯,语气闲散:“哪能跟你睦州之子比,你的苍梧楼差不多跟我们半个凌云宗大小。在一干弟子当中,她最受元清道君的喜爱,已是最好的待遇了。”
裴云初若有所思,拾杯仰头一饮而尽,一杯普通的水,被他饮出琼浆玉液的姿态。
暮烟乐睡意全无。
她本来还打算打电话给父母,结果哪里有电话,屋子的装饰竟然都是古代的风格。她听说有人爱穿得像电视剧里一样,一开始对他们的穿着打扮并不在意,可是从森林出来后,至今没有看见一件熟悉的东西,比如最普通的油柏路,伫立的长杆路灯,什么都没有…看着陌生的屋子,两个陌生的男人,一种未知的恐慌席卷,她咬着唇看地面,脚趾蜷缩。想问一些问题,但她隐约觉得这些问题最好不要问。
屋子断断续续响起交谈声,暮烟乐显得格外安静。
裴云初扫了她一眼,又倒了一杯水,走到她跟前:“一整日没喝水,渴了没?”
听到他的询问,她抬起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咬着舌说:“渴了。”
裴云初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水杯落到她眼前。
屋外的冷风飒飒,屋内却温暖如春,烛火如豆,浅浅的光缀着他下颌的线条,她看着他嘴角挂着的笑,脑袋前倾,习惯性凑上去,两只手自然下垂,完全没有主动接杯子的想法。
裴云初顿了下,眉头稍动,似乎被她的举动惊住了,略感荒谬:“还要我伺候你?”
她眨眨眼,恍然意识到面前的人不是她的父母。
宣卿平见她习以为常的骄纵模样,竟然还要裴云初伺候,冷嘲热讽:“裴兄从小养尊处优,他什么身份,你让他伺候?暮烟乐,别太任性……”
话是这样说,裴云初却慢条斯理地抬手,将水喂给她了。
宣卿平的下一句话噎在了嗓子里。
他震惊地看着裴云初,对他的所作所为产生了极为可怕的联想:“你不是吧?她十岁啊,你把她当童养媳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喝口水罢了。”裴云初收手,将空荡荡的杯子放到桌面,懒洋洋道,“好不容易捡了个妹妹,当然要多多照顾。”
“别人巴不得一身清净,你跟她无亲无故,听了两句哥哥,这哥你就非得当了。”宣卿平轻嗤一声,“我劝你不要太惯着她,她会顺杆子往上爬,以后后悔晚了。”
裴云初摊手:“当然不止这原因。”
“?”
他眉眼稍扬:“第一次见有人让你这么憋屈,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宣卿平:“……”
第四章
暮烟乐看他们插科打诨,睡意一点点上来了,夜色越来越深,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等两个男人停住闲聊,才发现她许久没声音,侧头看过去,暮烟乐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
宣卿平果断上前将被褥随手一盖,定定看了她半晌,颇嫌弃道:“找了她一晚上,可算折腾完了,这师妹不让人省心。”
裴云初支着下颌,眸色淡淡地看着他,漫不经心晃动手心的水杯:“既然关心她,为何总是一副嫌弃的语气?”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一定要让人哄着,才会乖乖听话。他接着说:“她是你的师妹,我好声好气哄了半天,你这个师兄,却嘴硬心软一顿责问,所以方才她不搭理你,也不认你作师兄。”
“她认不认,我也是她师兄。”宣卿平心上像被扎了一刀,“却没想到,一晚上的工夫,她便认你当哥哥。”
裴云初眉宇带笑:“那你学着点。”
宣卿平撇嘴:“我没功夫养孩子,我是他师兄,不是她爹。”
裴云初不置可否,手里转着的水杯忽的平稳落地,他的指关节敲了两下桌面:“行,天也晚了,我回太极宗,不打搅你们休息了。”
说罢,他起身走出屋子,宣卿平紧跟其后,关门前,手指掐出一道简易的法诀。
风刮过烛灯,烛火一下灭了,屋子陷入黑暗,原来宣卿平注意到灯还亮着,特地把灯灭了。
裴云初挑起眉,忍不住笑话他:“刚刚谁说不学着点?”
宣卿平:“……”
暮烟乐晚上睡得不太好,诡谲怪诞的梦境紧紧拽住她的手臂,往下拉,拉到一层,往下还有一层,她的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时不时能听到外面昆虫嘶哑的叫声,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梦的最上方,鲜红地写了几个字:【倒计时八年】
她吓得额头冒汗,猛然从床上坐起,外面天蒙蒙亮,太阳刚升起,周围明亮的光线,让她的恐惧有所减轻,心跳渐渐平复。
这是进入奇怪世界的第一天。
周遭的家具都是真实的。
她的情绪也是。
她呆呆看向天花板,若有所失,脑子里最先浮现出姥姥的面容,很奇怪,明明只有暑假时才能见到姥姥,平日最亲近的家人是爸爸妈妈,可她遇到难以想象的艰难困境,最想念的竟然是慈祥的姥姥。
接下来,她又想起那个笑吟吟的男人,昨晚第一次遇见他,她却感到十分熟悉。
她期望再见到他,昨晚在森林里迷路,如果父母找到她,他们会关心她有没有受伤,脸上露出焦急害怕的情绪,但过了一会儿,一定骂她不懂事。
他脾气很好,不会责怪她不听话,也许能带她回真正的家。
暮烟乐刚要下地去寻人,脚踝的刺痛猛然袭来,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又把脚收到床上,神情变得闷闷不乐。
这时,宣卿平敲了敲门,走进屋内看到的便是她哭丧的表情。他摸不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在想什么,叹息着说:“怎么又不高兴了?”
暮烟乐回神,认真打量他。
他眉眼平静,身形高大,穿的比昨晚更正式些,宽松的蓝色衣袍,面料平整没有一丝褶皱。袖边精致,青绿色的针线绣出三片竹叶,与她昨晚的衣服类似。
“我没不高兴。”她抿着唇回答。
宣卿平轻嗤。
暮烟乐有点怕他,裴云初温和中带着几分疏离,而这人则冰冷至极,像冬天结冰的霜花,她不敢放肆,瞅了瞅他的脸:“你来做什么?”
“杨怀山。”他扯了扯唇,直接忽略她的问话,向后面喊了一声,“进屋给我师妹看病。”
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拎药箱走进屋,他短胡须,身材细瘦,唇色略深,眉宇间露出和蔼的笑容:“烟乐,听说你脚扭到了,我给你治一治,保管过几日正常上课。”
暮烟乐:“谢谢你。”
语气虽平静,实则她的内心翻天覆地,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为什么他们都喊出她的名字,而她却不认识他们?
她的小脸皱成一团,宣卿平抬起手,食指在她额上弹了一下。
轻微的疼痛唤起她的注意力,她睁大眼睛,不高兴地说:“你不要碰我的脸。”
宣卿平恶劣地又弹了一下:“我不止弹,还要掐。”说罢,手掐她的左脸,把她鼓鼓的圆脸掐出一块软乎乎的肉,她更不悦了,张大嘴巴露出洁白锋利的牙齿,像只被冒犯的小猫,故意咬他的手。
宣卿平及时躲开,不可置信道:“你还敢咬我。”
“我都说了不要碰我。”暮烟乐撅起粉粉的唇,“我提醒你了,你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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