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碗羹便见了底。
她由着他擦过嘴巴,试探问道:“皇兄何时让我回清凉殿中,我……我想拂云,也有些想贵妃娘娘和瑾儿。”
他敛了眸,低低道:“快了,等你好起来。”
“真的吗?”
连她的惊喜都有些小心翼翼,生怕他反悔,便又命人将她绑了来。
“嗯。等你身子尽数好了,孤便放你回去。”
他的尾音有些淡淡地哑。
“一,一言为定!”
她自顾自与他相约,他却没有应声。
用完膳,他命宫人为她净了身,又把她抱回了床榻。
她躲在锦被里,只露出一双杏眼,望着他抗议道:“我觉得我的脚已经好了,我想出去转转。我,我都睡了一日了,现下一点都不困。”
他算了算时辰,快至子时。
“不行。”他习惯冷声拒绝,带着一贯上位者的骄矜,却在瞥见她有些失望的目光时,放软了声线,“已经很晚了,阿盈,孤这些时日都不曾好好睡过,你今日只当陪着孤,可好?”
他难得这般温柔地同她讲话,目光停驻在她的眼眸,似带着丝乞求。
她只觉得自己耳尖又要烧起来,慌忙避开,往里面缩了缩。
“好,好吧,但,但你不可以,不可以像,像之前那样……”她磕磕巴巴道,“不,不可以碰我。”
“嗯,只抱着。”
他看似妥协,却又不容她拒绝,将她扣入了怀里,下颌抵着她的发顶,把玩着她的乌发。
她的侧脸倚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他果然没有食言,只是在抱着安抚她。
夜色宁静,连那盏昏黄的烛火都给床帐熏上一层温馨,她脑中忽地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若是日日这般,从没有过那些嫌隙,也没有与他生出的那些不快,这样也挺好。
她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了下来,有些昏昏欲睡。
他抱着她闭眼小憩,感受到她的身子越发地烫起来,而后忽地睁开了眼睛。
他紧紧攥着她的皓腕,微微蹙眉。
方才,她正打算摸进他的寝衣里。
“不可以吗?”
她仰起脸看着他,尾音软媚勾人。
两人挨得极近,呼吸清晰可闻。
她的吐息有些急促,见他没有拒绝,便想挣脱开来。
可他钳制着她,不容她挣开。
指印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圈红痕。
“疼。”
她小声撒娇道。
他深吸一口气,将她倏然拥入怀中,紧紧抱了片刻,用发带将她绑在床架上,起身出了门。
他端着九安的指尖血回来时,她正轻轻啜泣着,清丽的脸上满是泪痕。
见他来,眨眼间,眼泪落得更厉害了些。
“你为什么要把我绑起来?”
他走至她身边,把那碟温血送至她唇边,耐心哄道,“阿盈,喝下去便好了。”
“不要。”
她把头转至一边,觉得整个人似被丢进了熔炉之中,热得她难受。
他拿她没办法,只得蹙起眉,捏过她的下巴。
“你不是喜欢他吗?既这么喜欢,就不该辜负他。”
持盈不懂他的胡言乱语,却被他掐开了口,呜呜哝哝,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他的眼底有些红,似是不忍,又似是悲怆,端着瓷碟的手微微颤着,可捏着她的那只手再稳不过。
一如他亲审那些朝中蛀虫一般,来对待他心尖上的姑娘。
待她清醒,便又会恨他这样对待她的罢。
他眼中有些酸涩,心间的刺痛迅速蔓延至全身,不愿再看那双盈着哀求与惧怕的美目,一闭眼,血液便沿着瓷碟缓缓往她口中滑落而去。
“呜……”
她拼力挣扎着,血腥气在她口中蔓延开来。
她不明白为何要这样。
明明先前都是好好的,他为何要这般?
他为何要将自己绑起来?
他为何要喂她吃这样的东西?
