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末考的时日吗?你这些日子也没去书院, 怕考不好我回去请夫子给你单独补补功课再补考便是, 眼瞧着还有三年就到加冠之岁了,怎么现在还叫个末考怕成这样?”
程字白自知他这个幺子没有遗传到他的多少点智慧, 但也不至于叫个考试怕得连家也不敢回吧。
兄长昨日还闻起来他何日走, 他又怎好意思说出实情, 只能说是自家小儿没来过几次云中水城, 以后老太爷不在了,来得机会恐怕更少, 想再多住几日呢。
程见书坐在榻上正往脚上套靴子,本来还想着爹能说句大不了就不去考了, 谁知是补补课再补考。
那他拖着晚回去又有什么意义?
完全没有意义!
“爹你不懂!沈窈她定然会嘲笑.不是, 补课哪里来得及,过年的时候邻里街坊恐怕也都要问起来,到时候难免又要丢您的脸.”
程字白气得胡子都抖了抖,转身对他大喝道:“什么叫难免又要丢我的脸?你这混小子就不能努力些不给你爹丢那个脸吗?”
“我不是都给您丢了十多年的脸了.再说您也知道我念书什么水平.”
这句话程见书反驳的极小声,但还是一字不落被程字白听了个完整。
原本就处在被激怒的边缘,这下好了,听了这句话一下子爆发了, 见手边没有趁手的东西, 弯腰抄起程见书另一只还未来得及穿上的靴子就要揍人,吓得程见书嗷得一声从塌上蹦下来, 也顾不上另外一只脚上还只穿着袜子,站稳了身子就往门外院子里蹿。
他跑出去,程字白便向外面撵,闹得程府一上午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这场闹剧自然最后以程子白胜利收场,毕竟是老子,在身份上就压了一头,再加上程见书少了一只靴子,逃跑的速度都慢了一半,最后在威逼之下也只好同意明天跟着上路返程。
当然,面上他确实是点头了,心里却不以为然,第二天清晨天色还没亮,就扔下一纸书信,背着包袱准备出逃。
可谁成想出师不利,才走到后院就撞上了起夜的爹,最后被揍了一顿五花大绑带上马车的时候,眼角的泪花都还没干透,可怜至极。
“你把脑袋伸进来!”程字白呵斥道,一边把他那仍一脸倔强神情的幺儿往马车里拉。
“哎呀,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过是将头探出去看看,你由着他便是了。”程母扯了扯程字白的衣袖,也适时打着圆场。
自从上了车程见书就把脑袋塞在了幕帘外看光景,显然一副不想与他们相对的模样,看得程父程母心堵,但更多的也是无奈。
大儿子求学在外鲜少归家,他和妻子就更偏爱些这个在身边的幺儿,有时气他不好读书,但却也偶尔觉得他这样能一直陪着他们,也甚好。
可哪有父母能真放弃希望承认自己的孩子平庸无能的?
故而有时也对他有不少过高的期待,虽然程见书一次也没让他们俩喜出望外就是了。
所以哪怕知道他想成为侠客行义走天下,也装作不知,想打消他那不切实际的傻念头。
程见书不为所动,佯装听不见,眼瞧着就快到驶到云中水城的城门,外面是一段黄沙之地,心想也只能就此打消逃跑的念头了。
盯着窗外的光景恹恹出神,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嗓音喊他。
“程见书!?”
一抬头,可不就对上了熟人。
天无绝人之路,这一次,他一定要抓住机会.
于是少顷,程见书便借着内急的由头,偷偷钻进沈窈一行人的马车,成功逃之夭夭。
程家马车出城,注春驾的马车进城,二者一进一出,正好交错,倒也没惹起程父程母的注意。
还是程见书心虚害怕,行到城中才敢开口出声。
“你怎么会在这?”他问沈窈。
云中水城离金陵那么远,再说他可没听说过这里有她的什么熟人。
沈窈短暂沉默了片刻,脑子里极快速的过了一遍这些日子发生过的事,太多了,根本说不完。
而且就程见书这脑子,她就算说完他也不一定记得住多少,“你别管了,反正就是发生了很多事,说来话长。”
“那你就长话短说。”程见书兴致勃勃。
沈窈也没想到怎么就打了个招呼就把人捡来了,请佛容易送佛难,他看起来好像也不像准备要走的样子。
“再短也一时说不清,反倒是你,就这样逃出来不怕程伯伯发怒吗?家总还是要回的吧。”
“回什么回,现在回去正好赶上末考了,我那不是自作孽自寻死路吗.”说到一半,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嗓音都高了一倍,大声断定道:“我知道了!你定然也是为了躲避末考才来这云中水城的吧!”
“怎么可能!?”
沈窈真怀疑他的脑回路,末考固然可怕,她就算出来躲着也没必要跑这么远吧。
“不用着急否认,解释就算掩饰,掩饰就是.哎哟!”程见书正猜测得心有成竹,随着马车内倏然响起的叮铃声,脑袋上也传来阵痛。
下意识手摸上去,竟从头上摸下拿一只绣鞋!
