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季严凛只在人前是威严冷傲的季二先生,没想到私下竟也装的人模狗样。若不是今天为着和他的情谊帮他来齐家站台,倒是连他都看不清这位爷的心思了。
“这梅花若是好看,我找人给二哥移几株过去,省的往我这儿跑。我家小侄女可对你心仪的很,从米兰订了十件高定回来。”齐戌睨着他,仔细留意这人的反应,想看看是真的转了性,还是装的。
季严凛神色未变,视线虚虚搭在枝头欲开未开的花苞上,手里把玩着一颗白玉棋子。他以前不曾注意,这红梅一开,竟是满室幽香。
季严凛不说话,齐戌便也耐心等着。
“可惜了。”
过了会儿,男人薄唇微掀,终是收回眼,将手里的白玉棋子儿落入棋盘。
“可惜什么?”齐戌来了兴致,也衔起一颗黑子,顺手往里放了一颗。
季严凛笑,带着点漫不经心,掀起眼皮觑他,“那十件高定我是见不到了。”
季严凛话音刚落,齐戌便神色一凛。
书房气氛陡转直下,红梅的香气凝住了,只带着丝丝的冷。
“难道季家不打算联姻?”
一阵静寂,齐戌严肃的看向季严凛,最先打破僵局。
当今北季南齐已成定局,虽说圈里人都以他们为风向标,视其为顶级豪门,但钱哪有赚的够的?
况且商场也如战场,一个不小心行差踏错,他们几个小的很可能砸了老祖宗累世的家当。此时顶级豪门联姻,无异于给双方及后代搭建牢固的屏障。季严凛这时候放弃联姻,是要自己单打独斗了,还是有别的考量?
齐戌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转过几个家族,但又觉得季家或许看不上,除了齐家,季严凛和谁联姻都是亏。商人无利不起早,他图什么?
“你急什么。”季严凛好笑的看向从小跟在身边儿的弟弟,松了领带,身上的慵懒气才一点点散了出来。
这么多年了,这毛躁的性子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齐戌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一时猜不到这位爷究竟是什么意思,散了手里的棋子儿。
“但你没打算和齐家联姻,这对我来说更不是好消息。二哥,我现在倒是一点都看不透你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但任齐戌如何盘问,季严凛都没透露联姻的安排,一脸的讳莫如深。
正说着,特助敲门,说是约好的墓碑设计师和业务员来了,问他什么时间下去见人。
“什么墓碑设计?哪来的人,轰走。”
齐戌早忘了这码事,他眼下正心烦着,皱了眉就想赶。
特助硬着头皮:“...是齐老爷子的墓碑设计,找的还是小小姐的同学。小小姐上次不是说二爷做不了主,得您来么?”
哦,还有这回事,差点忘了。
齐戌喝了口酒,音色沉沉,“那就改天再约,今天...”
“让人上来。”正说着,季严凛出声替他做了主。
齐戌偏过头,疑惑。
季严凛一双眸子幽幽转向他,淡声:“你这性子也该改改,老爷子的事儿是大事儿,散漫不得。”
经季严凛这么一提醒,齐戌也回过味儿来。老爷子一走,全家人和董事会的眼睛都盯着他和他二哥,他不能出错。
“那行,请人上来。”
―
牧念河一大早就被齐司辛叫了过来,说她审美好,让帮忙看衣服。
“其实高定礼服都丑不到哪里,你选一件自己最喜欢的就好了。”
挑了一上午,牧念河的眼睛都快花了,再加上朱玉还被一个人仍在会客室,她于心不忍。
“可我怎么觉得都不好看呢?还不如你身上这身套裙好看。”
齐司辛低头看着衣服,嘴里嘟嘟囔囔。她身上穿着一件香槟色的高定不说,手里还拿了两件,眼下一双眼却直溜溜的在牧念河身上的淡蓝色套裙上晃悠。
也不知是牧念河本身就冷的缘故还是别的,她发现淡蓝色这种冷色调穿起来还真有一番风味,显得人又清冷又温柔,让人忍不住想靠近探寻。
“某宝二百一件,你喜欢我发链接给你。”牧念河看出她眼神里的真喜欢,忍不住开口。
“啊,这么便宜啊,能穿么?”齐司辛声音瞬间有点嫌弃,她自出身还没穿过这么廉价的衣服。
“能啊。”牧念河有点好笑的看向她,“你刚刚不还喜欢么。”
齐司辛瘪瘪嘴,没再说话,继续试她的高定。
十套高定终于试完,齐司辛百般纠结下选了香槟色那套,可看起来依旧不是很满意。
“我要去工作了,你自己再选会儿,祝你成功。”
她没有更多的时间陪大小姐玩儿,起身便要走。但想到季严凛的难搞,她的这份祝福不由得更加发自肺腑些。
“行,再联系。”齐司辛也识趣的没继续留她。
牧念河将单肩包背好,抱着文件夹出了齐司辛的房间。
门口的佣人很早就在门口候着,见她出来了,带着她去会客厅。