悲伤自心房汹涌而来,彻底淹没了她的眼瞳,她试图摇晃着脑袋,晃走他之于她的桎梏,晃走眼前的一切,可却都是徒劳。
她宛如一只被他捏住翅膀不得而飞的蝴蝶,一只被他揪住耳朵高高拎起的兔子。
他从不考虑她是否害怕,是否恐慌,只以此向她宣告,他掌控着她的全部。
她身上的难受丝毫未减,却心如死灰。
温热的眼泪落在他的手上,他回过头来,把那瓷碟丢至一旁,松开了手。
瓷碟碎了一地。
少女倚着床架,大口大口喘息着,满是眼泪的杏眸通红,愤怒却又怜悯地望着他。
宛若两块晶莹的琉璃,照出他的倨傲与肮脏。
他忽然有些恐慌。
在他杀伐决断,轻易抹杀掉那些微不足道之人的性命之时,他们是否也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审判他,怜悯他。
他解下绑着她的发带,见纤细的腕上印出一道极深的红印,周遭细嫩的皮肤被勒出了些血痕。
他将她拥入怀中,手臂越收越紧,呢喃道:“对不起,阿盈,对不起,下次不会了,孤下次不绑你了,任由你闹好不好?但你要听话,只要喝了它,你就没事了。”
男子的气息席卷着她的理智,每一次强劲的心跳都伴随着一簇火苗点燃着她的身体,她只觉得她的理智将要烧尽了。
怀中的少女渐渐停止了抽泣。
果然,九安的指尖血对她管用得很。
他才是她的心上人。
他说不出该高兴还是该嫉妒,只知心中酸涩难捺,拥着她的力道渐渐松了些,埋在她的颈窝里,想享受这暗夜里的片刻相拥。
可下一瞬,一股失控的气息凝结在了他的薄唇上。
他骤然睁开了眼睛。
少女紧紧攥着他的衣襟,软嫩的唇瓣贴着他的唇,却不带什么调情般的意图,只似一只饥肠辘辘的小兽一般轻咬啃噬。
她只觉得那些火苗汇成了一团火焰,蹭地在心头炸开。
她顾不得那些了。
她闭着眼睛,看不见此时的季该是什么神情,她不耻于自己,可也着实控制不住自己。
她只觉得,若不这么做,她便要死了。
她想,她大抵是世人最瞧不上的那种浪□□子。
就如他昨夜撩拨到她情.动后的那抹轻笑一般。
嘲弄,讥讽,轻蔑,与鄙夷。
宛若悬溺于海上之人寻到了一隅浮木,她死死攥着他不肯松手,眼泪胡乱落了他满脸。
她笨拙地学着他往日欺负自己时的模样,一含一吮,最后微张唇齿,探出那点甜软,颤颤巍巍地描摹着他唇齿的轮廓。
触碰到他舌尖之时,终于没忍住哭出了声。
这声哭令他自沉沦之中骤然回过神,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竟跪坐在了他的腿上,牢牢攀着他的肩背,亲昵得宛若一对情深意重的夫妻。
不是他,不是九安。
他的指尖血,于她没有用。
他大手掐住她的腰,微微用力,便将她推至了一旁的软被之间,捏着她的肩,再次把她揽入怀中,令她动弹不得,指尖往碎瓷上狠狠一划,撬开她的唇齿,不由分说地递了进去。
她报复似地吮吸着,牙齿狠狠咬着他的指骨。
他紧揽着她,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微红的眼尾落下了一滴泪。
疼,是十指连心的疼。
远比碎瓷划破的那瞬要疼上许多。
可她怕是要比他更难受罢?
他能感觉到伤口因她的吮吸涌出鲜血,却又被她以软舌舔舐疗愈。
再次涌出,便再次疗愈,如此反复。
指尖仿佛与心脏共享了心跳,震得他浑身发麻,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倒流至心房,再循着她的召唤,把一切悉数奉上。
心底一阵一阵地抽痛之间,他的魂灵忽地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畅快。
他自幼便知晓,越渴望得到的东西,便越容易变成刺向他的尖刀。
他生于皇室,却不被寄予任何人的期盼。
父皇忌惮他的出生给了贺家扶持他,篡夺皇位的希望;母后厌恶他是强拆了她姻缘之人与她诞下的孩子。
两人彼此嫌隙,却又默契地以储君之名苛责他。
于是,他自小便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
他渴望得到爱,可是他没有。
没有,便没有罢。
若他有了爱,便就有了任人拿捏伤害的软肋。
可他明明已经不想要了,却还是遇见了她。
纵然他已经横眉冷对,她却仍捧着一腔热情塞至他怀中,好似一个不求回报的笨蛋。
那份热情太烫手了,他不敢触碰。
他怕他一旦触碰,此生便不敢再独行于满是明枪暗箭的风雪之夜。
于是,他送她离他远去,去成为世间最尊贵的女子。
将她送上远行的车驾那夜,他彻夜无眠。
他独身躺在黑暗之中,似乎能听见自己平缓的,一声一声的心跳。
每每遇见她时,独有的心跳加速,却在此后再也不见了。
他平静地当好一位储君,平静地审问,平静地杀人,平静地看着他们在朝堂上明争暗斗,宛若看着几只跳梁小丑。
他甚至觉得余生大抵便要这样平缓地跳至终章。
他忽然很渴望得到那个敢爱敢恨的姑娘。
哪怕她会将他引入歧途,让他背负骂名,让他受千夫所指。
听说她在北燕过得很好。
他不敢叨扰。
可他承统后的某一天,他却听闻她死了。
她怎么会死呢?