鞋上绣着绒花珠串与银蝶,华丽无比,这无疑是来自女子的鞋,但.关键是他没看到人在哪啊!
程见书也就是在这时才反应过来环顾四周,可除了跟前的沈窈和坐在桌对面正在沉默不语喝茶的斯文男子之外,哪还有人影,这不是闹鬼呢。
“有.有鬼?”他不确定地小声询问道,手里的绣鞋是拿着也不是扔了也不敢的,生怕再回到他头顶上。
绣鞋的主人才懒洋洋从盖住脸的毯子里露出了脑袋,嗓音也慵懒,听起来绵软无力,说得话却毫不客气。
“有个头的鬼,谁叫你吆喝这么大声,惊扰本圣女睡觉。”
幕啾啾昨晚瞪了一夜的眼没等回来人,眯了一上午也算是补了一觉。
人上车的时候她就醒了,实在懒得动弹就没起,谁知这人如此聒噪,扰得人心神不宁,也怪不得她朝他丢鞋子了。
眯眯眼起身,衣裙上的银铃也随着泠泠作响,少女发髻微乱,眼尾特有的一抹红胭倒是还在,待她坐直身子,才细细开始打量起同样也在端详她的程见书。
脑子里总结出几个形容词,中原人,沈窈的熟人,面容清秀但看起来十分弱鸡,不,身手应当相当的弱鸡。
“……?”程见书先开口。
至少可以确定不是鬼了,只是看她这副不寻常的打扮就能见得她不是中原女子。
幕啾啾没有回答他,又看了两眼才将目光投向沈窈,联想到的事也是迫惊为天人。
嫣红的唇一张一合,她歪着脖子,吐出带着疑问的那几个字。
“这位……是沈小姐的情夫吗?”
……
等到客栈,沈窈才在程见书的无能狂怒中为幕啾啾解释他们清白的关系并纠正了关于情夫这个词不能乱用这个问题。
幕啾啾似懂非懂,中原的话她会说不会写,所以有些词偶尔用错也正常,明白了沈窈和程见书不过是自小一同长大的邻居,她也有点惋惜看不到温绰吃瘪的样子。
她心里总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温绰定然是没有把计划都一五一十告诉她的,但也就是因为这样,她现在心里没底,走又走不开回苗疆又不能回去,很是烦躁。
沈窈也是同样,只不过她更多的是担心,安顿好程见书后,也迫不及待坐在了院子里等候。
幕啾啾性子急,一过午时甚至想再驾马回去寻人,可又偏偏被龙景喊去帮忙,说稍安勿躁。
所以等日落西沉,几人未等到温绰归来,只又见到了照野的身影。
而他此次沉默不语,进门也只是行礼一通,便没了下文,任凭幕啾啾怎么问,他也只说少主很快就回来了。
沈窈见他不自觉握紧的拳头,总觉得他似乎心里藏着什么事,平日里照野便一直跟在温绰身边,温绰要是有什么事他定然是最担心的,只是眼下……究竟有什么是他都不能说的?
不明所以睡了一下午的程见书和端坐在桌前仍耐心喝茶的龙景算是一行人里最冷静的两个。
待月上枝头,照野才将目光聚焦在龙景身上,来回没得到回应,急得他也再坐不住,握拳俯身行一礼,提醒道:“景公子,再等下去就会不会迟了,少主他还……”
“你这话是何意?”幕啾啾问道。
等下去就如何?不是他让他们在这里耐心等着的吗?
照野面露难色,直到见龙景点了点头应允,这才拱手走到众人面前,似是将憋在心中已久的担子落了下来。
“少主为了查清绑架沈小姐之人背后究竟是何人自当诱饵被带去了贼人总营,怕出事端就让龙景公子先将此事瞒了下来,追踪蛊方才有了反应,现在恐怕……已经到了。”
“之前多有隐瞒还请圣女和沈小姐……”
勿怪二字还没等照野说出口,沈窈便心切站起身。
幕啾啾虽然心有不爽,却也在这个节骨眼忍着没有发作,这哪是温绰同她说的计划?
但毕竟她要的信物和人的下落还在他手上。
“那还等什么,快带我们去啊。”
第067章
趁着夜色将行, 一路上,马车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龙景难得没有拿起他的茶盏擦拭,幕啾啾逼问着照野还有什么没有告诉她, 不明所以的程见书,以及一言不发的沈窈。
“你这是什么表情, 不是要去救人吗, 怎么看起来好像是要去给温少主收尸似的。”程见书根本不知道前后发生了什么, 好不容易搞明白他们这是要去做什么,又看不懂沈窈这奄奄的神情的什么意思。
他自然是不知道他来云中水城这段时间那二人发生过什么, 只能凭着自己的理解猜测。
她不太希望温少主得救吗?