牧念河极有分寸教养,一路走过来并没有乱看,由佣人带着走过回廊,往庭院的东头去。
绕过回廊中途瞥见院子里的红梅,不由得心生欢喜。这个时候的梅花竟还没彻底开出来,花苞欲开未开,勾人的很,若不是在客户家中,她定是要画下来的。
“牧小姐,请进。”
佣人把她带到会客厅门口,示意她可以进去了。
“谢谢。”
站在黄木门口,她浅浅舒出口气,由佣人带她进去。
朱玉已经聊起来了,声音爽利,听起来没她什么事,走个过场便好。
牧念河心里逐渐平复,然而当她绕过屏风,窥见这中式华贵的一角时,只见会客厅中间的三张太师椅上已落座了两人,是朱玉和以为年轻男人,许是齐先生的助理,剩余一张是留给她的。
而在太师椅正后方,黄梨木窗户明净透亮,下置了张榻,除了那位齐三少至始至终歪靠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外,竟还有一人。
季严凛的视线就是这时候慢慢落过来的,他就坐着窗口,身后是半开的红梅,像是她的到来扰了他赏梅似的,眸色带着刚抽离出来的寂静与幽深。
视线相触,牧念河脚步倏的停顿,慢了前面带路佣人半拍。
“这是我们的设计师牧念河,您有额外的要求可以继续和她沟通。”
朱玉见她来了,终于松了口气,忙把她拉到身边坐下。这顶级豪门就是不一样,一个特助的追问都让她难以招架。那主事儿的更像个煞神,一句话不说,就那么睨着,看的人压力倍增。
如此,牧念河被迫坐在背对窗户的位置,季严凛身前。
虽有隐隐的如芒在背之感,但她未着多想,轻声询问朱玉聊到了哪一步,便拿出准备好的图纸给特助递了过去。
特助将图纸递给齐戌,他哗哗翻动带出响来,牧念河打眼瞧过去,心里有了基本的认知。
这齐家三爷和二爷大约是一种类型的人。
“你拿过什么设计奖么?和国外知名的园林设计师相比有哪些优势?”
齐戌看不懂图,但他懂title,要他付钱这钱就必须花的值。
这下连朱玉都有点憋不住笑了。
牧念河是谁,是当代园林大师方景尘的关门弟子。那方景尘可是享誉国际的园林艺术大师,精通融贯中西设计风格,外国人上赶着来看方景尘艺术展,牧念河若不是干了这一行,只怕就是第二个方景尘。
牧念河倒是没想报老师的名号,原因也简单,齐戌或许听不懂。
“去年,港区陈黄老夫人的墓碑是我设计的。”牧念河声音很轻,用齐戌能听懂的话解释。
她眸色盈盈,不卑不亢,果然这句话一出,齐戌放下了手里的图纸,季严凛也将棋子儿扔回棋盒,打眼看过来。
“也是去年中旬,陈老先生相继离世,陈家再次联系了我。”
墓碑设计这一行不好说什么长久合作,但能让港区的顶级豪门合作两次,就足够说明她的实力。
“齐三先生,还要继续么?”她抬眸,语气淡淡。
“咳,不必,我相信牧小姐的能力。”
牧念河点点头,开始解释她的绘图。
业务员一般只能聊大概规划定主题,但设计师却能就规划挖需求,切中人心。
齐戌听着听着不由得直起身子,正色起来:“山水雕刻听起来不错,老爷子生前最爱山水,奈何忙的很,倒是很少去。”
牧念河垂眸,表示赞同。大多数人的墓碑设计不外乎这几种思路,生前在意、生前成就或生前懊悔,终归主旨就是一个――了却遗憾,而这也是她干这行的初心。
后半截全程由齐戌主导提要求,牧念河记录,没一会儿大致的设计方案就出来了。
“如果齐三先生同意,我们就按这个思路出设计稿,过几天朱玉姐会再与您联系。”
“没问题,多谢二位。”
齐戌礼貌伸手,打算送走她们,牧念河的手刚要落上去,只听身后声音幽幽传来:
“我也想约一块墓碑设计。”
“牧小姐可否赏脸?”
第08章
从齐家出来已经下午四点多,夕阳西下,落霞在天边映出绚丽而浓墨的橘色。
朱玉有事儿打车先走了,她不顺路,准备自己顺着大路下去坐公交。只是这路程确实遥远,等她到了公交站,发现来这里的最后一班班车已经停发了,连出租都没人接单。
正想着怎么办,身后传来一道短促的“滴滴”声。
车门一开一关,是上次给季严凛开车的司机。
王叔朝她略微躬身,客气道:“牧设计师,天马上黑了,这里据市区远,先生让我送您回去。”
“谢谢,我已经在打车了,司机很快来。”牧念河有些尴尬,拒绝了。
司机看懂她的神色,又想到临出发时先生的叮嘱,不禁尴尬的呵笑了下,解释道:“先生让我告诉您,他不在车上。”
见她还僵着,又道:“先生叮嘱这只是对恩师孙女的照顾,牧小姐不必有负担。”
牧念河语塞,下意识凝眸看向车里,有种心思被戳破的窘然与羞赧。
刚才在齐家她确实答应了合作,但那是因为墓碑的主人是祖父的旧友季老爷子,若是旁的季家人,她大约不会答应。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防备他,眼下是他的示好么?