那样讨人喜欢的小姑娘,那样会转圜局面的小姑娘,怎么会死呢?
那一瞬间,始终平稳跳动的心脏好似也死了。
他渴望得到的姑娘,纵然他放了手,还是变成了那把刺向他的刀,令他痛不欲生。
他罢朝三日,未进食水,未合一次眼睛,三日后,双目熬得通红,拿着彻夜研究出的舆图,做了个违背朝堂上下的决定。
御驾亲征。
那是他上一世唯一一次放纵。
可大胜之时,他自北燕皇陵中挖出她的棺椁。
她那样明艳,怎么会是这些死气沉沉骨头呢?
他生气地想。
可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对她数十年如一日的克制,却换来了亲手杀了她的那把利剑。
他若是早些放纵自己,早些将她藏在自己身边,他能以性命做保,她永远不会死在自己前面。
他动用了无数金银,将她的尸骨安然无恙带回了宫中,可他却再也无法入睡了。
无数个一片静谧的夜晚,他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见。
他丧失了做任何事的兴趣,将自己与她关在了一起。
直到某一天,他终于见到她对自己笑了。
笑着笑着,她一如从前般跑了上来,拿出那方绣着迎春的锦帕,眸中满是担忧。
“哥哥,你怎么哭了?是陛下又罚你了吗?”
他被这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吓了一跳,却是蹲下.身子,耐心地揉了揉她的头顶。
“不是,是哥哥做了错事。”
“《左传》中说,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那阿盈会原谅我吗?阿盈……会等着我赎罪吗?”
她没有等他,渐行渐远,却忽然回身,朝他递出手来。
“有我在。”
他面前的一切迅速模糊,一转眼,他又回到了风雪加身的那天。
雪地初逢,冷寒彻骨的大雪交织起他与她的缘分,仿若隔世经年的一梦。
她弯身往他怀中塞了只汤婆子。
“有我在,你就不冷啦!”
阙台中的烛火早已熄了。
持盈渐渐平静了下来,却早已脱了力,软软倚在他怀中,泪水洇湿了他的前襟。
她终于明白了他昨夜呢喃在她耳旁的话。
“皇兄,我这是……生了什么怪病吗?”
“是情蛊。”
“人血……便是解药么?”
他张了张口,可此时面对她时,却又耻于把方归云所说的一切悉数告知与她。
“……也不尽然。”
她目光落至最初的那只已残破的白瓷小碟上,残留的血痕已经洇干了,好似白雪染红梅,映在月光之下,显得瑰丽又凄婉。
“皇兄,我是不是……我是不是……不会好了。”
他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不会。有我在呢。”
他以骨血换得她的爱意,他心甘情愿。
她眸中划过一丝愤恨,自他怀中仰起头来,凝着他的喉结,“哥哥,你不是要我离周辞远些吗?那你不如帮我杀了他。他死了,我就再也不会见他了。”
他不再称孤时,她也不再称他皇兄。
他望着她,一双墨瞳深沉无比,隐没在暗夜的阴影里,几乎带着任性般的放纵。
“好。”
眸光微动间,似是囊括了天地间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有难以遮掩的浓浓欲色,有含蓄克制的绵绵情意,还有一抹难以觉察的疼惜。
她凝着他的指尖,上面洇开一抹已经干涸了的殷红。
忽地,她留意到他的指尖一寸一寸地往她的手边小心翼翼地挪动,直到触碰到了她的手背。
他轻轻握上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往日习武落下的薄茧,将她包裹在内的时候,惹得她心中窜起一道暖流。
她微微一笑,手指穿过他的指缝,柔柔地把他扣紧。
他察觉了她的举动,反依着她将她握得更紧了些,垂首吻了吻她缎子般的乌发。
可这样的亲昵之举,难得没让她惧于他是否会再对她做什么,而是让她生出了一种深藏于心的满足。
她自己也不明白,这究竟是对他与她之间隐秘情事的释然,还是窥见他能帮她复仇的可能后,与之共赴黄泉般的疯狂。
她不禁去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
她每每倚在他的怀中,甚至与他接吻时,她是自厌的。
她是想同他在一起,可从不是以长宁公主之名,与当朝太子在一起。
仅仅是持盈与子卿而已。
从前,她一定会厌恶极了这样罔顾伦理,不顾礼法的自己。
可如今,与他藏在深宫的这一隅阙台上相拥,却令她有些甘之如饴。
为何要抛弃身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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