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很少来凌云宗了,刻意把宣卿平邀请到外面,以免与她碰见。
猜测多半是真的。
暮烟乐开始格外注意宣卿平的日常行动。
他去比试台切磋。
他外出一趟,回来时脸颊微醺,衣袖间隐约传出酒味。
有一次,暮烟乐忍不住在殿门口拦住他:“师兄,这几日你怎么总出门?”
自从暮烟乐将金纸鹤送予他,两人的关系逐渐缓和,宣卿平一回来,她就问东问西打听他的去向,他听了心里喜悦,笑了笑:“关心我?”
暮烟乐给他倒了一杯醒酒茶:“师尊说了,你有空外出喝酒,不如多跑几趟无峰遗迹,替凌云宗多赚点灵石。”
宣卿平拿茶盏的手顿住,笑容僵在嘴角:“这才刚回宗门没多久,师尊又让我去遗迹?我没有自己的生活吗?”
“这话你对师尊说,看他不打死你。”暮烟乐对他有些同情,“总而言之,你别老往外跑,引人注意,他们还以为你在外边养了个情人。”
宗门内的确冒出这样的谣言,弟子们窃窃私语,宣师兄常常外出为哪般,莫非有了情人,即将接回宗门结契了?
凌云宗娱乐活动匮乏,那些弟子们成日修炼,觉得枯燥乏味。只要人闲着,八卦传播的速度就变得极快,这才没多久,谣言就传到了暮烟乐的耳朵里。
没人敢在宣卿平身边说闲话,但暮烟乐敢。
宣卿平好似难以置信,额角青筋跳了跳,没好气地说:“不过是邀裴云初的约,他们传的什么鬼玩意,难不成那个结契对象还能是裴云初?”
暮烟乐牵起唇角笑。
“若没事做,都给我加重修习时间。”
他忍耐着,过了一会,像是忍不了,起身往主峰走:“不行,我现在就去安排。”
-
下一次,宣卿平再去见裴云初,无人再敢置喙了。
毕竟有了一次教训,他们可不敢摸老虎须子了,凌云宗里,除了位高权重的元清道君,剩下一位他的大弟子宣卿平,都是弟子们不敢惹的人。
他们对他怀揣敬重和畏怯,之所以有勇气偷偷八卦,是因为法不责重,即使宣卿平知道了,那又没什么关系,他总不能把所有谈论的弟子都送到雷火殿送刑吧?
仗着人多势众,弟子们形成一股爱讲私闻的风气,越刺激越好,即使不够刺激,他们也会用想象力编制出刺激。
然而宣卿平知道这些事情后,虽没教训他们,却还不如直接教训他们一次,他竟然将修习时间提高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是什么概念,他们都能吃顿饭,睡个午觉,晚上泡个澡丰富丰富生活了,不知道哪个混蛋把传闻透露给宣卿平听,这下子他们的娱乐时光泡汤了,一时间凌云宗哀声遍野。
宣卿平没管他们,过了几日,应裴云初的约,又去了趟苍梧楼。
他见到裴云初,坐到他身边说:“你以前主动跑到我们凌云宗,这段时间为什么不去了,反而要我来你的苍梧楼?”
裴云初转茶盏,不咸不淡回应:“以前是我主动跑过去,该让你主动几趟。”
“我倒无所谓,御剑飞行眨眼就到了。”宣卿平换了个话题,“裴华派出战刃军暗杀你,你现今有何对策了。”
“不急,我如今回到太极宗,他不敢出手。”裴云初牵了牵唇角,“好戏,当然要在最佳的时间上场。”
宣卿平:“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提。”
“多谢。”裴云初抬起杯盏,与他碰了碰杯。
两人喝了一会茶,近日已是初夏,苍梧楼的左侧有一处清雅荷塘,浮动片片荷叶。
空气涌动荷花的清香,裴云初坐在窗前,支起下颌往荷塘看过去,只听一声蛙响,跃入池水后泛起阵阵涟漪。
他看着细细碎碎的水面,眼前蓦然浮现小鹿妖生动活泼的模样。
记得有一次,她同他出去摘松香草,她跑步跑得很快,边摘边吃,玩了一整日,他不紧不慢跟在她的后面,觉得此刻惬意而快乐,是他这些年最好的一天。
路过河流的时候,他看她白皙的皮肤都被弄黑了,把她拉到岸边,让她洗洗脏兮兮的脸和手。
那天热,鹿溪直接噗通跳进河流,在他怔愣的瞬间,又抬起脸,一张沾满水珠的笑脸,是他见过最灿烂的笑容。
她的衣裳被水淋湿了,展现曼妙的曲线,她却没有半分姑娘的娇羞,像一条灵活的鱼儿在水下摆动。
而那时,他坐在岸边,听见自己的心跳,跳得极快,一直专注地看着她游水,若她许久没冒头,他便情不自禁生出担忧。活了这么多年的灼华神君,什么场面没见过,却像个莽撞的小子,想跳下水去把她捉上岸。
裴云初看着荷塘出神,额头忽然冒出刺刺的疼痛,由浅到深。
耳边响起宣卿平诧异的声音:“今日我到你们太极宗,殿门口与往日不同,栽种了一片迎客松,还有大批守卫守在那里,有什么贵客吗?”