司机见她似有动摇,立马做了个“请”的动作,礼貌得体:“牧小姐,上车吧,送完您我今天的工作也算结束了。”
上次她不愿上季严凛的车,这位略有年迈的司机就是这幅恭谨微躬的样子。
人都逼到眼跟前,一时不好拒绝。她认命的看了眼手机,发现近二十分钟了,还是没有司机接单,于是试探的问:“季先生...真不在车上?”
司机失笑,连忙摇头,“先生还有事要谈,今儿大约不走了。”
牧念河点头:“...那行吧。”
―
确认人上了车,季严凛这才拿掉耳机,从烟匣里抽出支烟。
没一会儿,齐戌推门进来手里拿了份文件。
“牧念河啊,我说这姓怎么这么熟,刚刚一查才发现竟然是牧回白的女儿。上个月那人还托人搭关系联系了我们,说是东面的楼盘,也想参与竞标,真是分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了。”
季严凛猜到齐戌迟早去查牧念河。
他站在窗前,拢着手点烟,撩起眼看向发小,“牧回白还想做工程承包?”
“是啊,当年牧回白因为偷工减料被竞争对手曝光,没几天就被折腾的破了产,虽然没造成什么伤亡,却也活活气死了他的老爹老娘,如今竟然还想着东山再起,也是雄心不死。”齐戌把文件往案几上一扔,当笑话一般讲着,“诶,听说当初他还带着牧念河上过酒局,明摆着想卖女儿,好像牧老爷子和老夫人就是为着这事儿被气的病发身亡了,啧啧,可惜了。”
牧家的事儿京圈顶层里都有所耳闻,当年牧家也算是爬到了一定的高度,再加上牧老爷子及夫人伉俪在艺术届的地位,牧家破产一事多少有人关注。只是没想到,这家人这六年没什么消息,再次出现竟是牧家从不露面的大女儿带来的。
齐戌话中带着不屑一顾的调侃,季严凛没说话,眸色沉沉的抽着烟。
当年牧家破产,他并不在,也偏偏只那时候不在。
会客厅氤氲着淡淡的烟味,饼已经抛出去了,却没人上钩,齐戌揣不透季严凛想什么,一双狐狸眼在季严凛身上晃悠,干脆自己继续讲下去,“不过,二哥你猜这次帮牧回白搭关系的是谁?”
季严凛双指夹着烟,猩红烟点在他指尖忽明忽暗,懒得猜,扬了扬手,示意他继续。
齐戌笑了笑,眼里带着些试探,“上个月,奇家的公子奇雩搭了杜家的关系见了我一面,说这是他老丈人,老丈人开了口,他不得不走个过场。求人帮忙还心不在焉,你说好笑不好笑?这忙,你说这忙我帮还是不帮?”
齐戌原本没把这点子小事放在心上,但今天这位牧小姐的到来,和季严凛的反应,倒让他很难再将牧家的事儿当小事儿。
季老爷子原本的碑出现了轻微的裂痕,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至于季严凛这么急吼吼的找设计师么?
多年商界沉浮,人心猜忌,齐戌敏锐的察觉了其中的变化。眼下齐家老爷子骤然离世,他明面上是得了话事权,但能不能抓稳还两说,季齐两家联姻促成在即,他不得不小心些。
季严凛转着银质打火机的手一顿,眯了眯眼。白色浓雾浮动在两个男人之间,竟谁都看不清谁的意图。
人在利益面前,没有纯粹的发小这一说。他的一举一动于齐戌而言早就不再单纯,而是利益盘根错节间产生微妙变化的征兆。
北季南齐,注定亦敌亦友。
季严凛不由得轻笑,看来今天帮齐三在齐家站台,除却祭奠齐老爷子,倒是凭白浪费了半晌的时日,竟试探到他头上了。
“我还没闲到管你家承包楼盘的事。”季严凛摁灭了烟,音色比往日凉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拿起大衣,准备走了。
齐戌哪里能懂他心中所想,只当这话是不庇护牧家和那牧小姐的意思。
齐戌笑意不减,跟在身后留他,撮合意味明显,“二哥,司辛试了一天的衣服,你不留下吃顿饭?”
齐戌以为话说到这份上,两人便算是说开了,不曾想,季严凛头都不回,端着客套:
“齐三,我说过了,我对那十套高定不感兴趣。”
齐戌笑容凝固,面色陡沉,“二哥,你究竟什么意思。”
季严凛兀自走了,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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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牧念河被王叔送到楼下,王叔看着她上楼才开车离开。
牧念河掏出钥匙开门,发现朱玉给她传了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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