好歹萍水相逢认识一场吗, 倒也不用这样落井下石吧。
沈窈没理他, 也没回答。
她在听幕啾啾与照野的对话, 听到照野说温绰身上藏了蛊能够自保,这才松了口气, 他从一开始就是假意被俘,不告诉她也是怕她担心, 更怕那二人听到什么, 心生端倪。
所以才演了一出鲁莽救人的蠢戏。
幕啾啾百无聊赖,从怀中掏出系着红绳的短刃在马车窗边刻画着纹路,声音有些不满:“我才不管他死活,我就是想问他后面是怎么跟你说的,后面的计划是什么,本圣女到底何时能拿到东西。”
照野实话实说,少主同他说的计划里, 后续要做的, 就是去救他。
幕啾啾:“.他敢再没用一点吗?”
想到这样的人以后要成为新的王,她就觉得头疼。
这么多年了, 大少主还是音讯全无,也不知道为什么,王和王后也不着急去找,总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吧。
“他没有提过关于娇狸的事吗?”沈窈突然开口问道。
娇狸究竟为什么放她走,她完全没有头绪,难道说娇狸一开始便是他们这边的?
也说不通啊。
“.没有,少主没提过关于那个女人的事。”照野如实回答。
“哪个女人?”这引起了幕啾啾的好奇心,比起关心那蠢货的死活,显然这个话题更有意思多了。
她与温绰自小就不对付,这人性子讨人厌,拳脚不如她,可偏偏命大得很,多少次她偷偷往他吃食里下毒都让他躲过去了,跟提前知道一样,想起来就败她的兴致。
沈窈迟疑了一下,还是同幕啾啾说了娇狸送她出沙窟的事。
幕啾啾听完皱起眉头。
“她同你说.他们要成婚?”
“她应当是说笑.”沈窈也觉得疑惑,之前娇狸话里话外一心都是她那个身份莫测的主子,就算是移情别恋,也未免太快了吧。
幕啾啾当即打断她,“行了,我最看不惯你们明知是男子做错事还为他开脱的人了,这件事就交给本圣女好了,你开不了口,那就待我替你教训他,虽是靠不住但好歹也事关我们苗疆的未来。”
“啊?教训.谁?那娇狸好歹也帮了我,圣女还是.”
幕啾啾恨铁不成钢,“我自然说的是温绰!”
他的计划没有跟她说全,她正记恨在心想找个正当理由揍他一顿呢。
夜深本该僻静,可不知道云中水城有什么夜习,今日越是靠近离城门,越能听到马车外人声更沸。
到了城门口,更是直接堵塞得都行不通路,几人只好下了车,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
顺着人群挤到城门跟前,沈窈这才看到城门紧闭着,有几十位身穿胄甲的兵卫拦住了去路,不得进出。
再仔细一瞧,地上竟还铺着草席,躺着几十个衣着普通的百姓,也不知是受伤了,面色发青,捂着下腹十分痛苦。
他们着急出城,沈窈就连忙上前打探到底发生了何事。
似乎事发突然,百姓们也人心惶惶,有妇人按着胸口,心有余悸回道:“这些倒地的都是平常就做在城门这支摊做些营生养活一家老小的人,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从下午开始,住在靠近城门的人就都开始腹痛起来,一直到现在,已经接连倒下不少人了,有人报了官,守卫便来了,说是今日查出是谁下毒之前,不许任何人进出.真是作孽啊。”
“下毒?他们怎么确定是下毒的呢?”
老妇人摇摇头说她也不知道,“反正官爷是这样说的。”
谁也没想在这里耽误路程,幕啾啾与龙景对视一眼,他了然圣女的意思,上前查看起躺在席子上的人。
“你们是做什么的?不要在这里妨碍公事。”有兵卫上前阻拦。
幕啾啾挺胸抬头,也不惧怕:“他可是我们寨.我们乡里最有名的坐堂医,说不定让他瞧瞧能有解呢。”
兵卫哪里管什么哪个乡的有没有名的什么人,本来还想驱赶他们,却眼尖瞧到了与这打扮奇异的少女站在一起的程见书。
连忙拱手上前,低声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看到是程小少爷来了,这几人是与您同行的吗?这么晚了现在这边出了些事端恐怕不方便,您稍等我派人带您去走旁门.”
他这翻脸变得毕恭毕敬的态度让幕啾啾大吃一惊,倒是没想到程见书还有这作用吗,临走前她还觉得又多了个拖油瓶,没想到竟有些来头。
正想问他到底是什么身份,身后的路人中有人也认出了程见书。
“是前太守家的小小少爷!”程家老太爷是前云中水城太守,程见书的爹就是少爷,而程见书可不就是小小少爷。
前太守程老太爷为人和善,在任多年一直体恤百姓辛劳凡是能亲历亲为帮上忙的事,很少会推脱怠延,百姓们也十分信任程府子孙。
云中水城不大,程字白与其兄长几乎就是云中水城百姓们从小看着长大的,现在程老太爷走了,两个儿子行完殡葬之礼又都前后离开,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刻,只有云中水城的百姓知道见到程家人就如见到了救命的稻草。
50/64 首页 上一页 48 49 50 51 52 53 下一页 尾页 |