裴云初顷刻间回神,扶住额头,若无其事解释说:“周景棋拜访我宗,洞玄道君下令,在门口布置迎接贵客的仪式。”
听到是青州州主,宣卿平不太感兴趣地点了点头。
下午时分,有个面熟的师弟来喊他:“师兄,道君唤你去一趟流云殿。”
裴云初本来计划与宣卿平切磋,突然被打断,他扭头看向师弟,神情诧异:“师尊迎客,为何唤我前去叨扰?”
“师兄您怎么算叨扰呢?”那位师弟笑道,“周景棋跑到太极宗,专门找您的。”
裴云初挑了挑眉,一时猜不透周景棋的目的,他起身向宣卿平告辞:“师尊传唤,不得不去,你等我片刻。”
宣卿平摆了摆手,表示理解:“行,你去吧,我先四处逛逛。”
-
来到流云殿,洞玄道君正与周景棋相谈甚欢,裴云初跨入门槛,洞玄道君抬眼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入座。”
裴云初坐到与周景棋并排的位置,两人一个是青州州主,另一个是睦州州主的长子,身份同样尊贵。
周景棋抱手,朝他寒暄:“云初,这些日子,我妹妹承蒙你的照顾了。”
他的语气既有礼,又带了几分敬重。
旁边的随从惊讶地看了一眼周景棋,他在青州的地位,是别人望尘莫及的,一句话可以定无数人的生死。每个人对他说话都毕恭毕敬,但周景棋到了青州地界,到了太极宗,反而放低姿态。
可是裴云初明明还没成为睦州州主,他头顶还有个父亲呢,也许继任者不是他,而是两个虎视眈眈的弟弟其中之一。
周景棋如此谦逊,随从面带困惑,百思不得其解。
“她是我的师妹,应当的。”裴云初笑了一声。
洞玄道君坐在最前面的椅子上,看着他们说:“好了,你们如果私下有话聊,等会下去再聊。”
侍女前来上茶,周景棋喝了一口,淡淡说:“经青州一战,我与云初的交情匪浅,倒惹道君说笑了。”
洞玄道君欣慰说:“你们两州和睦,再好不过。”
裴云初微微一笑,开口问:“不知师尊唤我来此,为了何事?”
洞玄道君专心修炼,常年闭关,除非重大事务,否则不轻易见人。
这次,周景棋专门拜访太极宗,洞玄道君不止见了他,还邀裴云初一起到流云殿,一定是有要事商议。
果然,洞玄道君说:“方才青州主提议,希望通过我,成全两州的姻亲大计。”
裴云初惊讶抬眸,握住茶杯往上的手指,忽然顿住:“结亲?”
他,和——
“舍妹周静宁。”周景棋观察他的表情,“我专程请道君牵线,只看裴兄同不同意了。”
裴云初垂下眸,神情难辨。
洞玄道君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多,还不外露,洞玄道君猜不透也懒得猜了,云淡风轻说了句:“你考虑考虑。”
他的立场倾向于青州与睦州结亲,此事由周景棋提议,洞玄道君大力支持,若裴云初答应了,他们下一步便要与睦州州主裴修商议,进行婚事的筹备。
一般得到裴云初的同意,他的父亲裴修没有道理否决,结亲与他而言,利大于弊。
结亲能让两州的利益关系绑定到一块,也能团结起来,维持一个和平的环境。两州团结是好事,青州经济强,军事弱,睦州经济偏弱,军事强,只要结亲成功,两州主便可以放开手脚合作,加强两州的农工商业交流,迅速提升国力。
但好归好,他们都必须经过裴云初的同意才行。
裴云初并非任人摆布的人,他若不答应,谁也搞不定他,谁也不能强迫他娶一个不爱的女子。
流云殿弥漫着一股微妙的沉默。
听周静宁讲起裴云初对她的态度,周景棋来求亲之前,已经确定七八成了。如果一名男子不喜欢女子,根本不会费心劳力替她摆平各种新入门的麻烦,还不辞辛劳从无峰遗迹寻找百草,裴云初这样一个显赫尊贵的人,竟然为周静宁付出许多时间和精力。
周景棋根据那些琐事判断,裴云初不像是多管闲事的人,他多多少少对周静宁有那方面的心思。
他长时间端着茶,胸有成竹等待他的答复。
良久,大殿传来裴云初放下茶杯的声音,他的嗓音听不出情绪:
“可。铱椛”
第三十七章
这一天, 暮烟乐的兴致都不是很高,她陪苏菀练了会剑,两人气喘如牛, 后来没力气了,便手拉手去风景优美的地方打坐。
凌云宗弟子喜欢打坐的地方, 是一处瀑布。
瀑布的水流上方, 拦水建造一处椭圆形的广场,四周种植桃花, 弟子们闻花香, 听水流潺潺声,可以尽快进入入定状态。
花了半天时间入定,暮烟乐睁开眼睛的时候, 天色接近傍晚了。
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宣卿平飘在半空, 发丝如瀑, 在风中飞舞,比她高一截。
暮烟乐仰头看他,他外出与裴云初见面, 这么快回来了?
宣卿平感觉到她的视线,闭着眼睛说:“你没其他事做了?盯着我干什么?”
暮烟乐咕哝:“我还想问师兄呢, 为什么有闲情逸致跑到瀑布这里入定。”
宣卿平乐衷比武,一年之中大概只有两月闭关修炼, 但也是在后山的山洞里闭关, 不会跑到人多的地方。
第一次在瀑布看到他。
“这话问得没道理, 我是凌云宗的大师兄, 凌云宗哪里不能去?”
宣卿平语气轻讽,恶声恶气, 听着还以为他对她有什么意见呢,其实他心里的话与表面违背,他其实想告诉她,希望跟她待在一起,才会跑到这里,但这话说不出口。
暮烟乐哦了一声,对他突如其来的兴致丝毫不感兴趣,转头往外走,身后一道脚步声如影随形,她扭头瞪他:“为什么跟着我?”
宣卿平心情不错,闲闲道:“凌云宗我想去哪就去哪。”
暮烟乐一开始觉得自己多虑了,瀑布这里只有一个路口,他碰巧顺路,碰巧离开的时间与她一样,所以跟在她的后面。
她又去了一趟藏书阁,法器库,最后来到食舍吃晚饭,宣卿平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缕幽魂似的,粘住她不放。
她炸毛了:“你别跟我了,我吃完饭回卧房了,你再跟,我就与师尊告状。”
“什么理由?”宣卿平还有兴致笑。
“跟踪狂!”暮烟乐气鼓鼓地说。
宣卿平扯了扯唇:“我陪你还不乐意,真让师兄失望。”
暮烟乐对宣卿平很无言,一路上没说话,但她也知道师兄想与她多待一会儿,至于为什么她心里有数,他没有明说,她不好太直接明了地拒绝。
凌云宗入夜后,出于节省灵石的目的,室外的灯笼屈指可数,她借月色,走过一段漆黑的夜路,身边有个人,多了几分安全感。
眼看离她的涌泉殿越来越近了,暮烟乐随口问:“今天你这么早从苍梧楼回来了?比武结束了?”
“你知道我去了哪离?我没跟你讲过啊。”宣卿平偏了偏头。
每次他出门,她可以根据他穿的衣服,判断他去哪里,他当然不清楚她内心的小九九。
他人缘淡薄,外宗的朋友只有裴云初,若他穿了一身常服,一定是去找裴云初。若他穿浅蓝色门服,则是依据师尊的要求出门办事。
暮烟乐舔了舔嘴皮,找了个合适的理由敷衍他:“你每次一出门,十次有七八次,去苍梧楼。”
宣卿平点了点头,似乎当成她的关心,不由自主掀起唇角:“你观察我,倒挺仔细。”
暮烟乐短暂沉默。
宣卿平解释:“今天本来计划与裴兄切磋,但他去了一趟洞玄道君的流云殿之后,头疾便发作了,我只好提前回宗。”
“头疾?”暮烟乐的心紧了紧,“怎么无缘无故有头疾了?”
“裴兄说,大概在迷幻森林待的时间久了,惹上的毛病。”宣卿平沉吟,“说起来也奇怪,你没什么事,反倒他整日头疾发作,连医修也诊不出具体的毛病,给他开了几颗安神定心的丸子,他们打算继续观察一段时间后,再根据病情来判断哪里出了问题。”
“太极宗第一宗门,那里的医修都是凤毛菱角的人物,治疗水平高超,药到病除,他们都没办法治,恐怕相当严重了。”
暮烟乐抿了抿唇,突然想见见他。
宣卿平:“你别担心,医修的态度寻常,没太心急如焚,若真出了大问题,他们早就禀告道君,邀请天下奇才异能的人为他治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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